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殿下,你是要威脅臣嗎?

握着這枚翡翠玉韘,姚荺不由想起《詩經》中的《芄蘭》篇。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韘佩戴于大拇指,下端齊平,上端為弧形斜面,正下方有一個凹槽,是用來扣住弓弦,這樣放箭時避免手指被急速回抽的弓弦擦傷。

一般韘的正面雕琢成獸面紋,下方有兩個孔,可穿系繩固定。

男子佩戴韘,就意喻着長大成人。

姚荺回到屋中,在窗前仔細看這枚翡翠玉韘,它的正面是刻成虎面,虎眸圓睜,虎虎生威。

她曾見過這枚翡翠玉韘,三年前大婚的那一夜,她與司馬措行合卺禮時,當時司馬措的拇指上便戴着這枚翡翠玉韘。

這枚翡翠玉韘原是高祖皇帝所有,高祖皇帝曾戴着翡翠玉韘一箭射死曹敘贏得天下,于是這枚翡翠玉韘便作為皇帝的信物一代代往下傳。

姚荺也知道這個來歷,因此當她第一眼看到玉韘時便認出來是司馬措之物。

“鯉魚仙原來是他。”

姚荺釋然地笑了,沒有想到司馬措會以這種方式默默地幫她。

“他并沒忘記我,而是時刻關注我,那他真是太難了。”

姚荺沒有太多的時間開心,也沒法讓自己一直激動下去,她還要為鴛鴦的安危憂心。

鴛鴦落在趙常侍的手中,那纖纖弱質如何禁得起趙常侍的嚴刑拷打。

姚荺決定親自去一趟掖庭。

她換上蓑衣,戴上鬥笠,腳踏木屐,這是昨夜裏司馬禦留下來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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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雨絲從蓑衣滑下,裏面的衣裳卻絲毫不濕。

梅蘭梅菊各執一把傘,跟在姚荺的身後,她們內心其實相當害怕,畢竟沒有皇後的身份,可要是不去就又顯得太薄情寡義,不顧與鴛鴦的姐妹之情。

此時趙常侍正在掖庭裏修補被司馬措雕壞的案臺,像陰沉木和紫檀木都是比較難得的木材,世上罕見,偏這兩個姓司馬的一點都不珍惜,或者說不識貨。

趙常侍愛財,愛這世上罕見的珍品,就是不愛人。

案臺被司馬措雕了一個美人,這倒好修補,刮一刮,再重新上漆便行了,可是被司馬措用刀紮出的一個洞就不好修補了。

“禀常侍,皇後來了。”

趙常侍沒有擡頭,也不感到奇怪,姚荺自然是為鴛鴦而來。

很快姚荺進來,趙常侍轉過身,頓時眼前一亮。

趙常侍識得姚荺身上的蓑衣,這是司馬禦的蓑衣,普通蓑衣是用蓑草制成,再差一點是用稻草,這種蓑衣粗糙,毛刺多,穿在身上比較沉重。

而姚荺身上所穿的蓑衣,是取白鷺頭頂的毛制成,潔白如雪,沒有一根雜色或是雜毛,輕巧又輕便,乃是百越國進貢的珍品。

這鬥笠和蓑衣是一套,同是百越國的貢品。

趙常侍認出姚荺所穿是司馬禦的蓑衣,但面上不動聲色,躬身向姚荺行禮。“殿下,這大雨天別出來,容易着涼。”

“趙常侍,我來的目的料想你也清楚,請馬上放了鴛鴦。”

“殿下,鴛鴦涉嫌竊取金庫金錠,臣暫時無法将她釋放。”

姚荺抿唇一笑,道:“昨日趙常侍你說葉貴嫔偷竊金庫,今又是說鴛鴦竊取金庫,請問到底有多少人偷竊金庫的金錠?”

“臣不知。”

姚荺按捺住怒火,道:“趙常侍,如果是西陵王讓你釋放鴛鴦,你放與不放?”

趙常侍神色陡地一變,姚荺居然搬出司馬禦來壓他。“殿下,如果是西陵王命令臣釋放鴛鴦,臣自然不得不放。”

“那好,你現在就放了鴛鴦。”

頓時趙常侍哈哈一笑,道:“殿下,此時西陵王并不在掖庭。”

姚荺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趙常侍,我若去求西陵王,西陵王必定會讓你釋放鴛鴦,但你真需要如此嗎?花無百日紅,我不明白趙常侍為何要将這天樞宮中的人盡數得罪,難道豎敵多會是榮耀?”

趙常侍臉上的笑倏地收斂,姚荺說的話沒錯,司馬禦對姚荺的态度奇怪,似仇不是仇,似愛不是愛。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司馬禦很在意姚荺。

現在姚荺穿着司馬禦的蓑衣,他們之間的關系好像有些不言而喻。

“殿下,臣的毛病就是太争強好勝,但争強好勝并沒什麽不好,它使臣快樂。”

“你若放了鴛鴦,日後若需要姚荺相幫,姚荺定當鼎力相助。倘若趙常侍你執意不放鴛鴦,姚荺只好……”

“殿下,你是要威脅臣嗎?陛下都不曾威脅過臣,況且臣不怕威脅。”趙常侍握緊拳頭,他最忌有人威脅他,況且自從他入宮以來,就沒有人再威脅過他。

“如果這是威脅。”說着,姚荺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頂在自己的脖頸上。

趙常侍咬着牙,道:“殿下,你想以死威脅臣嗎?”

“你錯了,我不威脅你,但我如果死在掖庭,你說西陵王會放過你嗎?”姚荺清麗的面龐上浮上淡淡的笑容,她若死在掖庭,司馬禦一定會殺趙常侍。

因為只有她活着,司馬禦才能報複她,感受到報複的快樂。

趙常侍完全相信姚荺的話,司馬禦再三警告他不許動姚荺,如果姚荺死在掖庭,那司馬禦會毫不猶豫殺了他。

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人就是司馬禦。

趙常侍權衡再三,鴛鴦送來的金元寶還不能認定來自金庫,如果不是也審問不出什麽,再說鴛鴦只是個宮女,她未必知道實情。

其實真相是在姚荺身上。

但他是沒辦法從姚荺嘴裏得到任何線索。

“殿下,日後臣有需要你幫忙,請殿下記得今日所說鼎力相助之話。”趙常侍終于想通了,他确實沒必要與天樞宮裏所有人作對。

“好,趙常侍,希望你以後不要盯着甘露宮的人,姚荺可以告訴你,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有什麽事盡管沖我來。”姚荺放下匕首,又藏入自己的衣袖中。

趙常侍嘴角動了動,在他印象中的姚荺凡事不出頭,即使嫔妃挑釁她,她也會忍着。

但現在姚荺為了一名宮女,為了她甘露宮的人,居然與自己硬碰硬,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殿下,你先請回,臣過會就放了鴛鴦。”

“不行,我要帶她一起走。”姚荺立即拒絕。

趙常侍瞅着姚荺,姚荺的神色是從未見過的堅定,那是豁出一切的決心。“好,臣這就差人去放鴛鴦。”

一盞茶工夫後,鴛鴦披頭散發地進來,一見到姚荺便大哭出聲。

“別哭。”姚荺撥開鴛鴦面上的亂發,抿到她的耳後,柔聲安慰道:“不要哭,沒事了,哭會讓你眼睛腫的,腫了就不好看。”

“殿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鴛鴦扁着嘴,眼淚又淌出來。

“怎麽會呢?你不是說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來,轉過身,我給你整理頭發,等梳好了我們就回甘露宮。”

姚荺從袖中摸出一把小玉梳,旁若無人給鴛鴦梳起頭發,等把鴛鴦的頭發梳順後,她解下自己發絲上的束帶,在鴛鴦的腦後挽了一個如意髻,再用束帶束住。

“我們走吧。”姚荺挽住鴛鴦的手,兩人向門前走去。

輕輕一響,一塊黃澄澄的東西從鴛鴦的衣裳裏落下,姚荺和鴛鴦都沒察覺,趙常侍眼尖迅速拾起來。

等姚荺和鴛鴦出去後,趙常侍仔細看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塊做工粗糙的銅鎖。

一般孩子出生後要戴銀鎖,據說小孩魂容易被勾走,戴上銀鎖就能把他的魂縛住,這樣孩子便能平安長大,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但許多窮人家打不起銀鎖,就只能打一副銅鎖給孩子戴上。

這塊銅鎖上刻着三個字:長命鎖。但大約打銅鎖的人沒讀過書,長命鎖中的“長”本來是四橫,卻只有三橫,少了一橫。

趙常侍看着銅鎖驀地呆住了。

等他醒悟過來跑到門外,姚荺早帶着鴛鴦走出掖庭,哪裏還瞧着見身影。

梅蘭和鴛鴦共用一把傘,梅菊也将傘往鴛鴦頭上打。

“梅菊,殿下沒打傘,你給殿下打着。”鴛鴦推梅菊。

姚荺在前面聽到,笑道:“不用,我身上的蓑衣防雨很好,等回去後梅菊煮一壺生姜糖水,大家飲了袪雨氣。”

鴛鴦仍是後怕不已,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忽然她一怔,在脖頸上一摸,脖頸裏只有一根斷開的五色繩。

“怎麽了?”梅蘭發現鴛鴦神色的不對。

鴛鴦趕緊掩飾道:“沒什麽?脖子裏忽然有點癢,可能是地牢裏的虱子跳到身上來了。”

她沒有說出自己的小銅鎖掉了,可想而知小銅鎖應該是落在掖庭,但她不能為了一塊不值錢的小銅鎖,讓姚荺再去掖庭。

回到甘露宮,鴛鴦便發覺魚池裏沒有鯉魚,連池水也少了大半。

“殿下,甘露宮出了什麽事?”瞬時鴛鴦急了。

不等姚荺回答,梅菊便搶着道:“你被趙常侍抓到掖庭後,趙常侍就帶着一大幫人趕到甘露宮,說你在魚池裏藏了金錠,他們把池水都排空,又把鯉魚全給剖腹,結果什麽也沒有。”

“那一條鯉魚都沒有了嗎?”

“還有一條鯉魚,養在屋子裏。”姚荺臉上忽然放起光。

在姚荺的寝宮裏,鴛鴦看到用木盆養起來的鯉魚。“唉!就剩下這一條鯉魚了。殿下,鯉魚仙是不是也死了?”

“沒有,鯉魚仙怎麽會死?”姚荺滿臉微笑。

“鯉魚仙離開了嗎?那鯉魚仙在哪裏?”

姚荺搖頭,笑道:“我有心湖一片,鯉魚仙就在那裏。”

鴛鴦聽得糊塗,伸出食指指在自己的嘴唇下,不解地道:“心湖是什麽湖?”

“以後你就會知道心湖,心湖很大,但只能容納一個鯉魚仙。”

梅蘭燒好了水,催促鴛鴦去沐浴,屋子裏安靜下來。

姚荺從懷中取出那枚翡翠玉韘,嘴角不覺溢出笑容。“我們的心是一樣的,都惦記着彼此,但我們必須隐忍,這樣才能有未來。”

這枚翡翠玉韘讓姚荺知道司馬措并不是對自己無意。

“鯉魚仙,從此我便将你供養在心湖,那裏只有春天的顏色,而無風霜雨雪四季的變化。”

這一刻姚荺對司馬措的感情升華了,以前她只是秉承一個妻子對丈夫的關懷和責任,而現在是真正的愛。

她像一個初嘗情滋味的小姑娘,緊緊地把翡翠玉韘按在胸前,那感覺仿佛是擁着自己心愛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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