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殷無執淡定地繼續去舀下一勺時,姜悟緩緩張開了眼睛。

“嗝。”

齊瀚渺手指一抖。

與此同時,姜悟的呼吸開始加重,臉頰逐漸漲紅,生理性的淚水漫出眼眶。

齊瀚渺:“來人!快去傳太醫!!快去!!!”

太極殿裏一陣兵荒馬亂,齊瀚渺對着姜悟又是灌水又是拍背又是撫胸,最終還是殷無執起身,提起姜悟一掌拍了上去。

在太醫來臨之前,咳出了那顆完整的青豆。

嗓子得到拯救的姜悟被輕輕放回椅子上,殷無執則扶着他的肩膀,略帶小心地彎腰觀察着他。

姜悟面無表情,好像并未因為意外受到破壞而釋放出什麽情緒,只是因為目含水波,眼角泛紅,看上去有些不自知的可憐。

齊瀚渺小心翼翼:“陛下……再喝點水吧?“

姜悟不想說話。

他嗓子疼的厲害。

軀殼是讓人飽受折磨的罪魁禍首,活着就是它的幫兇。

方才姜悟吃了一半的白粥已經冷掉,也許是心裏過意不去,殷無執自覺地重新給他盛了一碗,道:“再吃點?”

“粥裏。”因為嗓子剛剛被撐疼過一回,姜悟的聲音低低啞啞:“為何會有它物?”

齊瀚渺飛速看了殷無執一眼,道:“會不會是禦膳房在煮粥的時候,不小心……”

姜悟不信。

那青豆分明不像是跟白粥一起煮出來的,不軟不爛不說,還隐隐帶着點不同于白粥的味道,他看向桌子上那盤青豆炒肉。

“這是行刺。”他定定地說:“去,把他們,全部下獄。”

齊瀚渺看了殷無執一眼:奴才幫不了了。

殷無執自然不會任由無辜之人為自己承擔後果,他直接跪了下去,坦然道:“這是臣的主張。”

一時也有些後悔,怎麽會在天子面前做出如此沖動之事,也許是因為昏君閉眼接受投喂的模樣太過無害?

但他的确沒有想到,姜悟會嚼也不嚼直接吞下去。

這若是發生在旁人身上,大概笑鬧一番便過去了,可面前的人是天子,是不會容忍他如此放肆的。

殷無執的承認也在姜悟意料之中,他淡淡道:“拖下去,重罰二十鞭。”

齊瀚渺驚恐道:“二十鞭?世子殿下只怕要脫層皮。”

姜悟要的就是讓他脫層皮,殷無執委實過分,上回掐他,這回噎他,他一定要讓對方感到害怕。

姜悟命人把他搬到了殿門口,一起觀刑。

谷太醫終于趕到的時候,便發覺殷無執跪在了殿外,旁邊站着一個持鞭的太監。

姜悟說:“打。”

他試探地上前行禮:“臣參見陛下。”

“嗯。”姜悟點點頭,谷晏道:“不知陛下,有何不适?”

齊瀚渺認為被青豆噎到,好像對陛下顏面有損,下意識去看姜悟的臉色,想确定究竟是含糊過去,還是實話實說。

姜悟已經道:“朕遭人行刺,傷了嗓子。”

一聲鞭響。

谷晏急忙去盯他的脖子,沒看出端倪,姜悟已經指着挨打的殷無執道:“他膽敢在朕的白粥裏投放青豆。”

谷晏心頭一驚:“可是摻了毒?!”

鞭聲之中,齊瀚渺為殷無執辯解道:“絕無此事。”

姜悟也沒有誣陷殷無執:“撐到朕的嗓子了,疼。”

他張開嘴示意谷晏來看,後者木了一下才湊上前,捏着他的下巴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道:“……是腫了,臣給陛下備些涼片含着。”

“嗯。”

谷晏默默走到一側去翻藥箱,一邊來給齊瀚渺使眼色:就這?

齊瀚渺嘆息着搖頭。

他當然知道天子是在小題大做,可雖然天子懶惰至極,但這件事的确是因殷無執而起,他挨頓打,倒也不虧。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年輕人的幼稚與率性的。

這麽一想,齊瀚渺忽然覺得,也許天子是在借故教世子殿下為人處世。

谷晏取出涼片讓姜悟含住,又給他留了一小瓶,囑咐疼的時候使用。

受傷的喉嚨被涼意撫慰。姜悟喪喪地想,不經過別人的同意就輕易在別人粥裏放豆,不管別人怎麽理解,反正在喪批看來,這就是極為嚴重之事。

當然了,如果只是單純因為惹到喪批,殷無執夠不上一頓鞭刑。畢竟活着就已經很累了,喪批并不想追究這些事。

但誰讓歷史上殷無執殺了姜悟呢?喪批只能見縫插針,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因為青豆卡嗓子就罰人鞭刑的昏君,讓所有人都知道殷無執殺姜悟是姜悟活該。

挨完了鞭刑的殷無執來到姜悟面前,重新跪下。

姜悟問他:“你心裏是不是在怨朕不講情面?”

“臣不敢。”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成功欺壓到人的姜悟稍微滿意,他道:“恰好,谷太醫在這兒,你便脫下衣裳,讓他看看傷勢。”

“臣無礙。”

殷無執垂着睫毛,從過于冷漠的表情和語氣來看,分明不像是剛挨過二十鞭的人。

畢竟是自幼在戰場上摸滾打爬的人,這點傷勢對他來說也許不算什麽,早知道打他五十鞭好了。

姜悟道:“你若不肯看,朕便再打你二十鞭。”

“陛下請便。”

這孩子怎麽這麽倔?齊瀚渺忙道:“奴才這就帶世子殿下去看傷。”

他伸手來拉殷無執,谷晏也上前去,道:“殿下,你背後已經出血了,應該及時處理。”

殷無執抿了抿發白的嘴唇。

姜悟心頭浮現困惑。

人類的軀體會産生痛感,這帶來他們趨利避害的本能,殷無執怎麽好像,想再來一次?

殷無執終于被勸走了。

姜悟被人搬過去看。

正要寬衣的殷無執一看到他,便立刻停下了動作,目光冰寒:“陛下還有何事要交代?”

“朕要看你脫衣裳。”

殷無執神色陰郁不定。

谷晏見狀,只好來哄姜悟:“陛下,世子殿下傷的很重,萬一污了陛下的眼……”

“閉嘴。”姜悟慢吞吞地說:“快把他衣裳扒了,給朕看。”

“又不是姑娘家。”谷晏說服不了天子,只好來勸殷無執:“何必扭捏。”

殷無執:“……”

姜悟成功看到了他的身體,骨骼均勻,肌肉蓬勃。

“朕要近一些看。”

兩個太監又把他擡近了一些,殷無執眉心微微抽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隐隐染上幾分狼一樣的狠厲。

姜悟透亮的、無機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清澈如初生的嬰兒,又淡泊的像絲毫未将他看在眼裏。

“還好,傷的不是特別嚴重。”谷晏道:“擦些藥,養上幾日,就會結痂了。”

這傷勢對于殷無執來說的确不重,卻足夠讓他看清楚昏君有多喜怒無常。

如果說今日大殿上是在說明對他的器重與寵愛,一顆青豆則讓他看透了天子的無情與無意,他不是喜歡,而是玩弄。

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中,輕易捧到頂端,再随意摔向地心。

做為人類來說,殷無執這具軀殼的确足夠出色,姜悟将魔掌伸向他胸前,再次被他握住了手腕。

這一次,殷無執沒有刻意弄疼他,只是單純地桎梏着:“臣在療傷。”

谷晏迅速為殷無執上了藥,也許是為了躲開姜悟,殷無執自己下床取過了紗布,道:“有勞太醫,其餘我自己來就好。”

谷晏颌首,沒有多留。

殷無執的外袍被抽爛,染了血跡,無法再穿。

齊瀚渺重新為他找來了衣裳,姜悟掃了一眼,卻道:“換。”

齊瀚渺柔聲道:“其餘的怕是不适合。”

“換。”

“……”齊瀚渺默默去換,這次拿來了三套不同顏色的。

姜悟道:“中間那個。”

殷無執:“。”

中間是粉白色的。

“穿上。”

罷了,衣裳又不分男女,穿就穿。

他從容換上那身衣裳,決定不再随意與昏君作對,道:“午膳已用過,陛下仇也報過,是否可以聽臣彙報朝事了?”

姜悟還在等他對衣服提出意見,乍聞此言,心中頓時一陣抗拒,也顧不得繼續欺負他了:“你處理便可,不必跟朕彙報。”

“陛下在承德殿可不是這麽說的。”

“朕相信你。”

殷無執神色凝重。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捧殺。

方才才因為那一點小事對他下過毒手,殷無執不可能輕易相信昏君會把朝堂大事交給自己。

“臣無法決定。”殷無執去拿了自己記錄的紙張,轉身回來,道:“請陛下過目。”

姜悟喪喪地窩在椅子裏,喪喪地道:“朕要去禦花園曬太陽。”

不等殷無執再勸,他便用不容置疑地語氣道:“此事晚點再議。”

這會兒雨已經徹底停了,太陽從雲層露出,溫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姜悟換上了輪椅,裹上了薄鬥篷,讓殷無執推着,一路去了禦花園。

忽有幾個女子調笑的聲音傳來,姜悟偏頭去看,只見一旁站着幾個秀女打扮的女子,其中一個正被人推着蕩秋千。

“好了玉玉,該我了該我了

“我再坐一下嘛,馬上換你。”

殷無執停下了驅動輪椅的步伐。

果然是昏君,看到漂亮女人便直了眼。

與此同時,幾個嬉笑的女子也皆發現了他們一行人,從姜悟頭頂的黃羅傘蓋,還有身上鬥篷的紋樣,以及身邊跟着的齊瀚渺,認出了他的身份。

當即臉色一白,原地參拜:“奴婢參見陛下。”

玉玉因為在蕩秋千而晚了一步,察覺天子一直盯着自己,心頭頓時一陣狂跳,一邊落地跪下,一邊畏怯又飽含期待地想,難道陛下,看中她了?

“平身。”

衆人紛紛起身,玉玉小心翼翼地擡頭,雖未看到天子正臉,可卻敏銳地察覺到,天子看得是她的方向。

她,她真的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殷無執也察覺到了姜悟的視線,并聞他道:“過去。”

這便是天子了,不需要什麽非禮勿視,也不需要什麽非禮勿親,他看上誰了就可以随意靠近,不用擔心被指責登徒子,也不用擔心對方會拒絕。

殷無執目含譏諷。

輪椅一點點靠近玉玉,後者屏住呼吸,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殷無執自覺地把姜悟推到了她的面前。

姜悟仰起臉,正好和垂着腦袋滿臉通紅的女子對上眼。

“讓開。”

玉玉愣了一下。

殷無執挑了挑眉。

齊瀚渺忍不住呵斥:“還不讓開。”

衆人紛紛退出五尺遠。

姜悟靠近秋千伸手,輕輕推了一下,坐板立刻随着繩子輕輕蕩了出去。

喪批:?

好像能飛。

“朕要坐。”

“……”殷無執麻木地把他抱了上去。

鬥篷迤地,喪批穩穩坐在上面,道:“推。”

齊瀚渺回神,提醒:“陛下,要抓好,小心摔出去。”

“嗯,嗯。”姜悟說:“推。”

殷無執輕輕推了一下,姜悟說:“高一點。”

殷無執把他推高了一點。

“再高一點。”

齊瀚渺呵呵笑:“好久未見陛下如此高興了。”

“再高一點。”

殷無執看着昏君随風而動的發絲,瞳孔微眯。

想要高是麽?

他扶着姜悟的肩膀,陰森低語:“那陛下,可不要害怕啊……”

姜悟被重重地推了出去。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他仰臉望着上方,剔透的眼珠映着潔白柔軟的雲朵,慢慢松開了抓着秋千繩子的手。

哇。

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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