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驚遇
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籌碼,她以為,這次的事無論再怎麽嚴重,李玄清都會保下她的。
怎麽會這樣?
大少爺怎麽能對她如此無情?
李韬看着李玄清:“想好了?”
“想好了。”
李韬沒有再多說,輕輕颔首,轉身走出了這間屋子。
“大少爺......”到了這個地步,碧雲仍然不信自己一心托付的人會做得這麽絕。
然而,李玄清吸了口氣,就緊跟着李韬離開了屋子。
到最後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王岩在院裏待命,看到李韬的手勢,朝底下人使了個眼色,家仆便推門走了進去。
碧雲只喊了一聲大少爺,就被人拿東西塞住了嘴。
不一會兒功夫,那兩個家仆走了出來:“侯爺,人已經斷氣了。”
一屍兩命。
李玄清握緊了拳頭,臉色有些發青。
李韬:“畢竟有你的骨肉,沒讓她受皮肉之苦。”
李玄清:“......多謝二叔。”
李韬側首看着他:“為害常因不察。你入官場後須謹記,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
李玄清一怔,深深俯首:“侄兒明白了,我向二叔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回吧,你母親那裏由你自己去說。”
“是。”
李玄清走後,李韬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久久未動。
王岩觑着對方的臉色,不敢吱聲。
其實這碧雲敢有如此惡念,與李玄清這個主子脫不了幹系。一方面,是他在名份未定的情況下與應懷玉暧昧,引得她給有心人嫉恨。另一方面,他對下人的溫和縱容,讓碧雲誤以為做了這樣的事仍能僥幸逃脫。
連王岩都看得明白,李韬自然是清清楚楚。
“王岩,”李韬忽然開口道,“你這幾日去茯苓院,想法子——把那個銀镯子偷出來。”
王岩聞言一怔。
他雖然多次潛入敵營,卻從沒做過在家宅偷東西的飛賊。
李韬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她膽子小,不用讓她知道。”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茯苓院的那位。
王岩這才明白過來。
他心裏頭不禁湧起一絲迷惑,侯爺何時對表姑娘這麽上心了?
李韬離開後,家仆把屋子裏碧雲的屍體擡了出來。
王岩看到她的樣子,神色一滞。
她還睜着眼睛,帶着一臉的驚愕與迷茫。
王岩別開了眼。
別的不提,李玄清的心腸可真夠硬的。
十一月初一是大慶的燈節,
街頭華燈高照,流光溢彩。河上漂浮着一葉葉燈船,燈光照耀着夜裏如墨的水面,映出點點碎玉,猶若星辰。
蘇允之和李宜華換了一身男裝上街,兩人走到重華街時,天才黑下來。到處是人,來來往往。
“放燈!”
一聲高呼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朝着河邊和石橋湧去。
“這就是我和你說的白石河,大白天瞧着平平無奇,一到夜裏卻尤其好看。”
這條河連接着九江,偶爾也能看到大船。此時,剛好有兩座大船一前一後駛過來,李宜華看到前面那座畫舫,頓時雀躍不已:“懷玉快看,是花燈船,走,上去瞧瞧!”
蘇允之上了船,李宜華便要搭上她的手一起上去,誰知身後的人潮突然湧動起來,生生地将她擠開了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二人都是一愣。
“表妹……”李宜華的手還懸在半空,眼裏緊跟着掠過一絲恐慌之色。
蘇允之忙沖她揮手喊道:“我在下一個碼頭下!”
她的聲音很快就被喧鬧的人聲湮沒了,李宜華呆呆地看着越來越遠的大船,三魂六魄丢了一半:“完了……”
蘇允之上了船一問,才知道這游河賞燈的船雖在今晚什麽人都能上,事實上卻是一位貴人所有。今夜是大慶一年一度的燈節,貴人慷慨,把第一層讓給百姓和士人游玩享樂。她見一層艙內酒氣熏天、摩肩接踵,就沒有去湊這個熱鬧。
上了二樓甲板,便安靜許多。
走了幾步,突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蘇允之一顫,屏息細聽,果真是細碎的低泣,而且是女人的聲音,随風落入耳中,纏綿幽怨,詭異森森。她脖子一緊,緩緩轉身,輕手輕腳地往回走。
誰知那哭音竟越來越高了,時不時還有抽抽搭搭之聲。
仔細一聽,似乎……不是什麽幽魂怨鬼?
想到這兒,蘇允之不禁失笑,真要說起來,她自己不也是鬼?
她大着膽子朝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穿過甲板,走到對面的欄杆前,才見是一名身着羅裙的姑娘正迎風落淚。
“這位姑娘?”
女子狠狠一抖,驚吓至極地轉過身,借着暈白燈光看清蘇允之面容,微微一怔:“你、你是什麽人?”
蘇允之此時也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只見是個瓜子臉的美人,二十上下,看裙釵打扮恐怕是這船上的侍妾。她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雙眼紅腫。
蘇允之忍不住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給她擦擦幹淨,一摸腰上才記起自己現在是女扮男裝,不由悻悻地收回了手。
“在下是上船來玩的,不小心和朋友失散了,”她道,“方才我出來吹風,聽到姑娘的哭聲十分傷心,不由自主地就……”
女子愣愣地看她,喃喃道:“你不要管我......”
蘇允之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忽而悲從中來,竟朝着船下歪去。
她大驚失色,暗道:莫不是她陰氣太重,怎麽老是撞見有人尋死?
那女子想要跳下去,衣裙卻給後面的夾縫絆住,一個趔趄,反倒往後倒了下來。蘇允之猝不及防,給她一撞,收勢不住,便雙雙栽倒在地。
砰地一聲。
蘇允之後背砸上甲板,疼得龇牙咧嘴。
那女子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在她懷中,羞急而起。
蘇允之摸着後腰爬起來,怕她以為自己是登徒子,正要解釋幾句,突然看到她手臂上星星點點的傷痕,猛然一定。
白皙的肌膚上布滿淤青、燙傷,甚至還有鞭痕!
蘇雲之:“你......”
那女子慌慌張張把袖子拉了下去。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女子神色一變:“公子快走,給人瞧見你我如此,世子爺必定......輕饒不得!”
蘇允之聞言點頭,趕忙拱手告辭,飛快往過道上穿去,走時心中亂跳。
那幾人自另一頭過道上走來,恰恰與蘇允之交錯而過。
蘇允之聽他們似乎已經上了甲板,一時不敢走動,生怕驚動對方。只側身貼在船壁上,細聽甲板上的動靜。
“魏夫人,大晚上的您跑到這兒來做什麽?”
“我心口悶得慌,出來吹吹風罷了,怎麽了,世子爺有事找我麽?”
“世子爺使您前去伺候,方才奴才幾個尋不着您,來來去去已經耽擱了一刻多鐘,想必世子爺已經等得很不高興了。”
“……知道了,你們先帶我過去,我自會當面向世子爺請罪。”
腳步聲漸行漸遠。
蘇允之正以為安然無事,誰知一轉頭,迎面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大步走來,鷹眸深目,有幾分異域血統,竟是那燕王世子謝重婁!
蘇允之飛快低頭,退到了一邊。
謝重婁只顧大步往前,根本沒有正眼瞧她。他從她身邊飛快擦過的一瞬,飄散過來的龍涎香的味道,幾乎令她窒息。
真沒想到,這船的主人竟然是他。
蘇允之靜立片刻,徑直往樓下走去,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慘叫,猛然停下了腳步。
剛剛那侍妾幽怨恐懼的面容和滿是傷痕的手臂浮現在蘇允之的腦海裏,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所見之處,只有幽暗的艙道,除了一樓的熙熙攘攘之聲,似乎再沒有別的動靜了。
記起方才看到謝重婁時察覺到的戾氣,蘇允之眉頭一皺,不由又想起之前在京城街上看到他與妹妹蘇藺真一同的情形。
“下船啦!”
一聲呼號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這大船眼看将要靠岸了。
船停下以後,蘇允之跟着烏泱泱的人潮一路往岸上去,卻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斜,眼看就要跌倒,幸虧給人及時抓住了手腕。
她擡眸看到來人,不禁一愣:“舅舅,您怎麽......”
李韬望着她:“方才遇到宜華,她告訴我,你在這兒,我已經讓人先把她送了回去。”
話才說完,看到突然湧過來的人潮,手下用力,輕輕拉了她一下。
蘇允之猝不及防,給他一帶,身子往前一歪,額頭竟直接撞在他胸口。
她一滞,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喉嚨突然像被卡住了,出不了聲。
船上的燈光落在他臉上,烏凝的鳳眸流轉着淺淺的熹光。
有如一個迷夢。
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心悸。
蘇允之冷不丁想起當年——她進宮為妃以後,第一次與他重逢的情形。
那是在天家的家宴上,皇帝和皇後于天池宮宴請一衆宗親伯爵。他碰巧就坐在她的斜對面,還破天荒地喝多了。
當時,李韬的那種神情,蘇允之無法形容。
他的嘴角在笑,眉頭卻皺得很緊。那目光,似要将她生生盯穿,簡直讓她冷熱交加、坐立難安。
就像是......她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