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1章
殷無執本以為把這話跟姜悟說一下,他多少能夠長點心,未料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姜悟也以為把自己要建造宮殿之事告訴殷無執,對方會破口大罵,未料他竟沒多給自己一個眼神。
雙雙皆有些失望。
殷無執本身是想再逼着他走兩圈兒的,但看他說句話都累成這樣,便暫時放棄了。
時間眨眼到了晚上,臨睡前,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走入了宮內,“陛下,奴才來給您送安神茶了。”
殷無執上前,那太監卻是一笑:“世子殿下負了傷,還是奴才來喂陛下吧。”
他繞過了殷無執,貼心地取過勺子喂給姜悟。
殷無執眉心一跳,看着他笑意淺淺:“陛下,燙不燙?”
姜悟哼一聲,繼續被喂。
殷無執問一側的齊瀚渺:“陛下晚上入睡何時還需要安神茶了?”
“也是最近才養成的習慣。”齊瀚渺道:“這薏仁兒是太皇太後宮裏的,秦公公新收的幹兒子,人很乖巧,每日都會來送茶,陛下也喜歡那個味兒,就留着了。”
薏仁兒。
這什麽名字,也不嫌犯惡心。
薏仁兒喂姜悟一口,便拿袖子沾一下他濕潤的嘴唇,再喂一口,便再沾一下,沾的時候還從這邊嘴角沾到那邊嘴角,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子嘴漏,或者是他閑的抽風。
“陛下,怎麽樣,不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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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已經問了不止一遍了。
“陛下今日比昨日還要俊俏,待喝了這碗茶,好好睡上一宿,明日這皮膚水靈靈的,必然更加好看。”
這奴才真瞎。
“明日無朝,若是陛下願意,奴才還來帶陛下去蕩秋千,好不好?”
所以在他走的這段時間,姜悟還被他推着去蕩秋千了麽?!
也許是喚起了姜悟不錯的回憶,他嗯了一聲。
還嗯。
殷無執傷口又開始疼了。
他陰沉着臉道:“他日日來都是如此。”
“可不麽。”齊瀚渺說:“小嘴兒甜着呢,太皇太後也是聽他說話讨喜,是個小開心果,才特別讓他日日過來給陛下送安神茶。”
開心果,這分明就是蜂蜜摻了膠,糊得人肺孔都要堵了。
“殿下有所不知,近日太皇太後和文太後還特別命人排練歌舞,準備好好讓陛下放松一下呢。”齊瀚渺說着,又嘆了口氣:“可惜陛下要立秋無塵為後,把太皇太後給氣着了,不然這兩日就該安排上了。”
話音剛落,眼前忽然人影一閃,下一瞬,瓷杯爆裂之聲響在耳畔。
齊瀚渺抖了一下,懵逼地朝前看去。
殷無執直接掐着太監的脖子把人提了起來,氣勢逼人,語氣陰森如鬼:“你剛才在做什麽?”
太監雙腳懸空,臉色紫紅,幾乎要喘不過氣:“奴才,奴才只是給陛下試了下溫度……”
“你那髒嘴,也配給陛下試溫度。”殷無執戾氣橫生,手上猝然收緊,齊瀚渺一個激靈沖過去:“殿下,殿下不可啊,這可是太皇太後宮裏的人,殿下……”
“殷無執。”姜悟也開了口,命令道:“放手。”
這家夥,怎麽比他還像昏君。
太監被他甩在了地上,椅子被撞擊挪動,刮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姜悟聽到他說:“滾。”
齊瀚渺急忙把人扶起來往外去。這廂,姜悟望着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你在發什麽瘋。”
殷無執轉臉看他,道:“什麽人都能拿嘴碰你的茶,你也不嫌惡心。”
姜悟道:“你不要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殷無執怨恨望他:“我在你這裏,得過寵麽?”
送薏仁兒出門的時候,陳子琰正好從外面進來,見狀問道:“發生了何事?”
齊瀚渺先把那太監送走,才将剛才的事情與陳子琰說了一通,猶豫道:“世子殿下此次回來,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陳子琰安撫道:“阿執應該也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誰知道那太監口中可藏有什麽。”
齊瀚渺道:“那是太皇太後的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
太極殿內落針可聞,陳子琰走進去,命人把地面收拾了一下,殷無執已經面無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
“怎麽樣,你傷如何,可是又扯到了?”陳子琰沒提剛才的事情,殷無執聽到他的聲音,神情才微微松動,道:“無事,拿住他一只手足以。”
“今晚你還是好好休息吧,這裏交給齊給使。”
姜悟難得又一次看到他倆同時出現,道:“今晚便由陳愛卿……”
殷無執一擡手臂,把桌上一套玉質茶具打落在地。
等那聲音消失,姜悟平靜地繼續:“留下侍寝。”
殷無執直接拉過陳子琰,将其拽了出去,後者踉跄了幾步,終于站穩後無奈道:“陛下其實就是為了刺激你,你走後這段時間,他可從未宣我侍寝。”
“他為何要刺激我。”
“……我也不知。”要說天子喜歡殷無執吧,陳子琰的确沒看出來,可要說不喜歡,卻又好像帶了那麽點特殊。
殷無執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不容置疑地道:“晚上我守着他。”
陳子琰壓下心中複雜情緒,适當提醒:“有話還是說清楚,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入夜,齊瀚渺正準備命人搬天子上床,便見殷無執直接走了過來,他一只手把布袋皇帝扛起來,用不容置疑地語氣道:“今晚我守夜,都出去。”
齊瀚渺遲疑地去看姜悟,後者挂在對方肩頭,氣若游絲:“都下去。”
今日的殷無執顯得尤其不一般。
這大抵就是說書先生講的因愛生恨了,他難得露出如此兇态,姜悟覺得自己得給他一個機會。
人走後,殷無執直接把他放在了床上,姜悟自然地往後仰,只聞‘咚’一聲響,腦袋直接磕在了床頭。
原是殷無執把他放的太靠近了。
殷無執眉心一抽,伸手把他往床尾拽了拽,想說什麽,又吞了下去。
心道活該。
姜悟被磕的懵了一會兒,才說:“疼。”
殷無執只能坐在床邊,五指穿入他的腦下,溫熱的掌心托着他的後腦勺,輕輕揉了揉。
姜悟仰起臉看他,道:“殷愛卿,也上床睡吧。”
此刻他的腦袋就枕在殷無執的掌心上,巴掌大的臉,看上去果如玉偶一般精致可人。
殷無執道:“又打什麽主意。”
姜悟覺得離他近一些,也許他會更好下手,他說:“上來。”
殷無執看了他一會兒,把手抽回,沉默地躺了上來。
姜悟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一直沒有等到他動手,于是又睜開眼睛:“朕想看着你。”
殷無執伸手,把他腦袋扭向自己。
殷無執的側臉也很立體,刀削斧鑿一般,漂亮的相當淩厲。
但那股少年氣尚未褪去,臉部線條便顯得相對稚嫩,沒完全長開似的。
“殷無執。”姜悟問他:“你是不是很氣朕。”
“是。”
他沒有否認。
姜悟又問:“你是不是恨朕。”
“是。”
姜悟再道:“你是不是覺得朕卑鄙。”
“是。”
“朕無恥。”
“是。”
“朕該死。”
“是。”
“你特別想殺了朕。”
一陣寂靜。
殷無執說:“睡覺。”
姜悟心裏懸得不舒服:“你難道忘記了,朕明明跟你約好了,卻沒有去,你那日,是不是等了一夜。”
殷無執抿唇,睫毛飛速地閃了幾下。
“殷無執。”姜悟說:“朕派人去看了,你傻傻的,還穿着粉白的鬥篷,帶着阿桂,你為何穿成那樣。”
殷無執鼻頭逐漸泛紅,眸中水光傾覆。
姜悟說:“蠢死了。”
殷無執豁然坐了起來——
“不許走。”姜悟道:“你方才還沖奴才發脾氣,朕要入口的東西,與你有什麽幹系。”
“因為我喜歡你。”殷無執渾身緊繃,姜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嗓音沙啞無力:“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受不了別人觊觎你,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失約也沒關系,因為我喜歡你,所以縱然你無恥卑鄙可恨可氣甚至該死,我還是可以原諒你。”
姜悟理解不了:“朕這樣壞,這樣欺負你,你為何還要喜歡朕。”
殷無執沒有吭聲。
“殷無執。”姜悟鬧不清楚,若是殷無執一直喜歡他,那他接下來要怎麽辦,難道就任他喜歡嗎,他說:“你為何喜歡朕。”
弄清楚他為何喜歡,然後從根部解決問題,讓他不再喜歡。
“殷無執。”姜悟很吃力地喊他:“殷無執,殷無執,殷無執,你說……”
“沒有理由。”
姜悟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你這種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優點。”殷無執說:“你對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值得被我喜歡。”
“你身為天子,不思朝政,憊懶可笑。”
“你身為小輩,太皇太後被下毒你不管,宮中一盤散沙你不問。”
“你身為君主,公然羞辱、虐待、刑罰下臣,無理取鬧,不可理喻。”
“你身為一個人……”殷無執一字一句地說:“你連自己的口齒,自己的手腳,你都懶得用。”
“你甚至不配為人。”
“你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好麽?”殷無執哼笑道:“你渴望我說出你哪裏好?”
“你做夢。”殷無執說:“我喜歡你,單純因為我蠢,我犯賤,我被下了降頭!”
空氣中,只有殷無執粗重的呼吸,還有心髒重重敲打在胸骨上的撞擊聲。
姜悟傻傻看着他,好一陣才說:“那你,何時能不蠢,不犯賤,不被下降頭。”
殷無執笑了一聲。
接着又笑了第二聲。
他偏過頭來看着姜悟,很久才說:“你最好,期待不要有那一日。”
“因為啊。”
“我會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飲幹你的血,食盡你的肉。”
姜悟下意識說:“應該會很疼。”
殷無執繃着嘴角,漆黑的眸子裏,清淚猝不及防地滾落。
他狼狽地轉過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太極殿又靜了好一陣。
姜悟緩緩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長發披散下,精致的五官剪影看着有些凄清。
他不是傻的。
殷無執後來說的那些話,不過只是狼狽的挽尊。
他只有一句話是真的。
“沒有理由。”
世事皆有因果,有因才會有果,所以喜歡,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殷無執說的對,他身上沒有一個優點,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不是一個好兒子,也不是一個好孫子,更不配被稱作一個人。
在遙遠遙遠的漂浮中,姜悟時常會感到奇怪,自己為何會存在。
有時遇到的道士也會感到奇怪。
一個對世間沒有半分留戀、一個視一切悲歡離合皆同無物的,孤魂。說他是孤魂都高看他了,畢竟孤魂也是因為執念才會遺留。
像他這樣的魂體,早就該歸于虛無,消散于天地之間。
可他偏偏還存在着,有意識,有思想,和其他所有物種一起分享同一片天空,看着同一種風景。
一個沒有道理存在,卻還是存在了的孤魂。
一份沒有道理産生,卻還是産生了的喜歡。
他看向自己撥開床帏的手。
……伸手要幹什麽來着?
對了。
他想,給殷無執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