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7章
從定南王府出來,齊瀚渺還在心有餘悸:“真是吓死奴才了,還好方才帶走陛下的是世子殿下,陛下,您日後再跟誰走,可一定得記得跟身邊人說一聲。”
姜悟懶得理他。
陳子琰說:“我當時在抓狗。”
雖然也沒抓到,殷無執那屋子裏也不知有什麽機關,一個眨眼就找不到阿桂的身影了。
不過最讓陳子琰奇怪的,還是殷無執究竟如何說服陛下,放棄強抓阿桂。
天子這回出宮只是行的小駕,随身也就小幾百人。因着天冷,馬車內皆是封閉式的,踏板一放,輪椅可以直接推上去。
準備起行時,姜悟開口:“先不回宮。”
齊瀚渺緊張,“陛下還想去哪兒?”
“酒樓。”
他跟殷無執約了晚上在宮外護城河邊相見,宮內守備森嚴,哪怕他只動用暗衛,要出宮也會驚動旁人。
何況,他身為昏君,還未在城內撒過野呢,這算什麽昏君。
仇煜汀道:“陛下想去哪個酒樓?”
“最好的。”姜悟也不知道哪個好:“你速去把人都攆出去,朕要獨享。”
姜悟故意表現的很狂,但事實上他那沒什麽波折的聲音說出來,并不那麽遭人讨厭,甚至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其實根本不用他說,仇煜汀也是準備這麽幹的,畢竟天子萬金之軀,若是酒樓裏有閑雜人等,一旦不慎沖撞,底下的人掉一百個腦袋都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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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去齊地,左昊清是要跟殷無執一塊兒的,因為時間倉促,同僚之間的告別便直接定在了金雅樓。
結果剛上滿菜,喝過一壺,就見幾個身披盔甲的護龍軍上來了,挨個開始敲包廂請人離開。
金雅樓是出了名的宴貴不宴富,能在這裏坐一下椅子的,都是有點眼力見的人。
左昊清直接拉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瞧見陳子琰和齊瀚渺之後,便臉色一變,不等護龍軍過來,便直接招呼一幹好友下了樓。
“這是什麽意思?”他身邊還有人沒反應過來:“什麽人居然連你兵部侍郎都敢攆?他知道你爹是誰麽?”
左昊清心道我爹在這兒也得雙膝下跪,他揪着好友的領子,道:“別說了,快走。”
“那書我還沒聽全呢。”好友哼哼唧唧地被他拽下樓,出門的時候嘴裏還在嘟囔:“世上哪有那樣不知趣的男子,竟然讓一個大家閨秀幹等一夜,我就等着聽接下來的,看他怎麽收場。”
“我也想聽。”左昊清咬牙,偷眼掃了眼門口寬大的馬車,道:“等今兒過了傳先生去你家裏聽。”
“今日為何便聽不得?”好友睜着醉眼往旁邊看,瞧見說書的先生也在縮着腦袋往外走,便掙紮着往那邊去:“先生在那兒,先生別走,先生再講點兒,先生——”
他聲嘶力竭,吵得車內姜悟懶懶開眼:“何人喧嘩,可是對朕不滿。”
陳子琰扶了一下額頭,他跟左昊清打小就是死對頭,這會兒瞧見對方便悄悄避了一下,可姜悟一句話,他不得不硬着頭皮去攔住左昊清,沉聲道:“陛下要見你們。”
半個時辰後,金雅樓內人走幹淨,姜悟如願以償地霸占了整個酒樓。
酒樓大廳落針可聞,左昊清與好友一起跪在地上,“這位是,冉伊淼冉探花,如今在吏部做文書,不知陛下可還有印象?”
姜悟記得他,上朝的時候時常躲在後頭站着睡覺,山呼萬歲的時候他一起跪,讨論大事的時候他跟着喊,就是一個混子牆頭草。
冉伊淼這會兒已經被潑醒,但飲酒之後,臉上的紅暈依舊沒有褪下,他伏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在打哆嗦:“陛下,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駕到,多飲了幾杯沖撞了聖駕,實在是罪該萬死。”
“你嚷什麽。”
左昊清擔心他喝了酒說不清楚,主動道:“方才我等在二樓聽書,正好說到一段意難平的情節,冉大人便迫切想知道接下來故事會如何發展,故而才鬧着要尋先生說清楚,不慎沖撞陛下,實在是無心之失,還望陛下恕罪。”
姜悟正愁不知怎麽做昏君呢,他道:“朕在此,既然沖撞,便沒有無心之說。”
冉伊淼徹底清醒過來,臉色頓時煞白。
“來人,押他回府。”姜悟發了狠心:“盯着他,五天五夜不許睡覺。”
左昊清:“。”
吓死他了。
冉伊淼心裏一咯噔:“陛下,陛下您不如打臣板子吧陛下。”
姜悟不解:“你想挨打?”
“臣寧願挨打!”
“那便先打一頓板子,再罰不許睡覺。”
冉伊淼很快被拖了下去,左昊清擦了擦額頭的汗,道:“陛下,臣……”
“先生說了什麽故事。”
左昊清到底不是說書的,講起故事來磕磕絆絆,最終還是經過陳子琰整理,轉述給姜悟。
大概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姑娘出身大家閨秀,為了貧困書生放棄了有婚約的富商之子,準備與其一起私奔,未料當日晚上,書生竟放了姑娘鴿子,害她白等一夜。
故而冉伊淼意難平,迫不及待想知道那違約書生的下場。
姜悟想知道什麽下場。
左昊清也想知道是什麽下場。
冉伊淼比他們還想知道是什麽下場。
姜悟對左昊清道:“朕聽說你射術無雙,在去齊地之前,便登上此樓屋頂,為朕保駕護航罷。”
這樓足足有三層,屋頂尖尖,風大得很。
很快說書的先生又被護龍軍找來了,冉伊淼趴在刑凳上,透過窗戶豎起耳朵;被趕出去保駕護航的左昊清迎着冷風,抱着弓箭往下看。
先生對着天子眉飛色舞,說的繪聲繪色。
可他倆什麽也聽不到。
一開始,說書的先生告訴姜悟,那女子啊,原諒了書生,最後還是與他在一起了。
姜悟:“就這樣。”
先生以為他不滿意,思來想去,急忙又跪下來,重新編了個結局,姑娘因為此前對方失約一事由愛生恨,在一起之後就一直故意欺負書生,最後把他弄死了。
姜悟:“這麽狠。”
先生圓不過去,顫巍巍地表示:“失約,失信,乃負心漢所為,姑娘對他一往情深,他分明許諾在先,卻做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行為,委實有些過分了。”
邏輯似乎說得通,姜悟放過了他,道:“若叫冉伊淼和左昊清知道結局,朕便殺了你。”
說書先生連連叩頭:“草民不敢。”
說了這麽多,姜悟開始犯困,他懶懶屏退衆人,便去了客房休息。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思量了一會兒。
老實說,他對于今日柴房裏殷無執的表現并不是特別滿意,殷無執根本就是個膽小鬼,哪怕親他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完全沒有那日的兇猛。
他忽然意識到,這也許跟殷無執喜歡他有關系。
他不想去追究殷無執為何會喜歡他,但這顯然與他一開始的打算相差甚遠。他應該要殷無執恨他,厭他,殺他,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殷無執說什麽他便配合什麽,哪怕對方真的做了什麽讨他歡喜的準備……那能跟死亡的美好相提并論麽?
世上沒有什麽比做游魂更舒服了,被殺才是昏君唯一的歸宿。不管是為了矯正歷史還是遵循本心,他都不該去見殷無執。
“來人。”他回憶着那個故事裏書生的下場,道:“回宮。”
當夜月明如水,地上的雪映着月華,顯得分外明亮。
護城河邊,殷無執披着粉白色的鬥篷,垂目望着結了冰的河水。
阿桂在冰上嘩嘩奔跑了一陣,對着他滑了過來,一下子竄上岸來,親昵地蹭着他的腳。
殷無執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擡眸看向前方宮城,漆黑的眼中閃爍着隐隐的期待:“別急,今晚過後,他一定會滿意,不會再想着炖你了。”
阿桂歪頭來舔他的掌心的傷口,殷無執淡淡看了一眼,道:“還不是為了你,否則我哪裏需要這樣讨好他。”
“汪嗚。”
殷無執臉紅了一下,道:“就你懂得多。”
說罷,他又抿唇,矜持地笑了一下。
“嗯,其實做了很久……從他想飛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滿意。”他揪着阿桂的狗耳朵,道:“本來都不準備給他了,我承認,得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把這個送給他。”
“汪汪。”也許是察覺到了主人雀躍的心情,阿桂高興地蹭着他,又圍着他來回轉了好幾圈兒。
随着時間推移,月亮被烏雲遮住,殷無執眼底的光也被陰霾籠罩。
周圍很快只有白雪在寂寂地照着。
“汪嗚——”
随着主人的低落,阿桂發出了一聲哀哀地叫喚。
天亮的時候,護城河邊已經空無一人。
“世子爺這一去,再回來就得明年了。”太極殿內,齊瀚渺重新換了熏香,對靜靜靠在椅子上的天子道:“但也還好,齊王應當會邀他去王府過年。”
姜悟沒有理會他的碎碎念,語氣頹喪地道:“阿桂尋到了沒。”
他還在心心念念要炖狗。
殷無執本以為自己去了齊地可以擺脫那個負心人,未料陳子琰的書信一封接一封。
“你走後的第三日,陛下又詢問了阿桂之事,我和齊給使皆看出他要對阿桂不利,都說你應當是把它帶走了,不過陛下似乎不太信。”
“第四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我按你說的多留意了一下,他果然又差點把自己悶死,還好提前喊了谷太醫過來。”
“第五日,今日襄王來面見陛下,還把所有人都屏退了,感覺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與傳言有些不同,因為陛下又打了他一頓板子。”
“第七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差點把自己悶死,我命人擡着轎子帶他在皇宮飛了一圈兒,好多了。”
“第八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沒有突發情況。”
“第十五日,陛下又派人出去找狗了,他堅信你沒有把阿桂帶走,你到底有沒有把它帶走。”
“第十八日,陛下睡了一個半天,襄王來了,挨了頓打,走了。”
“第二十日,急!陛下突發奇想要再建一個宮殿,還要純金的!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一日,急!陛下要純金的宮殿!怎麽辦!!”
“第二十二日,急!之前的信你有沒有收到,純金的宮殿怎麽辦!”
“第二十三日,終于收到了你的來信,已經命人開始建造了,回禀之時陛下看上去很滿意,還是你有辦法。”
“第二十五日,陛下今日又差點把自己悶死。”
“第二十六日,陛下睡了半日,襄王挨了頓打,走了。”
“第二十八日,陛下找到阿桂了,原來你把它寄養在了郊外農家,連我都信不過是吧,現在好了,他要炖了阿桂,已經擡着籠子送去禦膳房了。”
“第三十五日,連續收到你幾封信詢問阿桂的消息,你也有着急的時候。放心了,阿桂被太皇太後救了下來,到底是救過先帝的神犬,不會那麽容易出事。值得一提的是,阿桂又救了太皇太後一回,不知何人在她老人家杯中下了毒,還好阿桂正好在她宮中。”
“第三十八日,我還當你不想聽關于陛下的事情,他無事,就是每日吃的還是很少,人又瘦了一大圈。”
“第四十日,阿桂如今在宮中如魚得水,每天比護衛隊都盡職盡責,會挨個把各宮檢查一遍,不過陛下好像還是很不喜歡它,不知是何原因。”
“第四十五日,襄王今日突然說起,一年前看到陛下與阿桂在郊外竹林,它不是素來與你形影不離麽,當時你是不是也在。”
“第四十九日,除夕好,陛下今日看上去很高興,把屋外養了很久的雪全踩了一遍,可惜你沒看到。”
“第五十日,陛下睡了一天一夜,起來比往日吃的多了點,不知是不是昨日踩雪累着了,襄王來了一回,沒挨打,走的時候顯得很失落。”
“第六十五日,元宵好,明日就要開朝了,你何時回來?”
明日就要開朝了。
姜悟躺在床上,連續十幾日沒有上朝,他幾乎要忘了上朝代表了什麽。
開朝,意味着早起,意味着疲憊,意味着折磨,意味着生不如死的日常又要開始了。
他慢悠悠地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
請讓喪批去死。
地上的大黑狗聞聲豎起耳朵,床帏被一只烏黑的爪子扒開,阿桂跳上床來,盡職盡責地咬着他肩膀的衣物,将人翻了回來。
姜悟:“。”
為何不喜歡阿桂,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