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不知是不是陳子琰的錯覺,殷無執的眼神裏似乎染上了怨氣。
應該是錯覺,因為殷無執很快便伏案開始了。
陳子琰道:“阿執,你不要太實心眼,你我二人一起,無需做的這般快。”
殷無執只能停下來,來回翻着桌上的折子。
陳子琰倒的确是在磨洋功,手指來回在旁邊成堆的折子上劃拉,思緒不知飄到了哪裏去。
殷無執有些坐不住,開始胡亂翻着桌上的折子,翻着翻着,他忽然一頓,欺身從桌子與堆放奏折的木箱縫隙裏抽出了一本。
“不好。”
陳子琰回神:“怎麽?”
“這是襄王請求面見陛下的折子,此前我因為挨打養了幾日的傷,很多不緊急的就都耽擱了。”殷無執回憶道:“後來我傷好之後,便把其餘的皆處理了,但唯獨漏掉了這份。”
“你在何處尋到?”
殷無執指給他看,擰眉道:“此事有些奇怪,陛下不可能不願見襄王,是何人故意把折子藏到了這裏?”
“也許是不慎掉進去的。”
殷無執眸光漆黑,須臾失笑:“倒是我過于緊張了,應當是自己掉下去的。”
陳子琰跟着道:“無礙,拿給陛下看就是,陛下與襄王關系一直很好。”
請求面聖的折子被扣下,許久沒有得到消息,襄王這會兒在府內只怕已經坐立難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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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執起身,道:“我去尋陛下。”
陳子琰還在擔心:“要不要我随你一起。”
“不必。”殷無執想了想,神情凝重道:“他懶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想讓他動……勢必要付出點代價。”
陳子琰愣住了。
他目送殷無執決然離開的身影,目光沉痛。阿執……為了讓陛下迷途知返,竟不惜做到這種地步。
殷無執走出禦書房,偏頭聽了聽裏頭的動靜,确定陳子琰沒有跟來,這才快步行向寝宮。
這一次,他刻意多留意了一番身邊的宮人,禦書房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的,雖然折子不慎掉進縫隙不無可能,但被人刻意塞進去也不是不無可能,既然叫他察覺出端倪,日後便要謹慎行事。
姜悟對襄王求見之事一無所知,殷無執站在他身後,雙手抻着折子給他看,從外人看來,姜悟就像是被他環在懷裏。
“此事不宜再拖,陛下明日便召見襄王罷。”
殷無執做出決斷,卻并未收起折子,他垂下睫毛看向姜悟脖子間絨絨的圍脖,又放輕聲音:“好不好?”
“嗯。”
姜悟沒有異議,反正總歸是要見的。
他的目光一直凝望着屋外,這會兒天已經暗了下來,夜幕中無數黑點飄飄揚揚,殷無執看了一眼,道:“說起來,襄王與我母親還有些淵源。”
姜悟憶起,定南王妃是襄王之姨母,也就是說,殷無執是襄王的表弟。
而他是襄王的兄長,殷無執就是他的……
姜悟看向殷無執,“小表弟。”
殷無執很寂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再次轉向外面,道:“聽到雪落的聲音了麽?”
“風。”
“風吹着雪,打在窗紙上的聲音。”
一開始,姜悟的确沒有聽到,直到當天晚上,夜深人靜之時,他才确确實實聽到撲簌簌的聲音。
他微微張大眼睛,越發認真地去聆聽。
殷無執看他聽的專注,輕聲問:“聽到了什麽?”
“雪。”
“嗯?”
“瓦。”
雪被風吹着,擦過琉璃瓦,細微的叮當聲。
殷無執誇他:“真厲害。”
姜悟放松地閉上了眼睛。
殷無執給他拉上被子,并将貂毛圍脖摘了下來,細白的頸子上,晨間粉色的痕跡已經褪去,只有幾個深紅還保留着。
殷無執的指尖擦過他的脖頸,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倒沒有想到,姜悟先開了口:“明日,朕要做第一個踩雪的人。”
殷無執愣了一下,忍俊不禁,道:“好,臣一定安排妥當。”
第二日,殷無執還未醒來,姜悟便睜開了眼睛。
他扭臉看向身邊之人,開口:“殷無執。”
“殷無執,殷無執,殷無執。”
殷無執半睜開一只眼睛,姜悟道:“快起來。”
“……何事?”
姜悟沒有回答,他盯着殷無執,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可殷無執愣是從其中看出了幾分的不滿。
他立刻坐直,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想起來:“陛下要踩雪?”
姜悟很欣慰:“嗯,要第一個踩。”
他眼中流轉着微光,殷無執也頓時精神起來,他翻身下了床,吩咐一幹奴才迅速準備。
姜悟很快穿好衣服,圍上圍脖戴上帽子,殷無執又在衣服外頭給他裹了個貂毛大氅,然後蹲在床邊給他套好鞋襪,再往他袖子裏放了一個手爐。
他蹲在床邊擡眼,看着收拾整齊的天子,道:“走吧。”
身上的衣服有些重,姜悟扭了扭,不太願意動。
殷無執看出他的懶惰,又把他一路抱到了太極殿外:“看,臣昨日說的是不是沒錯,真的全白了。”
姜悟的帽子被他往上推了推。
觸目所及果真是一片幕天席地的白,但這種白他并非沒有見過,迫不及待起床也不是為了看。
他伸手,單看那手勢,像是要指揮千軍萬馬,直到那慢悠悠地調子傳出來:“踩。”
眼看着天子被扶着走入雪中,齊瀚渺不受控制地抹了下眼角溢出的熱淚。
陛下,陛下居然在用自己的腳走路!他剛才還揮動自己的手臂做了一個很有氣勢但沒什麽用的手勢!
他居然,居然不需要殷王世子攙扶,就開始自己走了。
……天哪,他還跳了一下。
雖然只是擡起了後腳跟,但他那個姿勢的确是跳。
碎雪從腳下飛濺而出,姜悟眼睛亮起來。
原來這就是踩雪,嘎吱嘎吱嘎吱,還有寸寸陷落的腳感。
這就是踩雪。
姜悟又跳了一下,這一回,後腳跟也沒擡起來。
潔白無痕的雪地裏很快都是他一個人的腳印,有種貓圈地盤的滿足感。
短暫的快樂之後,取而代之的便是深深的疲憊。
這具身體,真的好累啊。
姜悟眼裏的光逐漸暗淡,緩緩往後仰倒。
齊瀚渺張大眼睛,殷無執慌亂地上前接住他的身體,對面卻忽然橫伸出另一只手來。
同時被兩條手臂接住的喪批:“?”
他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對方生得很是俊逸,可微翹的薄唇,卻透出幾分隐隐的風流氣,此刻,他正微抿着唇,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姜悟。
殷無執回神,順勢想把姜悟攬在懷裏,卻發現對方同樣緊緊握着姜悟的腰。
他:“?”
“參見襄王殿下。”齊瀚渺率先反應過來拜見,聽他免禮,才和善地招呼道:“襄王殿下,怎麽這麽一大早便來了?”
“聽說陛下身體不适,本王便趕着來看看。”他說罷,瞥了眼殷無執,道:“這便是小表弟了吧。”
殷無執下意識起身拜見:“見過襄王殿下。”
襄王沒有理他,他重新看向姜悟,擔憂之情溢于言表:“陛下感覺如何,可要傳太醫。”
襄王跟姜悟想象中有些不一樣,他以為對方應該很溫良無害,畢竟是為了給秋無塵伸張正義被昏君所殺之人。
可他貌似只是看着無害。
“朕只是累了。”
“臣弟帶陛下回去休息。”
姜悟的身體騰空而起,殷無執保留着行禮的姿勢,僵硬地跪在雪地裏。
……這襄王,是不是哪裏不對?
齊瀚渺已經殷勤地跟了上去:“襄王殿下一路辛苦,來得這麽早,還未用早膳吧?可要與陛下一起?”
“也好,有勞給使。”
齊瀚渺一陣高興,“太好了,陛下見到襄王,心情一好說不定就能多吃點了。”
姜悟心情好不好不知道,但姜睿的眸子明顯亮了幾個色度。
他把姜悟放到了屋內小榻上,順手解下他身上的鬥篷,動作流暢得仿佛不知在腦中排練了多少次:“陛下,見到臣弟心情很好?”
殷無執跟來了殿內,看着他解開鬥篷之後又去解姜悟的圍脖,急忙伸手按住,道:“陛下喜歡戴。”
其實戴不戴無所謂。姜悟并未反駁,他還在看姜睿,後者問:“剛半年不見,怎麽哥哥好像瞧不夠臣弟似的。”
殷無執說:“陛下今日起得太早,可能是困了。”
姜悟确實有點,不過面前的姜睿看着滴水不漏,他還沒想好找什麽理由殺他,難道一定要娶完秋無塵,行完那些繁瑣的大禮不成。
他看着跟姜悟關系很好,不會輕易造反的樣子。
“哥哥,可不可以請外人先行離開?”殷無執連續幾句,襄王都未搭理:“臣弟想與哥哥說點體己話。”
這個外人,正是說得殷無執。對方針對的意味太明顯,殷無執嘴唇微動,下意識去看姜悟,等他開口為自己正名。
但他顯然是要失望的。姜悟說:“好。”
殷無執熟練地下唇上拱,大步走了出去。
外人,他在姜悟眼中,竟然只是個外人。
齊瀚渺傳膳過來的時候,殷無執正悶着頭絞着手指,坐在太極殿前的臺階上。少年人烏發如瀑,容顏勝雪,身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他頓了頓,走過來道:“襄王自幼便很喜歡黏着陛下,其他人一靠近就要被他趕走,不過是小孩子對兄長的占有欲罷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小孩子,他可沒見過這麽高這麽大還能輕松把哥哥抱起來的小孩子,更沒見過喊自己小表弟的小孩子。
而且,那确定僅僅只是對兄長的占有欲?
殷無執有種說不出得憋屈,還有隐隐不可洞察的危機感。
哎,這群少年人,真是讓人憂心。齊瀚渺無可奈何地寬慰他:“殿下不若往好處想想,襄王一來,定然不會再讓殿下近陛下之身,此後您不就自由了。”
殷無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