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兩人雙雙失憶,誰都沒提前一晚的事。

遲炀有預感,如果他主動去問淩琅為什麽怕打雷,淩琅很有可能會從此和他斷絕本就不怎麽牢固的兄弟情。

早上七點,淩琅依舊準時坐進了教室。

一開始大家還覺得稀奇,不過沒人敢瞎打聽校霸從良的原因,連續五天之後,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将近一周的時間,淩琅每天按時上課,課上連半個盹都不帶打,聽課的表情還相當嚴肅,有時候把講臺上的老師都盯得稍稍有些不自在。

是人都有好奇心,各科老師覺得淩琅基因突變了,紛紛向班主任老劉旁敲側擊,想弄明白淩琅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于是,老劉偏頭痛又犯了,這回是酸的——

淩琅這小兔崽子到現在還沒交過我的語文作業呢!!

周六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

上節數學課剛下,不到五分鐘教室就空了,生怕這堂體育課又是數學老師來教。

安靜的教室裏,淩琅看着和他一樣沒動的遲炀,問:“你不去上體育課?”

遲炀:“我在等你一起。”

淩琅:“我不去。”

遲炀手肘怼怼淩琅的胳膊:“去吧同桌,就當陪我了,我還沒上過國內高中的體育課呢。”

淩琅想說和國內小學體育課沒什麽兩樣,但還是咽了下去,因為遲炀已經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推着他往外走了。

8班的體育課和17班一起上,兩個班分別在操場的兩端。

淩琅和遲炀到操場的時候,8班剛列好隊。

看到姍姍來遲的二人,體育老師問:“你倆是新同學?”

隊伍裏瞬間傳出哄笑,又被淩琅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消滅幹淨。

體育老師一臉莫名其妙,對淩琅和遲炀說:“兩個大個子,到最末站着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末排角落。

體育老師喊完“立正稍息”,負手宣布:“同學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就要開運動會了。”

“?”

大家先是集體愣住,下一秒,隊伍中爆發出歡呼聲,結果還沒高興完,就聽到體育老師說:“所以今天訓練長跑,女生八百,男生一千,不跑完不準自由活動。”

歡呼瞬間變成哀嚎。

平時精力旺盛的高中生們,一到長跑就集體歇菜。

徐圖像個鴨子似的哼哼唧唧:“我去,我們狼哥好不容易賞臉來上個體育課,結果整這出。”

淩琅看了徐圖一眼,丢了個“莫帶我出場”的眼神讓他自行體會。

大家集體抗議了一會兒,抗議無效,兔崽子們最終還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幾組熱身操之後,體育老師一聲哨響,遲炀條件反射,長腿邁出了極有爆發力的一步,又在第二步的時候收回了力道,變成了泯然大衆的一員。

一圈下來,很多人已經不行了,開始走走停停。風過之處,都是氣喘如牛的聲音。

淩琅依舊保持着最初的平穩,邁着長腿跑在最前面。

遲炀慢慢悠悠保持在隊伍中間,看着遠方盡頭孤零零的淩琅。

淩琅雖然脫離了群衆,但看起來要比所有人都要認真。

奔跑帶起的風從身後灌進了他的外套,撩起下擺。他身姿從容,漂亮有力的肩胛如同一雙孤高的鷹翼,若隐若現的窄腰又帶着幾分少年人的青澀。

“王每。”遲炀沖離他最近叉着腰跑步的男生招招手。

王每湊了過來:“幹嘛呀,新校草。”

遲炀問:“淩琅平時上體育課嗎?”

“我給你數數啊。”王每一根根翹起指頭,白眼翻了半天,“高一到現在,他來過也就不到十次吧,你沒發現體育老師把他當新同學嗎?”

遲炀點點頭,又問:“他不上體育課的時候都幹什麽?教室睡覺?”

“聽說是去找立高的混蛋替天行道。”王每示意遲炀湊近點兒,小聲道,“因為傳聞每上一次體育課,世上就會少一個欺負北高人的立高混子,俗話說得好,沒有體育課,就沒有傷害。”

王每逼逼了一大通,表情故作沉痛,語氣卻十分得意。

遲炀聽說過,北高兩條街外有個立德高中,白瞎了校名,學生一大半都是不良少年,平時沒事兒就愛欺負北高的乖小孩。

那天晚上在小巷子裏拿棍子堵淩琅的尤嘉,就是這個中學的。

遲炀:“你對淩琅的事這麽清楚啊?”

王每大拇指朝向自己:“這個班,乃至這個學校,沒什麽是我王每不清楚的。”

遲炀:“那我以後可要經常麻煩你了。”

得到新校草的投靠,王每一下嘚瑟了起來:“好說好說,從今往後爺罩着你!”

周圍的同學發現遲炀在和王每說話,紛紛湊過來調侃,要遲炀小心點,別被王每這個妖魔鬼怪吃了。

王每也不生氣,只是對着空氣翻了一萬個白眼。

淩琅回頭的時候,發現遲炀在後面吊車尾,身邊有好幾個同學圍着他,有說有笑,王每甚至都快貼到他身上去了。

淩琅放慢腳步,等着遲炀跑上前,周圍的同學也自動散開了。

“他們跟你說什麽?”淩琅問。

“就是鼓勵我,要我堅,堅持下去之類的。”遲炀故作氣喘籲籲。

淩琅扶了下遲炀不規律的擺臂姿勢:“長跑是有技巧的,呼和吸之間間隔兩三步,呼氣用嘴,吸氣口鼻。”

“我試試。”遲炀跟着淩琅的步調,慢慢放勻了呼吸,“果然,這樣好多了。”

淩琅:“嗯,你多練習幾次就能習慣。”

擺臂間,兩人互相擦着手臂,那一小塊皮膚蹭久了,變得麻麻的。

遲炀迎風感嘆:“我的小琅老師真是全能,不僅能教文化課,還能教體育。”

淩琅皺眉:“你怎麽回事?都說了不要叫我老師。”

遲炀立刻舉雙手投降,灰綠色的瞳仁充滿無辜,看得淩琅頓時沒話說了。

為了等遲炀,淩琅速度完全慢了下來,漸漸融入進了人堆裏,和吵吵嚷嚷的同學們一塊兒前進,時不時還被跑得七葷八素的人撞一下肩膀。

有點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兩人就這麽貼在一起跑了兩百多米。

快到終點的時候,遲炀突然神秘兮兮道:“小琅,我發現了一件事。”

淩琅:“什麽?”

遲炀:“我在北高,真是沒你不行。”

淩琅:“……”

遲炀比淩琅高七公分,說話的熱氣灑在頸窩,淩琅感覺怪癢的,縮了縮脖子。

二月下旬正是初春時節,好在今天是晴天,不至于被刀子似的寒風折磨肺管。

春節剛養完膘,突然運動起來,除了個別精力旺盛的男生,沒幾個吃得消的,全都一副跑殘的樣子。

淩琅坐在花壇邊上,天生瓷白的臉被高高撒下的陽光照得幾近透明,剛劇烈運動完,汗珠滾落的地方有些輕微泛紅,不過完全沒有其他人大汗淋漓的邋遢。

遲炀晃着領口,靠在榕樹下直喘氣,旁邊還有累成狗的徐圖和侯思傑。

17班那邊一解散,劉斐然和陳楓就一路小跑着過來,一左一右坐在了淩琅身邊。

他們高一的時候也是八班的,高二文理分科去了17班讀文科,但依舊是淩琅最忠實的小弟。

劉斐然把準備的水扔到淩琅手上,淩琅轉頭就給了遲炀:“喝點水就沒那麽難受了。”

劉斐然:“……”

陳楓驚訝地問:“這位是?”

遲炀站直身體,沖二人笑笑:“我叫遲炀,這學期剛轉來北高。”

小團體一般都比較排斥新人,劉斐然和陳楓也不例外,他們剛準備給遲炀一個來自前輩的下馬威,就被遲炀春風和煦的笑容一拂,話卡在嗓子眼兒出不來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遲炀這種教科書級別的笑,既不谄媚,也不虛僞,有的只是觸人心弦。

于是他們很快懂了,遲炀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陳楓和劉斐然只好收斂了敵意,老老實實各報家門。

六個大男生擠在一個角落裏,實在悶得慌,四周也吵吵鬧鬧的。

淩琅受不了,剛準備回教室,體委秦野就抱着籃球走了過來:“遲炀,打球嗎?”

遲炀擺擺手:“我不太會。”

秦野大咧咧道:“沒關系,随便傳傳球就好了,我們正好缺個人。”

他說完,也沒管人答不答應,直接拉着遲炀的胳膊往球場走。

遲炀回頭看了眼淩琅,意思是讓淩琅趕緊把他帶走,結果淩琅什麽也沒說,直接跟過去坐在了場邊的草地上,顯然是準備看球。

8班的對手是隔壁上體育課的17班。

兩邊五五湊齊,秦野說:“還差個裁判。”

原本還在打羽毛球的王每聞言,立刻扔掉球拍,火速趕到——

“讓我來讓我來!”

但凡有熱鬧,絕對少不了王每。

秦野:“OK,好好記,別弄岔了。”

球賽很快開始。

這是本學期第一節 體育課,兩個班憋了一個多月,終于有了交手機會,一個晃肩就針鋒相對了起來,恨不得把對方當球投出去。

只有遲炀木讷地站在那,左躲右閃,別說投球了,連傳球都慢半拍,每次球剛出手就被對手截胡。

淩琅坐在草地上,手上勒着一把細韌的野草,眉頭一分鐘內輕微皺了三次。

“投啊遲炀……傳傳傳……直接上籃!我靠……”

場上吼聲陣陣。

王每在一旁看得直跺腳,這新校草怎麽回事兒啊,學習不行就算了,體育也不及格,簡直除了臉一無是處,瞧給他急的!

十分鐘下來,17班連連進球,8班這邊都輸暴躁了。

“遲炀,接着!”

隊友林猛氣勢洶洶地把球朝遲炀臉上砸去,帶着幾分故意。

遲炀動作快過大腦,迅速側身,球擦過的時候,把他眼鏡帶掉了。

上半場就這樣凄慘結束。

秦野氣得把籃球往地上一砸:“遲炀你行不行啊,白長了這麽大個子。”

17班的人笑着和稀泥:“随便打打嘛,別那麽較真,友誼賽而已,友誼長存哈。”

對面不說還好,一說隊友更氣了。

遲炀在旁邊一臉抱歉,看起來有些狼狽。

“咔噠”一聲,淩琅手上堅韌的野草終于被他蠻力扯斷了。

他心頭湧起一陣難以壓制的怒氣,恨不得把那群欺負遲炀的人挨個兒揍一頓。

球場上的确勝者為王,可他就是不想看到遲炀被人瞧不起。

面對指責,遲炀本人倒沒什麽羞惱,繼續保持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他原本是想全方位貫徹落實他的“無害”人設的,然而轉頭的時候,他注意到了球場邊的淩琅。

雖然淩琅還是和往常一樣面癱,但他敏銳地覺察出了一點細節,譬如不妙的眼神,譬如微動的後槽牙。

很好,球打太菜,惹小朋友生氣了。

他心中默念了一句“罪過”,權衡大局後決定以小狼崽為重。

他把眼鏡從地上撿起來,走到球場邊,放到黑着臉的淩琅手上:“幫我拿着。”

說完轉身回到場上。

淩琅愣了愣,他剛才好像在遲炀眼中看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回過神來的時候,遲炀只剩背影。

望着那高大寬闊的後背,他心髒竟一瞬間跳得厲害。

前所未有的慘敗極大地刺激了幾個高中男生的尊嚴。他們心說以後再也不帶遲炀這個弱雞玩了。

然而,下半場的遲炀卻像變了個人,傳球刁鑽,投球精準,分分鐘占據了場上的主導地位。

再加上他身高有絕對優勢,很快,上半場輸掉的比分就被他追了一大半回來。

連幾米外跳大繩的妹子們都被驚動到了,一個個伸着腦袋往這邊看。

8班隊友傻了。

好在被瘋狂壓制的17班也傻了,攻防全部亂套,才不至于拖遲炀的後腿。

“傳球。”

遲炀冷靜的聲音如同鋪天蓋地的思維壓迫,席卷之處蔓延着不容置喙的權威,林猛想都沒想就把球扔到了遲炀手上。

在三個人的包抄之下,遲炀用快到不可思議地速度縱身一躍。

籃球在籃筐邊緣打轉轉的時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它順利地從中間掉了下去。

比分反超。

王每嘴巴張成了O型,差點兒忘了說時間到。

“遲炀你牛逼啊!”

“寧就是傳說中的人間流川楓?”

“原來上半場是沒磨合好,再來一場吧兄弟。”

人天生就是慕強的,回過神來的秦野他們紛紛圍上來,沖着遲炀的肩膀一人一拳,想拉他繼續,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有半分輕視。

而遲炀下場的第一件事卻是回頭看場外的淩琅。

淩琅眼裏的壞情緒已經消失不見了,恢複了原有的淡漠和清澈。

可算哄回來了。

遲炀瞬間切換成之前春風和煦的模樣:“謝謝大家,下次再打。”

然後大步離開籃球場,走到淩琅面前的時候沒忍住,拍拍手上的灰,仗着7厘米的身高差撸了兩把淩琅的頭。

還沉浸在遲炀剛才陌生的氣勢中,淩琅壓根沒想到遲炀光天化日下會來這出,他猝不及防地閉了的下眼,睜開的時候,對上了遲炀明媚的笑臉,破天荒地沒躲開偷襲。

要是換個人來撸狼頭,估計手都給他擰斷了,結果校霸非但沒生氣,還非常不甘示弱地偷襲回去——親自把手上的眼鏡戴回遲炀臉上。

榕樹下四個排排坐的小弟集體震驚,望着兩個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步調一致地揉了揉眼。

好家夥,剛才眼睛沒瞎吧??

那位被人摸頭還閉眼的男子,真的是他們孤高冷酷不茍言笑所到之處三十米無人區的霸氣老大嗎?

作者有話說:

小弟: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我看了又看,然後動彈不得。(?Д?≡?Д? ≡?Д?≡?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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