第12章
“你以前還住過網吧啊？”
車往郊外開，沿途風景漸漸蔥郁起來。音響正放着一首老歌，沈青也常聽。
“有誰來買我的火柴/有誰将一根根希望全部點燃/有誰來買我的孤單/有誰來實現我想家的呼喚。”
沈青搖下了一點車窗，讓風吹到臉上，可以清醒一點。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我以前還沒做教練的時候，沒地方住，在網吧幫人看夜場，順便免費吃住。後來開始做教練了，頭幾年還是挺窮的，不過可以住在基地裏，比網吧環境好點吧。”
“那現在呢？”
“現在？那肯定不一樣了啊，現在工資那麽高。”
周辰山想問他為什麽要住網吧，但沒有問出口。
倒是沈青忽然問：“唉？不在家裏過年沒事嗎？”
周辰山手裏穩穩把着方向盤，開上了一條略顯空寂的大路。
“不了，過年在家沒意思。”
沈青看向車窗外：“這是去哪？”
“浦東機場，我們去敦煌。”
“啊？”
“這麽驚訝？”周辰山轉頭看了眼沈青，笑問道。
沈青撓撓頭：“我以為是去海邊什麽的。”
“計劃是在鳴沙山露營，我帶了帳篷和露營工具，還幫你帶了幾件方便的衣服，運動鞋和防寒服給你買了，還有望遠鏡什麽的，等會兒你自己看看包裏。”
沈青愣愣地點點頭：“哦……”
說實話，這段旅途有點出乎沈青的預料。
不過剛結束年前這段高強度訓練的賽程，他實在有點困，在車上睡了一會兒，到飛機上又接着睡。
等第二天午間從機場出來，兩人簡單吃了午餐，周辰山看沈青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便就近開了間鐘點房，讓他好好睡了一下午。
5點整，兩人在酒店吃了頓較早的晚餐，随後周辰山租了輛SUV自己開，沈青上了車一會兒又睡着了。
到地方的時候，周辰山笑道：“你怎麽老睡不夠？”
沈青紅着臉撓撓頭，看向四周。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敦煌。剛在路上睡得迷糊，印象中除了亮燈的天女造型裝置外，什麽有意思的都沒看到。
但這裏不一樣了。
鳴沙山面積雖然不算很大，但此刻看上去，就像身處沙漠一樣。腳下踩着細軟的沙子，邊上走過一隊晚歸的駱駝。快過年了的緣故，這裏冷冷清清的，也沒多少光源，倒顯得頭頂的星空特別亮眼。
一條銀河帶子橫在上空。
“好美啊……”沈青忍不住輕聲感慨。
周辰山問：“累不累？”
沈青搖搖頭：“還好。”
一路睡過來，到這兒又是晚上了，正是他精神最好的時間段。
“你自己開車不會怕開錯嗎？”
周辰山道：“不會，這段路我每年都開一次，放心，不會坑你的。”
“你每年都來嗎？”
“來這裏露營算是我一年一度的保留節目吧，帶你體驗一次。”
“那KUP那邊……你不在也沒關系嗎？”
“你以為我手底下那些部門經理都是擺設嗎？”周辰山打趣道，“現在‘百拼’這個新系列的第一波熱度剛下來，很快就要開始第二輪活動和宣發了，我也捉緊時間放松一下心情，回去了還有的忙。”
兩人找到上坡的簡易梯子。
腳下的沙子太軟，幾乎無法着力，上坡的過程費勁得很。沈青一開始還比較“矜持”，爬了一會兒就顧不上面子了，接過周辰山遞過來的手，被他半拉半提地上了鳴沙山頂。
沈青到坡頂就癱下了。頂上有點冷，周辰山拿出沖鋒衣叫沈青穿上。
這裏離夜空特別近，又沒有人，仿佛暫時遠離了俗世，諸多煩惱、欲望、牽絆都不見了。
“好安靜。”沈青用很輕的聲音說，怕打擾了這片寧靜。
周辰山無聲地笑了笑。
氣溫越降越低，兩人坐了會兒，開始朝後山方向的露營基地下撤。
由于季節的關系，露營地也幾乎看不到人，只有一隊國家地理的攝影團隊正在找角度拍星空。
他們沒有休息多久，很快開始搭帳篷。
沈青全程都沒搞明白這帳篷是怎麽搭成的，反正周辰山指揮他扶住哪兒他就扶哪兒，叫他扯哪邊他就扯哪邊。
帳篷搭好，沈青癱坐到了沙堆裏。
周辰山拿出帶來的提燈，照亮了身邊一片小區域。眼前的主色調變成了金黃色，偶爾夾雜着小小的象牙白。沈青把自己的背包放在燈邊上立着，燈光把那只肥鷹捧着的銀龍杯也照得透亮。
周辰山的車上放起了歌，是沈青不太熟悉的英文歌，兩個人沒怎麽說話，但是這種安安靜靜的氣氛竟然也不差。
“哝。”
他遞過來一罐東西。沈青一看，是可樂。
周辰山自己開了罐啤酒，坐到他身邊。
夜裏很涼，風吹過路邊“魔鬼城”中被侵蝕嚴重的地表岩石，發出“嗚嗚”的聲響。滿天星河間，懸着一輪銀色殘月。
沈青擡頭：“星星好多啊。”
他忍不住朝上伸了伸手。
周辰山說道：“這邊看星空好像離我們很近一樣，特別低。”
“我還從來沒來過沙漠呢。”沈青輕聲說道。
“你更喜歡海邊嗎？”周辰山問。
沈青被問得一愣，搖搖頭：“沒有……就是平時不太能想得到來沙漠。以前有個俱樂部的老板喜歡放假了帶我們去團建，都是山裏或者海邊的。”
“下次有機會，也帶上你們隊員一起。”
沈青趕緊拒絕：“別別別……其實，我們都不喜歡團建，還不如就在基地組織幾場線上的對抗賽，然後買點吃的喝的，玩一下。”
周辰山笑道：“行啊，你說了算。”
沈青臉一紅。
他覺得自己跟周辰山的關系變得很奇怪。在這段幹巴巴的婚姻下，他們兩人被迫捆綁在了一起，他以為這會是很冰冷的一段關系，但是周辰山似乎在不斷靠近他。
如果是冷淡疏離地相處，他倒很會應付，可像現在這樣……
也不能說他讨厭周辰山這種略過界的親近，只是有點不知所措。
他想起在療養院裏，周辰山平淡地跟他談及垂危的老人。
那是種傾訴嗎？周辰山……也和他一樣孤獨嗎？
“為什麽要住網吧？你家裏人呢？”在曠遠的風聲中，周辰山很輕聲地問。
沈青頓了一下，繼而輕松地回答道：“我爸我媽出車禍，兩個人都沒在了，其他親戚關系都很遠，有個小姑，以前給我寄點生活費，後來我成年了她也就沒再管過我了。住榮哥那也是巧合，正好他招夜班網關，管吃住。”
周辰山沒有說話。
沈青轉頭，看了看身邊這個面色模糊的男人。人們都說他是天之驕子，說他未來會掌握KUP的全部，說他野心勃勃，要做世界第一的玩具商。但是沒人和他一起到沙漠裏來喝啤酒，在這麽近的距離觀察過他的神情。
短暫地沉默過後，周辰山道：“我爸媽也很早就不在了。”
沈青愣了一下：“啊？”
“不過他們應該都還活着吧，說不定活得比我自在多了。”周辰山笑着說完，拿起啤酒跟沈青的可樂碰了下。
“他們……”
“想脫離爺爺的控制吧。周家時不時會出這樣的人，爺爺不會理他們的，走了就走了，周家不缺人。”
“他們……回來看過你嗎？”
“沒有。”
周辰山灌了一大口啤酒，清冽的麥香讓他清醒，眼神也跟着明亮起來。
他說：“我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
沈青愣愣地看着周辰山的側臉，那張臉很驚豔，眉骨、眼梢、鼻梁、嘴唇、下颚……所有五官都像是藝術家的大手筆，流暢而深刻。背景是黃沙枯木，輪廓被燈光的邊緣描摹着，月光打亮半邊，像是渲染出的一幅油畫。
沈青回過頭，看着手裏的可樂瓶，道：“我媽臨走前跟我說了好多話，叫我要堅持，真的去打職業了就好好打，別半途而廢。我現在還經常能回憶起來她說這話時的樣子，好像她沒離開過一樣。”
周辰山笑道：“那我不一樣，我媽跟我說過的我都不記得了。”
兩人短暫地相視一笑。
“喜歡這裏嗎？”周辰山問。
沈青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作答。好像回答了就會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最後他只是說：“還行。”
“我們在敦煌住幾天，然後回家休息2天，再送你回基地。”
“我跟你生活在一起……會打擾你嗎？”沈青問。
周辰山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很寡淡，但眼睛是亮的：“不會，我也第一次跟人同居，還挺新鮮的。”
沈青笑了笑：“哦。”
“今年發生的事情有點多，我前段時間就特別想來一趟，這裏很适合一個人思考一些東西。不過那時候，我有點想帶你一塊兒來，就等你放假了。”
沈青垂着頭，問：“為什麽想帶我來啊？”
周辰山想了想，道：“說不清，可能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吧。我覺得你也很适合這裏，你們平時壓力這麽大，來這裏可以放空一下。”
沈青問：“你喜歡這裏，也是因為壓力太大了嗎？”
周辰山把酒喝空了：“以前爺爺對家裏每個人的要求都非常高，他很……嚴厲，所有人都怕他，我也怕他。他教會我們怎麽去算計別人，怎麽追求最高的收益，怎麽像防賊一樣防着身邊的人……不過我好像很快适應了他這種方式，但是，偶爾也需要喘口氣。”
“那你現在還像之前那樣怕他嗎？”
周辰山笑了：“很早以前就不怕了，從我開始在KUP找到自己的定位以後，好像就知道自己是誰，要做什麽，就不太在意他了。我不把他當回事以後，他反倒變得很器重我，也挺可笑的。”
他又開了一罐啤酒，仰頭喝了一大口。
“當年感覺跟魔鬼一樣的人，現在也只不過就是靠那些儀器勉強維持生命，每個月投入多少錢養着，跟個廢物一樣。好像沒人再去關心他喜歡家裏哪個孩子了，大家現在只關心他什麽時候死。”
沈青輕聲說：“那你們應該不用等很久了，很快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
“嗯。”周辰山輕快地答道。
“然後我們就可以結束這段關系了。”
周辰山說：“是啊”。
東側天空微微發亮的時候，周辰山擡頭笑問道：“你帶我打排位吧。”
“啊？”
“那邊有可以上網的地方。”周辰山往身後不遠處的馬路邊指了指。
“額……”
“走吧，這樣坐着也沒事幹。”
周辰山被月光打亮的臉離得很近，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青，讓他覺得有種被大狗求着跑出去玩的詭異錯覺。
“好吧……”
周辰山說的地方是個簡陋的網吧，位于鳴沙山區域出去一點點的馬路邊上。能在看得到沙丘的地方打開LOL，還能連上國服，也挺刺激的。
沈青覺得很離譜，但比起越來越深入地聊過去，他更喜歡坐在這兒帶周辰山上分。
“你什麽時候練這麽高了？”
周辰山笑：“最近空下來了就讓公司裏會玩的帶我。”
“……這樣的嗎？”
“還給他們發了雙倍加班費。”
“……挺好。”
“我選什麽啊？”
沈青查了周辰山之前幾把戰績，全是躺贏局，就笑了：“随便吧。”
“那你選什麽？”
“嗯，這把……青鋼影吧，我應該能carry。”
周辰山托着腮歪頭看他：“我看你一直挺carry的，為什麽不打了呢？”
沈青還在研究陣容，沒太在意：“什麽不打了？”
“職業，為什麽不打了？”
沈青愣了一下。
他的臉在屏幕光線中明暗交錯了一下，情緒都融在了光裏。
鎖下青鋼影後，沈青一邊看陣容，一邊無意識地看了會兒聊天框，又看了會兒好友消息，這裏翻翻那裏點點。
周辰山輕聲試探：“你還想打嗎？”
“不想。”這回，沈青回答地很幹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