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一
林至晖的話。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方嫣。但豆豆在我眼裏一直是七歲那年那個可愛的善良的愛笑的女孩。
七歲那年暑假,我即将讀一年級。我的媽媽把我從老家奶奶家接到鎮上。
告別昔日好友,來到陌生環境,蹩腳的普通話,這些都讓我更加內向自卑。
即使媽媽在的小區裏有很多同齡的男孩子,我也從來不跟他們一起玩。
我總是躲在單元門口的樓梯上,看着樓下那些小朋友嬉戲玩耍,我心裏很羨慕他們,但又沒有勇氣交新朋友。
直到那一天,豆豆發現了我。
“小哥哥,你為什麽總是坐在這?”稚嫩的女聲從我的頭頂傳來。
我擡頭,一個紮着兩只馬尾辮的小女孩往我坐的二樓走來。
走到我眼前,我又看了看她,穿着印有草莓圖案的鞋子和全是草莓的粉紅裙子,連綁麻花辮的繩子都是草莓圖案的。
不知道是不是穿着的原因,我覺得她就像她渾身上下的草莓一樣,有些可愛。
所以我對她極有耐心:“我在等我媽媽回家。”
“原來小哥哥在等媽媽。可是你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呢?”她又問。
“不知道。有時候很早,有時候晚些。”我如實回答。
“那豈不是要等很久。”她為我感到一些遺憾,但遺憾的表情一閃而過,爛漫的笑臉立馬出現。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這樣你就不會無聊了。”她沒等我同意,就坐到了我旁邊。然後模仿我的姿勢,兩只手托着下巴,抵住自己不大不小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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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她,很認真,不像說笑的模樣。也沒有拒絕她,和她度過了第一個曾經難熬的炎炎夏日。
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會下樓來陪我。我才知道,她就住我家樓上。
她很準時,每次午睡後兩點鐘來,晚飯前五點鐘上樓。沒有一天不是如此。
直到,我的腿因為爬樓梯不小心磕破了,流了一些血。
“小晖哥哥,你怎麽受傷了?“此時我們兩個已經熟悉了很多,她叫我小晖哥哥。
“嗯嗯,剛剛爬樓梯不小心摔傷的。”我聳了聳肩,這點小傷我是不在意的。從前在農村,總是在田地裏瘋玩,不知道被小石子絆倒過幾回,摔得比這個嚴重多了。
“不行的,受傷了要貼創口貼。”她意外的很緊張。
“我家剛好沒了,沒事的。”我心裏有些感動,除了我奶奶,她還是第二個這麽關心我的女人。
“那我去拿我家裏的,你等我。”說完她便踩着她心愛的草莓鞋子噠噠噠上樓了。
五分鐘後,草莓鞋子噠噠噠又下來,可是多下了兩層。她居然跑了出來。
“哎,豆豆。”我站起來,在樓道口喊她,怎麽回事,你的小晖哥哥我不是在這,你跑到哪裏去?
可她動作很快,已經跑遠了。
十分鐘後,她終于回來,手裏拿着碘酒和創口貼。
“家裏有創口貼,但沒有碘酒了,我去買了碘酒回來。”她揚了揚手裏的一瓶棕色液體說。
“什麽是碘酒?”我好奇的問。
“碘酒就是消毒的,這是我爸爸教我的,說受了傷,就必須先用碘酒消毒,然後再用創口貼貼,這樣傷口才不會發炎。”她解釋了一番,我似懂非懂。
她忽略我有些懵的眼神,坐了下來,拿出棉簽蘸了點碘酒然後塗在傷口上。
她的動作很是溫柔,比那些醫院裏的護士阿姨溫柔百倍,我竟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塗完碘酒又小心翼翼地給我貼上創口貼。
“你真厲害,一點都不痛。”我發自真心的誇她。
她笑得比平時更燦爛了:“我這麽厲害,長大是不是可以當醫生了?”
“當然。肯定是一位有很多人很多人來找你看病的醫生。”
那個時候我還小,以為很多人很多人找醫生是好事,至少說明醫生厲害。
“呵呵呵呵呵呵……”她被我說的咯咯直笑。我跟着她也咯咯地笑。
我和她的關系好像就更親密了,我很開心,在這裏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可是第二天,她卻沒有下樓來,從下午兩點開始,我不停地往樓上瞄,可那扇門裏就是沒有出來一個渾身草莓愛笑的女孩。
後來我才知道,幫我買碘酒的那天,她回家晚了五分鐘,她的爸爸因為這事,發了大火,還用藤編抽了她小腿,所以之後的幾天她只能躺在床上修養,不能下樓找我玩。
我內心對她充滿愧疚,覺得她挨打完全是因為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她道歉。
我就還是每天坐在老地方,等她下來。
可等來的人不是她,而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和我的媽媽離異了。不知道他和我媽媽說了什麽,那天後,我就跟着我爸爸生活了。
再次見到豆豆,是我高二的時候,原本看到方嫣這個名字,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結果她一笑,我就認出她了。
“林至晖?”她好像也記得我,念出了我的全名。
“嗯。”我腼腆的點頭。
“真是你,你也在這讀高中啊,太巧了吧。”她那雙眼睛瞪的大大的,好看的不得了。
“嗯。”她那雙眼睛仿佛會攝人心魂,我不敢一直盯着,只能把目光往下移。
她好像變漂亮很多,女大十八變,果然是沒錯的。
“太好了。以後一起玩啊。”她把她的**號碼寫在紙條上給了我。
“嗯。好。那我先回去了。”課間休息很短暫,馬上又要上課了。再說有了聯系方式,就再也不怕丢了她,我心裏這樣想着,牢牢握着紙條回了教室。
可是高中的學業真的很重很重,我的心思全在學習上,分不出半點來想談情說愛的事。
我就一直忍一直忍,忍到我高考完。我跟她表了白。
結局意料之中,她說:“我對你沒感覺啊。”
我說:“沒關系,喜歡你是我的事。再說,你也要先認真應對高考。”
我跟她告白不是為了立馬跟她在一起,而是讓她知道我的心意就行。
我只有在周末的時候偶爾發短信給她。問問她學業如何,問問她大學有什麽打算,是不是還像小時候一樣想當醫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問題太多了,她對我的态度明顯得越來越不耐煩,後來幹脆不回我信息。
我很着急,可是我沒有辦法,她在應對人生最大的挑戰—高考。我只能選擇等。
高考結束了,她考上了軍校,我有些意外,但想到她父親是軍人,又好像覺得有些合理。
我給她發了信息,打了電話,想跟她說聲恭喜你考上了大學。可是她統統沒有回應。
我真的急了,難道她想跟我再無來往?
我去找了她們高中班主任,想要知道她現在的住址。
“你是不是上屆的學生?”班主任推開眼鏡打量了我一眼。
“是老師,我是林至晖,以前是王老師的學生。”我趕緊自我介紹,老師我不是壞人。
“有點印象,你和任覽都考上了A大建築,成績不錯。”
嗯嗯,謝謝老師,但是今天我不是來炫耀成績的。
“你想要我們班方嫣的信息做什麽?”老師還是很謹慎。
“老師,說實話,我想追求她,我原先有她手機號碼的,可最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短信不回電話不接,我很擔心。”我直截了當,畢竟都是A高的學生,也都畢了業,老師應該會成人之美吧?
“原來是這樣,唉,方嫣啊,她家有些事。她家基本信息在這,你去看看她也好,安慰安慰她。”老師提到方嫣嘆了口氣,很憂愁的樣子,弄的我更加擔心,出了校門就直奔她家。
“你來找我做什麽?”短短一年不見,她已經判若兩人。從前飄逸的長發不見了,花花綠綠的裙子不穿了,連世界上最讓我動容的笑容也消失殆盡。
“我擔,擔心你,你怎麽樣了?”我從沒見過她如此嚴肅的神情,連話都說不利索。
“跟你沒關系。”我也從來沒聽過她那麽冷漠的聲音。
說完,就把門一關,留我一人在門外。
雖然她這樣對我,我卻一點不生氣,我總是覺得,她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果然!原來她的父親這樣逼她!難怪她性情大變!
知道真相的我,對她是既心疼又感到抱歉。心疼她常年受父親壓迫,連高考志願都無法自我選擇。抱歉的是自己作為曾經的鄰居,她的小晖哥哥,看到她如此難受委屈卻始終沒有辦法真正幫到她。
我能做什麽?那個時候我每天問自己,我能做的無非就是像她小時候一樣。陪伴。
希望陪伴能夠安慰她,哪怕只有一點。
但是她還是不回我的信息。即使我把話說的再好聽,即使我講了很多笑話,她都無動于衷。
我感到無力,她在慢慢離我而去。
于是我自作主張地去她大學找她,結果是什麽,可想而知,她大發雷霆,讓我不要管她,不要同情她,甚至讓我滾。
我哭了。這是我第一次哭。爸爸媽媽離婚的時候我沒哭。離開生活了七年的奶奶家的時候我沒哭。但是她讓我滾出她的世界的時候,我卻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了聲。
她被我吓到了,傻傻地站在那裏看着我。許久,我擦幹眼淚對她說:“豆豆,七歲那年,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是你,陪着我坐在樓梯上,陪我玩陪我笑,你可能覺得我很誇張,可是,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世界啊。”
我又笑了:“我怎麽會放棄我的世界?”
然後我在她暗淡無光的眼裏看到了一束星星之火。
從那天後,她會回我微信了。從一個字到一句話再到給我的朋友圈點贊。
給我朋友圈點贊的那天我正躺在床上玩手機,頁面顯示有人評論了我的圖片,點進去,發現竟然是她。我高興得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這是她主動給我點贊,她居然主動給我點贊。
等等,我的什麽圖片?我連忙拉下去,原來是我前天發的一張關于醫生穿着厚重防護服的照片。
醫生果然能引起她的注意,我想起我電腦裏好像還收藏了很多白衣天使的照片。我連忙起身爬下床,想去找那些照片。
結果因為太激動,手腳有些發軟,下床的時候踩空了,腳一不小心扭傷了。
可我哪裏還顧得上這個,蹦到自己座位上連忙開啓電腦。再把電腦裏的照片一股腦全傳到自己手機裏。
那天下午,我一連發了三十幾條朋友圈,全是關于白衣天使的。
因此有人懷疑我被盜號了,好多人同時拉黑了我。
但是這些我也顧不上。我只在乎她看沒看到。
刷新刷新刷新……沒有新狀态前我守着手機刷新。
最後一次刷新,37個贊!
太好了,她給我每條朋友圈都贊了!于是我得寸進尺給她發了私信。一張紅腫的腳踝的照片。
沒幾秒她回複了我:“怎麽弄的?”
我實話實說:“下床太着急,踩空了。”
她又回複:“又不是小孩子了,還那麽不小心。”語氣像是責怪的,但看的我嘴角上揚。
“那現在怎麽辦?”我怎麽會不知道怎麽辦,這些年跟着我爸,生活上基本上是自己照顧自己。
“第一天要消腫,得拿冰袋或者冰塊敷,明後天……”兩年了,這是她第一次給我發那麽多信息,我真的好開心。
“好,一個點頭的表情,謝謝,一個感謝的表情。”從來不用表情的我那天連用兩個。
再後來,再後來反正我也是耍了一些小手段的,比如借着腳一直不好這類爛理由動不動就給她發消息。
她沒有戳穿我,我們就一直聊一直聊了下去,聊成了男女朋友。
所以,我後來還把這個經驗分享給我們寝室的單身宅男們:女生如果不戳穿你,就代表你們有戲!
我們在一起後還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比如她和任覽和李清清的事,比如她爸爸生病住院的事。
她爸爸因為她媽媽鬧離婚的事氣的腦溢血,索性出血量比較小,沒有引起癱瘓,做了手術在醫院休養。
可是盡管她爸爸那麽艱難的情況下,她媽媽一次醫院也沒有去。
她年邁的奶奶在自家兒子床邊哭泣着:“你這造的什麽孽啊,娶了個什麽樣狠心的人,你都這樣了,她連看都不來看你。”
她爸爸有氣無力的聲音斷斷續續:“她這是怨我恨我到了極致,她說這麽多年,我的專政自私獨斷獨行壓得她透不過氣,她說她想要一個可以自己做主的後半生,要與我離婚。我不同意離婚,她就天天吵着鬧着,弄得家裏雞犬不寧。”
“都這樣了,不離做什麽。”奶奶抹去自己的眼淚。
“嗯,離吧,都到這一步了。”生了一場病,她爸爸好像再無以前的意氣風發,也少了專橫跋扈。“豆豆,跟你媽打個電話吧,我同意離婚了。”她爸爸向站在床尾的豆豆招了招手。
豆豆沒說話,點了點頭,出門打電話去了。
她爸爸又向我招了招手,我立馬走到床頭邊,彎下自己的身子。
“小晖,家裏的事讓你看笑話了。我知道不光是你阿姨對我有意見,豆豆也是,這麽多年,我一直對她都是命令要求,搞得她和我這麽疏遠。”說到這,她爸爸明顯頓了頓,我微微側頭,發現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他又張了張嘴,我明白他還想說些什麽,便又将自己的身子彎下去了些,畢竟他的聲音是那麽的輕:“以前是我一直逼她往政治方向走,全然不顧她想做醫生的想法,她媽媽這事一鬧我也想明白了,我不再逼她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跟豆豆開口。這事叔叔就拜托你了,如果她還想當醫生,你幫我多幫幫她。”她爸爸第一次用求人的語氣跟人說話,這個人還是我,弄得我有些手足無措,只是搗蒜般的點頭。
那天我送豆豆回家,把她爸爸的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她。她聽完沉默了很久。
“算了。”快到家的時候她吐出了這樣兩個字。
算了?什麽算了?我有些不懂。
“是指你爸爸還是說當醫生?”我問。
“都是。”她答,“原本我也恨他,但是看到他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一下就不恨了。”
我似懂非懂,只知道,豆豆跟她媽媽是不一樣的。
“可是你爸爸已經同意你當醫生了。”我突然反應過來。
“太晚了吧,我都已經讀這個專業兩年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會,任何時候都不晚。”我摸着她柔軟的頭發說:“只要你想,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她沒有說話,不知道算不算同意。
我也不再說什麽,我知道,轉專業不是嘴巴裏說說的事,做這個決定也需要很大的勇氣,需要付出比之前更大的努力。
後來在我的再三鼓動下,她終于決定試一試。雖然嘴巴上說着試一試,可行動起來一點也不怠慢,她比高考還要努力。
換專業是需要通過考試的,成績下來的那天,她給我打了電話:“林至晖!”
我感覺有些不妙,叫我全名的時候一般沒什麽好事發生。
結果她說:“我要嫁給你!”
“什麽?”我在電話那頭以為自己聽錯了,“豆豆,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是你幫我完成了我的夢想!我考上了,我可以當一名醫生了!林至晖我要嫁給你!”她在電話那頭繼續吶喊,最後一句,明顯聲音沙啞。
“好,我來娶你!”我的聲音也沒亮到哪裏去。
所以,所以,我真的很幸運。
因為我得到了我愛的女孩,得到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