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瞪着那碗湯,一頭兩個大。
阮捷喝下一半,鄭北林似乎也想起了阮捷提過的問題,抽手把湯倒入自己碗裏,又給他夾別的菜。
鄭父問起李和安,鄭北林粗略說了葬禮的情形,桌上氣氛稍稍降了溫,衆人紛紛低頭夾菜,一時間無人開口。鄭父啜了口酒,輕啧一聲,唏噓道:“好好一個姑娘,怎麽會攤上這種病?小安也是運氣不好。”
鄭北夕道:“當時鄭北林就不該多事,他們倆分了就什麽事都沒了。”
阮捷忍不住多嘴:“李哥也沒說清楚,北林哥不知道真實情況。”
鄭北夕沒繃住臉,低聲笑了。那笑容裏蘊藏的意味太明顯,當着這麽多長輩的面,阮捷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便低頭專心吃東西。一家人又簡單提了幾句,似乎也覺得沒有談下去的必要,又找了別的話茬。
鄭父感嘆:“北林都三十三了,時間過得快啊,都還記得以前追在北夕屁股後面跑的樣子。”
阮捷想象了一下,“還有這種時候呀?”
鄭北夕道:“有喬銳這麽大時候吧,北林小時候內向,沒什麽朋友,看書打游戲之外就只能跟着我一大幫姐妹跑。一次我沒留神,回頭發現北林頭上多了個沖天辮,讓我朋友紮的!這可把媽吓壞了,給他報了少年宮去學跆拳道,不讓他再跟着一幫姑娘玩了。”
整桌人都在笑,鄭北林倒也不在意,任鄭北夕爆料,面色依舊柔和。
喬銳道:“我也要學跆拳道。”
喬文昊道:“學跆拳道去跟人打架啊?”
喬銳道:“打不過多丢人。”
鄭父道:“丢人才好,要是不丢人了你還得把人弄進醫院。你舅舅學,那是強身健體。”
喬銳眼角泛紅,小嘴下撇。眼見氣氛不對,鄭母道:“學學學,想學就讓他學,孩子喜歡這東西有什麽不好?”又瞥一眼鄭父,“沒事又罵孩子做什麽。”
鄭父低頭夾菜,不再作答。桌上安靜了一陣,誰都不敢發表意見,只有喬銳眉開眼笑,站起身挪動盤子,把糖醋排骨、麻辣龍蝦和啤酒雞排到自己面前,吃了滿嘴滿手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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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鄭母再度開了腔:“也好在報了少年宮,性格好多了,也有朋友了,當時愁死了我,就怕他跟着一群小姑娘,以後也成個姑娘樣。”
鄭北夕道:“咱媽偉大沒得說。”
鄭母眼角爬上幾縷笑紋,語速慢下來,“那時候老鄭忙,我一個人帶兩個,還得處處留心。時間過得快啊……北林出櫃時候才那麽大,帶了白白嫩嫩一個男孩子,小姑娘似的,我幾天幾夜沒合眼,最壞的日子也這麽過來了。”
剛剛緩和的氣氛又凍結了一瞬。
阮捷心裏好像有什麽重物摔落,“咚”的一聲巨響,四肢反應慢了半拍,視線凝固在鄭母身上,好半天還沒移開。等他意識到舉動的不禮貌,慌忙看往別處,話題也被鄭北夕圓過來了。
“鄭北林這麽高的眼界,您怎麽就惦記上那位了?”鄭北夕親昵的扶着母親的肩,笑盈盈的,“這些年我都幫他急,但我們急有什麽用?他心裏有底呢,慢慢等,等着等着小捷就來了。”
喬文昊不方便作評價,只是賠笑。
阮捷低頭扒飯,零碎的雞骨頭都攪到飯裏去了。淺褐色的尖銳小顆粒嵌在飯粘子裏,硌得眼睛疼。
吃過飯,阮捷跟着收拾碗筷,鑽進廚房攬下洗碗的工作。鄭父和喬文昊繼續下棋,讓鄭北林跑腿去買煙。鄭母被鄭北夕哄去看電視,廚房空下來,鄭北夕擦完餐桌,回來幫着阮捷漂洗碗筷。問他最近實習如何,阮捷說已經差不多适應了,但依舊沒有長留的打算。
“你喜歡哪方面的?可以讓你喬哥搭一把手,他在IT業還是有幾個老朋友的。”
阮捷笑道:“那多麻煩。”
鄭北夕道:“自己人還麻煩呀?”
阮捷一愣,随即低頭笑起來。
鄭北夕笑道:“想重新找了就聯系我,這年頭有人總比沒人好,少吃不少虧。”
阮捷點點頭,倒也沒覺得非要走捷徑不可。
鄭北夕見他不願多說,沒把話題繼續下去,往他身邊挪了兩步,聲音很輕:“我媽看別人向來苛刻,喬文昊也沒少在她這吃癟。別放心上,聽過忘了就好。”
阮捷應了一聲,沒作答。
鄭北夕抱起一摞盤子,轉身放到碗櫃裏,阮捷盯着手上的泡沫發了個小呆,慢吞吞道:“北林哥他……”
腰側被人輕刮了一下,有些癢,話音卻及時止住了。聽見鄭北夕叫了聲媽,“都說了您看電視就行。”
鄭母道:“我來給銳銳烙個餅。”
鄭北夕道:“這才吃過飯呢……”
鄭母笑道:“就吃了排骨和雞,能飽才怪了。”
鄭北夕點了點頭,拿抹布匆匆擦淨流理臺上的水,又把鍋放回電磁爐上。鄭母從櫃子裏裏舀了面粉,端着盆到水池邊接水,沖阮捷笑笑:“辛苦了。”
阮捷道:“我手笨,做菜學不好,也只能洗碗啦。”
鄭母笑道:“北林會做就行。”
阮捷笑得有些傻。
鄭母就在他身邊的臺子上和面,把鄭北夕的位置占了,她只好電線杆似的杵在一旁。阮捷一個人将最後幾只碗漂洗幹淨,放回碗櫃裏,再回水池前洗手。鄭母的面也和得差不多了,停了手來看他,阮捷知道重點該來了。
“你爸媽還不知道?”語氣輕緩,并沒有逼人的架勢。
阮捷卻覺得身處雷區,走個路都下意識踮起腳尖,左顧右盼。
“總是要知道的。”鄭母道,“時代不同了,畢竟是孩子,哪有父母不想讓孩子好的?我當時也震驚,但冷靜幾天也就坦然了。”
阮捷“嗯”了一聲,乖巧地聽。
鄭母似乎很滿意他的态度,面色略微緩和,“年齡就是個大問題,就算是異性,你爸媽也未必能接受十歲的年齡差。我是北林的媽,肯定要為他多做些考慮,再幾年發現他老了,未必會像現在這麽喜歡,你大好年華,一切還來得及……他是真的老了。”
阮捷忍不住皺了皺眉。
從鄭北林那裏都聽膩了,再聽別人複述,更是不舒服。
鄭母道:“還是說了比較好。”
阮捷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謝天謝地,鄭母沒逼着他做反應,也沒再說下去。依舊身處雷區,但他總算可以停下來,等待救援了。
34
沒有留太晚,九點多鐘從鄭父鄭母這裏離開。
不斷有短信和電話傳過來給鄭北林道生日快樂。到了車裏,沒發動引擎,又接了兩個,阮捷在一旁看着,試着想象那個年幼的內向安靜的鄭北林——頭頂一只沖天辮。鄭北林挂了電話第一個動作就是捏他的臉,“不開心?”
阮捷捉住他的手腕:“你還給我下套——什麽時候跟家裏說的?”
鄭北林笑道:“下個套你還不至于不開心。”笑意漸漸平息下去,指尖松開他臉上的肉,在他眼角輕刮兩下,“出櫃時候随便帶的人,那時候有點橫,怕他們不信。”
阮捷視線迷茫片刻,“不是初戀?”
鄭北林道:“不是和你說過了麽?哪來的初戀。”
阮捷不說話,松開他的手腕。
鄭北林壓下身子擁住他,哄小孩似的在他背上拍打幾下,再抽身回去,開了車。
開了一段路阮捷才發現不對,往沿江一帶去了,交通稍微堵起來。
“還有什麽事麽?”他問。
鄭北林搖搖頭,“時間還早,随便溜溜。”
直到車在跨江大橋下的沙灘上停下,阮捷才明白了“随便溜溜”的意思。鄭北林催他穿外套,自己率先下了車。這座橋顯偏,在商業區邊緣,周圍沒什麽高樓大廈,一排鋪子都關了門。只有橋上有燈,阮捷踩着軟沙有點茫然,想摸手機來打光,被一只手攬住了,“也沒什麽好看的,不用光。”
阮捷給逗樂了,“沒什麽好看的還來看?”
鄭北林捏了捏他右邊肩膀,笑道:“以前會到這裏發呆,很久沒來了。當時商業區才有現在一半大,這一塊是幾棟政府大樓。”
阮捷沉默了一會,手臂繞上他的腰,隔着羽絨服很不舒服,又抽回來,從衣擺鑽進去,夾在毛衣和羽絨之間,暖融融的。
“是沒出櫃的時候?”
“嗯。”鄭北林拍拍他腦袋。
阮捷記得鄭北林那位女同性戀的事,而他自己現在多少也能體會鄭北林出櫃前的心境——他以前從沒想過這麽多。一切還很遙遠,他不會為長遠的事情多做打算。
黑咕隆咚的,除了江面上一塊一塊映着月光的水波,幾乎什麽都看不到。
只能感受,比如掌心裏鄭北林的體溫。
“那時候經常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