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阮要離開阮家村小學的消息在放學後不久就傳開。

阮家村小學的孩子們都特別舍不得阮阮,年紀小的抱着阮阮哭得眼淚鼻涕一團。

“阮阮,阮...阮,我會變得好想你,嗚嗚。”

阮阮抱抱這個,摸摸那個,心裏仿佛堵塞了一團棉花,不知為何有些沉悶。

此情此景觸動下,阮阮忍不住眼淚汪汪,溢出的淚水打濕睫毛,挂在臉頰上,鼻尖紅彤彤的,看着可憐巴巴。

事實證明哭是可以傳染的,阮阮跟着一哭,本來就哭着的孩子眼淚掉得更兇了,而本來還穩得住的高年級孩子也紛紛開始抹眼淚。

等到接孩子的家長找來時,瞧着大大小小的孩子頂着一雙核桃眼,胸膛因抽泣一起一伏。

這一天阮家村小學的放學鈴聲按時響起,但還有很多人沒有離開,直到夕陽映紅了半邊天,才漸漸散去。

阮阮背起書包,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阮家村小學的大門,想起依依惜別的場景,鼻頭發酸,她用力眨眨眼才将這種感覺壓下去。

無為道長牽着阮阮的手,慢慢走向回家的路。

絢麗的晚霞讓黑暗吞掉最後一點光輝,夜幕降臨,白日鮮豔亮麗的植被都蒙上灰暗的紗,夏夜的蟬鳴聲此起彼伏。

阮阮低着頭,已經變回熊貓的模樣,熊耳朵像是缺水的花朵蔫蔫的,她用爪爪勾了勾無為道長的掌心,“師父,我覺得很難受,為什麽呢?”

明明升學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啊。

無為道長看着阮阮,她眼中浮着一層困惑,蓬蓬的熊臉流露出顯而易見的不開心。

雲層被風吹散,月光清輝灑落大地,無為道長指着一輪彎月,問她,“還記得你們語文老師教過關于月亮的古詩嗎?背給師父聽一聽好不好?”

阮阮眼眸中落入一輪彎月,清脆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明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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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阮阮若有所思。

無為道長輕輕拍了拍阮阮的小腦袋,“為師還記得阮阮你學這首詩時,想不明白為什麽望明月會思故鄉,為什麽要思故鄉。整天你周老師問,你周老師說你還小以後就會懂,你非要搞清楚,又跑去問你師兄,結果你師兄吓得躲着你。”

阮阮想起從前的糗事,忍不住撓撓臉頰,有些害臊。

“你現在難受,是因為不舍得老師朋友們,是因為思念。”

“思念?”阮阮輕聲說,有些明白又有些困惑,“可是師兄師姐們離開時阮阮不難受,阮阮覺得開心,他們終于可以獨自闖蕩。”

無為道長撚着胡子,沖阮阮神秘一笑,“這就是人性和熊性不同之處,阮阮吶,學做人的路還長着呢,以後你會明白的。”

又是以後,阮阮想,以後究竟有多遠呢?

這樣一個尋常又不尋常的夜晚,青鸾山蜿蜒的山路上,一人一熊走了很久。

山與山之間一片開闊平坦的土地坐落着阮家鎮,阮家鎮中學處在鎮中心最繁華的地界,站在教學樓上能瞧見鎮中心廣場的景觀,那裏有座青鸾娘娘雕像。

山上連接山下的班車每日早中晚三班。

阮阮要早早起床去趕早上的班車,等阮阮背着書包跑到站牌下時,校長家的孩子在等着她。

校長家的孩子名叫阮苗,比阮阮大一歲,在阮家鎮中學念初二。

從前阮阮和她經常一起漫山遍野的玩,初中的自習課本還是阮苗借給阮阮的。

阮阮第一天去學校,兩個女孩子約好結伴同行。

阮苗身材高挑,皮膚不是阮阮這種奶白奶白的,而是充滿陽光味道的蜜色,眼尾微微上揚,笑起來時像是有根鈎子似的,撓得人心癢。

阮阮氣喘籲籲站定,就被阮苗勾住肩膀一把攬在懷裏,推着上了車,耳邊親昵地抱怨,“叫你晚上在我家睡,你就是不肯,跑這一路多累啊!”

阮阮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臉頰的紅暈還未散去,此時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聽阮苗數落。

阮苗就見不得阮阮賣乖的模樣,上手捏了把阮阮的臉頰才算罷休。

阮阮默默松了口氣,她不擅長撒謊。

不能在阮苗家住是有原因的,阮阮化形成人時日尚淺,白日尚好,夜間入睡時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變回熊貓。

試着想一想,睡着睡着,好好的人類小姑娘突然冒出熊耳朵,熊尾巴,腦袋變成熊貓頭,不吓到阮苗才怪。

阮阮細細想了想那樣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下山的路程不遠不近,卻格外颠簸,彎彎曲曲的山道仿佛看不見盡頭。

清晨山間霧蒙蒙的濕氣籠罩着沉睡中的青山綠樹,阮阮起初還饒有興致張望窗外的風景,判斷着家的方向。

到後來,阮阮只覺得整只熊昏昏沉沉的,眼睛發酸,腦袋脹痛,胸膛裏積攢着氣排不出一般,渾身不舒服,腦袋一點點下垂,磕在前面的椅背上。

阮阮捂着額頭吃痛,阮苗在小聲記英文單詞,被阮阮的動靜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看過去。

阮阮松開手,額頭紅了一片,阮苗伸出指尖輕輕戳了戳,阮阮頓時痛得皺着臉。

“還好還好,沒破皮,”阮苗松了口氣,嗔了阮阮一眼,“真是嬌氣,困了抓着我睡。”

阮阮貼着阮苗的胳膊閉上眼睛,從阮苗的視角看,阮阮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似的,讓人很想戳一戳。

像洋娃娃一眼的女孩子,她想,真可愛。

誰成想,到了山下,車子剛停下,阮阮就站在路邊彎腰幹吐水,紅潤健康的唇變得蒼白。

阮苗吓了一跳,阮阮站起身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臉上露出舒展的笑容,她沖阮苗眨眨眼,“沒事,我又活過來了!”她有些後怕道:“坐車好恐怖,比從樹上跳下來還難受。”

兩人進了校門就各自分開找自己的教室,升入初中并沒有特別大的變化,新同學很熱情,老師也不錯,阮阮度過了作為初中生的第一天。

唯一令阮阮煩惱的事情是,她不想坐班車上學。

可是班車是村民們上下山的主要方式,阮三叔願意用自己的騾車帶阮阮下山,但是騾子或許有種動物本能,見了阮阮吓得不敢動彈,阮三叔怎麽揮鞭子都沒用。

阮阮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她深思熟慮想出一個好辦法——跑着下山。

阮阮管這招叫作熊有熊法。

青鸾山地域廣闊,植被茂密,有大片區域是人類未曾涉足之地。

阮阮是熊貓,在密林中生活她再熟悉不過,從山裏抄近道下山輕輕松松。

因此,如果有人走進清晨和傍晚的山林中,就會發現茂密的植被之間,一只熊貓背着書包奔跑。

它時而爬上大樹,從一棵躍上另一棵,時而踏過瘋狂生長的野草奔跑,蓬松的熊毛在山風吹舞中向後揚起。

除卻枝葉摩擦的聲音,有節奏的喘氣聲,還能聽到文具書本在書包裏碰撞的聲音。

無數個晨曦與日落,不變的是永遠向前的腳步,不變的是始終明亮的眼眸。

又一次順利到達,阮阮變回人形,拍打掉書包上沾着的樹葉雜草,才走出密林,走進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在路邊劉大娘的小店買完香噴噴的煮玉米,阮阮穿過鎮中心廣場,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青鸾娘娘的雕像伫立在廣場中心,雕像四周圍着蓮花池,夏日時蓮花一朵朵盛開,翠綠的荷葉浮在水面,極為美麗,常常引人駐足。

現在是秋日,荷花枯敗,并沒什麽好光景。

此時荷花池邊卻站着一名少年,他穿着黑色連帽衛衣,皮膚很白,手裏拿着一張展開的地圖,皺着眉頭不知在想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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