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日的面條人,睡着了之後更是跟死物沒有什麽區別。

仿佛任何人可以對他做任何事,包括但不限于把他的手臂卸下來,腦袋拔下來,這種傷害性極大的事情。

反正也不會受到反抗。

明明看上去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卻又分外的殘忍冷漠,可以肆無忌憚的欺淩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人。

……招你惹你了啊。

殷無執故意湊近他的嘴唇,又陡然一陣難堪。

昏君用這種方式羞辱他,他再以這種方式報複回去,跟昏君又有什麽區別?

明明這種事,應該只跟心上人做才對的。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殷無執抽回手臂,把他往裏面推了推,自顧自地拉過被子背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又回身來,悶悶地給他掖好被角。

……睡不着。殷無執睜開眼睛看了一會兒床頂,想到喪批此前上朝時的死相,神色若有所思。

一直這副樣子,定會遭人诟病的。

有什麽辦法可以騙過大家的眼睛,讓他看上去是活的呢?

第二日,沒有人喊姜悟起床,但他迷迷瞪瞪卻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身體像人偶娃娃一樣被擺布着,有人捏開他的下巴,朝他嘴裏灌了水,姜悟下意識吞了下去。

然後才聽到齊瀚渺的聲音:“陛下,這是香茶,漱口的。”

啊。

又夢到這一幕了。

以前睡的正香突然被吵醒,喪批就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已經被伺候着起來并且去上朝了,等到第二次清醒的時候,才會猛地發現自己只是在做夢。

不過,今天沒有聽到有人喊他起床,怎麽會夢到這一幕呢?

殷無執重新捏開他的下巴灌水進去,然後再給他合上,道:“漱口。”

喪批閉着眼睛咕嚕嚕,閉着眼睛吐出來,然後再閉着眼睛往後一仰。

“這兩日可以把地龍燒上了。”殷無執接過帕子給他擦着臉,道:“天逐漸涼了,帕子濕着上臉還好,待會兒陛下定是要打激靈的。”

如他所言,熱帕子沾濕臉的時候的确還蠻舒服,但擦拭過後遺留的水汽接觸到空氣,微涼的觸感果然讓喪批稍微精神了一些。

意識精神了,但身體依舊沒動。

有人開始給他擦手,喪批才終于意識到,好像不是做夢。

他真的,跳過了被突兀吵醒的步驟,潤物細無聲般被扶起來了。

啊,幸福。

殷無執真是太上道了。

手臂被人拿起,塞入了寬大的袖筒裏,喪批意識到那是龍袍。

他很不喜歡這個龍袍,重得超出想象,除了這具軀殼的重量,還要加上龍袍的重量,穿上這兩個東西之後,喪批就像是被擠在兩堵不斷施加壓力的牆內,靈魂都被壓得扁平了。

但今日還好,不需要他費力氣伸手蹬腿去對抗龍袍,有人操縱着他的身體做好了一切,這隐隐有些接近喪批想要的生活——

只是單純地存在着。

雖然龍袍的重量還是讓他很不舒服。

但果然,沒有反抗就沒有痛苦,相比以往來說,只需要躺平被壓的感覺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好。

喪批很快被收拾妥當,齊瀚渺命人擡來銮駕,殷無執則取過了一個小帕子給他蓋住臉,然後把人抱了起來。

齊瀚渺回身過來見到這一幕:“殿下這是?”

“室內和室外有溫差。”

如果姜悟的臉在外面露着,一定會被凍得一激靈。

雖然姜悟的意識已經逐漸清醒,但身體的确還是會感受到被喚醒的痛苦。

齊瀚渺感慨:“殿下真是太貼心了,有您在這兒,陛下日後一定舒服多了。”

他可不會伺候這家夥一輩子。

殷無執把人放上銮駕,然後取下他臉上的帕子,一邊将厚重的保暖帳子放下,一邊平靜地退出去。

昨天他想了一晚上,他對姜悟的情不自禁,可能是源自那股淡淡的桂香,等這兩日,把那奇怪的香膏換掉再說。

他又不是受虐狂,怎麽可能想要親近欺辱自己的人。

一行人擡着天子前往承德殿。

不得不承認,雖然同樣是被吵醒,但這種方式的确比之前貿然叫喊要好接受的多。

擡轎的人腳步很穩,姜悟幾乎感覺不到半分晃動,在這樣毫不被打擾的環境裏,他開始自由地放空。

一直等待在殿外的百官多多少少也有些喪,每次來承德殿都是有事啓奏無事退朝,從來見不到天子的人。

百官之中,有人悄悄議論:“不知陛下的身子有沒有好轉,今日會不會上朝。”

“說起來,這也大半月了。”又有人接口道:“陛下年紀輕輕,文武雙全,照理說身子骨應該沒那麽差,怎麽感染一次風寒要這麽久?”

一聲輕嗤:“究竟是真的病了,還是被哪個以下媚上的給灌了迷魂湯,誰說的清楚呢。”

“左昊清。”陳子琰陰沉着臉:“你說什麽呢?”

“我說什麽,你好好想想你之前在宮裏是如何迷惑陛下的,便清楚如今殷王世子做了什麽了。”

定南王深吸了一口氣。

陳子琰的臉漲得通紅,道:“我與陛下清清白白,你不要血口噴人。”

“你說清白就清白了?”左昊清一臉輕蔑:“你在宮裏的那幾日,陛下分明也沒有上朝,你要如何解釋?”

“那是因為……”因為他自己不想上朝啊!

“因為什麽?”左昊清眉梢微揚,道:“你說不出來了?”

前方與定南王站在一起的老人好整以暇地擡了擡下巴。

陳子琰氣的捏緊了手中的官牌,左昊清眼裏的睥睨就要溢出來了:“怎麽,想跟我練練?憑你?”

陳子琰捏緊了手裏的玉板,忽聞前方一聲:“咳。”

“子琰啊。”陳相溫聲道:“你們兩個,一個兵部,一個戶部,日後難免要常打交道,不要總是吵架。”

陳子琰神臺一陣清明。

前方的老人張開了眼睛,面色微微不善。

左昊清也意識到了什麽,倏地閉了嘴。

老狐貍。

他是兵部侍郎,陳子琰是戶部侍郎,兵部若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都得送到戶部審批,如果陳子琰從中作梗,日後行事難免會有不便。

他悄悄去看陳子琰的反應,卻見後者露出了一個陰恻恻的冷笑。

左昊清:。

那老人恰是左昊清親爹,他笑着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昊清啊,快給子琰賠個不是。”

“……休想。”

左侯還要說什麽,便聞前方太監一聲傳喚,衆人紛紛收起心思,在唱誦之中排隊入殿。

太監開始點人,然後發現空曠的場地上,留着一個站着睡覺的家夥。

太監:“……冉大人,冉大人?”

“!”對方被叫醒,急忙躬身:“公公。”

太監一笑:“大家都進殿了。”

這位大人重重揉了一下眼睛,飛速小跑進了殿內。

這廂,殷無執撩開了帳子,拍了拍姜悟的臉,道:“差不多了,上朝之後不要再睡,若實在想偷懶,就不管他們說什麽,你都說嗯,或者問,其他愛卿怎麽看,嗯?”

姜悟:“唔。”

“我剛進宮不久,根基不穩,你若一直這樣,他們很快就會啓奏抨擊我,想長此以往地讓我為你辦事,就得慢慢來。”

居然連這個都被看出來了。

姜悟張開了眼睛。

殷無執問:“聽明白了麽?”

路已經鋪好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喪批點點頭。

殷無執把他搬了下來,放在地上,喪批立刻往旁邊倒。

殷無執不得不扶住他:“自己走上去。”

喪批擡眼看了看那金燦燦的龍椅,“高。”

“沒幾步。“

“臺階。”

“沒幾個。”

“哼。”

“……”殷無執只能把他扛起來,然後與齊瀚渺耳語了句什麽,後者擡步行入殿內,揚聲道:“全體,跪——”

百官皆懵,但還是本能地跪了下去。

“好。”齊瀚渺說:“陛下駕到——”

殷無執瞥了一眼跪地的百官,飛速把喪批扛到龍椅上放好,喪批剛要往一旁癱,突然發現,龍椅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百官眼觀鼻鼻觀心,沒來得及擡頭,就聽齊瀚渺又喊:“拜——”

衆人機械地山呼:“參見陛下。”

雖然有些奇怪,但莫名的,還挺有儀式感。

不由自主地就照做了。

起身的時候,有人擡頭看了一眼天子。

今天的陛下居然沒有睡覺,沒有東歪西倒,還坐得很直。

喪批面無表情。

龍袍,真的很重。

龍椅,也真的很冰。

高處不勝寒,除了後方之外,左右和前方都有冷風吹了過來。

但喪批蜷不了腿,也癱不下去,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裏,聽着大臣的彙報,然後按殷無執吩咐的那樣說:“哦,好,朕會處理的,下一個,其他愛卿怎麽看?”

雖然嗓音清清淡淡,慵慵懶懶,可因為坐得高,殿內又十分安靜,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喪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上的最圓滿的一個朝。

至少,在百官眼中是這樣的。

下朝之後,衆人魚貫出了承德殿,有人放松道:“陛下的病終于好了,還是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威嚴無比啊。”

“是啊,由此可見,此前陛下在龍椅上睡覺,定是被病痛折騰的受不住了。”

“我就說嘛,陛下年輕,又有武藝強身,怎麽可能說倒就倒?”

“病去如抽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帶着滿意的心情,和諧又熱鬧地離開了。

承德殿內,喪批依舊穩穩地坐在輪椅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齊瀚渺長長出了一口氣,挂着殷勤的笑面對殷無執,真情實感地恭維:“世子殿下果真聰明絕頂,如此一來,可算保住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這家夥有什麽英名?

殷無執轉臉看喪批。

喪批也在看他。

他的雙手放在兩側的金扶手上,雙腳向兩側分開,整個背部都貼在龍椅背上,腰杆筆直,從正面看,的确是一副英明神武的坐姿。

英明神武的喪批開口:“下朝了。”

“嗯。”

“可以放開朕了。”

“陛下可以嘗試自己起來。”

如果喪批願意反抗的話,他就不會任由自己保持這個坐姿那麽久了。

他試着用了些力氣。

不,這太為難喪批了。

“殷無執,放開朕。”

殷無執只能走上前來,蹲在他腳下,把套着他雙腳的鐵塊移開。

喪批的腳自然地合攏。

殷無執又起身,把他的手從金扶手上面的卡扣上解下來,喪批的手自然地垂落。

然後他又掐住喪批的腰,重重把人往上一托。

喪批自然地耷拉在他肩膀上。

龍袍徹底離開椅背,露出後方幾個造型圓潤的銀勾。

就是這幾個銀勾挂住了龍袍,被裝在袍子裏的喪批才能有如此英明神武的表現,也總算能夠成功騙過百官的眼睛,讓他看起來是個活的。

殷無執扛着姜悟離開承德殿。

齊瀚渺依依不舍地走到龍椅旁撫摸那些銀勾,想着方才被挂在上面的天子,連連感嘆:“聰明啊,真是太聰明了。”

“若老奴能早日想到這樣絕妙的主意,那陛下前段時間就不用無端遭受非議了。”

他遺憾自責,複坦然安詳:“畢竟老奴只是個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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