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零酒吧的夜場出了名的熱鬧。

五光十色的虹光和極富節奏感音律交織在一起,表演的工作人員抛着燃起冷焰的酒瓶,主持人組織年輕男女玩互動游戲。

現場的氛圍嗨爆。

江挽格格不入地穿着一身連衣白裙,像朵盛開的栀子花一樣坐在最裏面的角落,不勝其煩地聽着半瓶水晃蕩的學長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吹噓自己結交的名流友人,妥妥普信男的嘴臉。

在座的某個女生看穿不拆,一直在看笑話似的逢迎。

雙方都不是善茬。

忍無可忍,江挽皺着眉起身,對着衆人知會道:“對不起,我去趟洗手間。”

說笑聲因為她的打斷戛然而止。

口幹舌燥的衆人紛紛開始摸杯子找酒水喝。

迷幻的燈光灑在混濁氤氲的煙霧裏,震耳欲聾的DJ聲蓋過了腳步聲,卻藏不住包廂裏女孩子的嬌笑和一驚一乍的叫好。

江挽問了過道裏的服務生洗手間在哪,尋了過去。

廁所的臺階上落了幾抹煙灰,盥洗臺上被扔了一個煙蒂,以至于整個洗手間都充斥着難聞的煙味。

前不久進來的客人可能酒喝多了,在裏面吐了。

兩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江挽差點吐出來。

人剛往後退了一步,卻被尾随而來的魏斓按着肩膀推了回來:“怎麽了你?”

江挽用手背掩住口鼻,擦着她的肩闖出去,在味道不那麽沖的地方大口呼吸。

這體驗絕了。

她就不該在聽了言熠動人的情話後失了神智,魏斓一打電話約她,她問都不問去哪、都有誰就欣然赴約了。

本是因為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迫切想跟好友分享才答應出門的。

這坑踩的,她快有陰影了。

魏斓也聞到廁所裏的味了,揪着服務生罵了一通,叫他去喊保潔來處理後,找到了江挽道歉:“對不住啊,我在網上搜到給這家店的全是好評,也不知道是他們自己人刷的,還是咱今天倒黴。”

根本不是這回事好嗎?

江挽不滿地說:“你不是說看我在家宅得太久,怕我身上長草才約我出來的嗎,沒跟我說還有別人啊?你早跟我說我肯定就不來了,我跟那幫人都玩不到一塊去。”

雖然她沒社恐的毛病,她真的很煩跟人約好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現場看到第三個人。

何況魏斓叫了一群人,沒告訴她。

等她人到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最終目的地,票選表決,拍板以後集體轉移。

她還不能不給好友面子,只能硬着頭皮跟上。

今天不僅沒玩盡興,還憋了一肚子氣。

魏斓雙手合十,連連作揖,繼續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過你可以無視他們。這裏的夜場蠻熱鬧的,一會兒還有鋼管舞表演,就權當出來放松的嘛。”

江挽滿心想着:“我都有男朋友了還來夜場玩,不知道言熠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魏斓驚訝極了,笑着說:“雖然說賴神是我本命,但你這是哪屆女德班畢業的啊?國外還有過單身夜的習俗呢。再說都什麽年代了,你又不常來,偶爾和朋友來一次有什麽關系?江挽,你以前不是這麽保守啊,你怕他幹嘛啊。”

江挽情緒激動:“我喜歡他啊!因為喜歡他,怕失去他,才怕他會一氣之下離開我,就這麽簡單的道理,不然我有什麽好怕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冷靜一點。”魏斓摁住她的肩膀,松手後稀奇道,“有生之年竟然能從你嘴裏聽到這樣的話,突然完全不替言熠擔心了。”

江挽迷惑地睜大眼睛:“你之前替他擔心什麽,我在裏心裏到底是有多彪悍?”

魏斓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你還記得嗎?以前沒談戀愛的時候,你我還有雪容一起暢想未來的另一半是什麽樣。我和雪容都是往白馬王子的方向想,你就往什麽煙鬼酒鬼賭鬼的方向想,滿腦子假想的複仇計劃。我和雪容就說,完了,這誰還敢娶啊,江挽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但是現在恭喜你,終于有痛苦并快樂的雙重體驗了。”

江挽被她一番話堵住了嘴,心頭的火一下就滅了,嘟囔道:“搞什麽,大晚上的這麽煽情,還怪感動的。”

魏斓好奇:“诶?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在一起了,一個月前不是才剛重逢嗎?親了嗎?做了嗎?同居過嗎?”

這一問把江挽問懵了:“還沒有呢,但準備見家長了。”

魏斓一聽還沒見過家長,“呃”了一聲:“祝你好運吧……”

言穆生年輕的時候花天酒地,幹過許多荒唐事,氣得妻子抛夫棄子。

在和前妻吵架的時候曾誇下海口,說自己有的是錢,找個願意幫他養兒子的人不是難事,結果年近半百還沒實現。

言熠跟他的父子關系不好,叛逆期來得特別早,還沒成年就離家讨生活,至今已經三年沒聯系了。

這天他正在正常訓練,前臺的女生突然跑到樓上找他,告知道他爸來了。

言熠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爸了,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冷着臉說:“說我不在。”

前臺的女生窘迫地說:“他自己帶了一套茶具,剛才管我要水來着,看樣子是知道你不想見他,非要等到你見他不可。”

言熠不耐煩地摘掉耳機,對女生說:“麻煩你幫我把這局打完,前臺我替你看着。”

一局游戲時間很長,一半的時間都處于和平狀态,物資收集完畢以後可以選擇找人打架,也可以選擇找個敵人發現不了地方躲起來,後者叫做茍分。

為了維持競賽的公平性,聯盟嚴打茍分行為,會查自我主宰的記錄,要是發現職業選手在游戲裏挂機,會給予處罰。

前臺的女生難為情地說:“但是我打的特別菜,會影響你戰績的。”

言熠說“沒關系”:“跟着隊友走就行。”

前臺的女生勉為其難:“好吧。”

言熠到樓下的時候言穆生正在泡茶。

在他看來,言穆生不是喜歡喝茶,是喜歡用高端的喜好掩飾自己作為暴發戶的自卑,對真正的茶道一竅不通。

他年少的時候跟言穆生去過“上流人士”的飯局,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幫聲名顯赫的朋友,知道一堆非內部人士不知的秘密,要是不認識幾個當官的,那都沒面子。

其實只不過是小型造謠現場罷了。

言熠走到言穆生面前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坐下說。”言穆生反客為主,弄得像俱樂部是他家似的,“還不是關心你,才能找到你。”

言熠居高臨下地睨着他,不置一詞。

半晌,言穆生終于說了實話:“我找聯盟問的,沒派人查你。”

言熠沒好氣:“找我有事嗎?”

言穆生見他這副态度,也不兜圈子了:“我想給你找個後媽。”

言熠哂笑:“您這些年不是一直想給我找個後媽嗎?”

言穆生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想教訓他怎麽跟自己說話的,但這一套在言熠早些年離家出走的時候就已經用過了,眼見着現在已經打不過面前高大的兒子了,委實拿他沒轍,說話也沒有以前硬氣了,于是走起了煽情路線,語重心長地狡辯。

“我跟你媽離婚的時候你還小,不懂大人之間事,現在也未必能懂。夫妻之間的關系是很複雜的,你聽見的、看見的未必就是真的,何況那些都不是你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你不能聽信你媽的一面之詞。畢竟我也是你爸,是不是?咱們爺倆才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跟你媽之間都隔着一道溝,我能騙你嗎?我真和那些女的沒關系,都是她們看我有錢要害我。”

言熠玩味他的說辭,諷刺地問:“你知道她們都是沖着錢來的還想給我找後媽?”

言穆生又改口:“也不全是,我現在認識的這個女人就不一樣,是真的喜歡我這個人。人家自己有錢,勤勞善良,溫柔體貼,被人渣辜負了才淪落到如今的境地。四十六歲離異,自己帶個女兒,不容易,我這也是路見不平。”

言熠面無表情。

他知道言穆生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既然來找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也知道言穆生是個臉皮比城牆還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不想在言穆生這裏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決定先摸清楚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的意圖:“要我幹什麽?”

言穆生得逞,當即喜笑顏開:“我們一家人見一面,一起吃頓飯怎麽樣?”

只是一起吃頓飯而已,跟言穆生一直對他糾纏不休比起來是相當劃算的交易,言熠勉強答應了。

言穆生走前把茶具留在了基地,言熠平時打起游戲連水都不記得喝,非得看飲水機的同伴給他倒了才想起來,遑論喝茶,随手就扔了。

前臺的女生幫他打完了那局游戲,下樓正好看見他把茶具扔進垃圾桶,忙不疊說:“賴神我來收就好。”

言熠見自己似乎沒有分錯類,還把濕茶葉單獨濾出來了,沒有吭聲。

前臺的女生蹲到垃圾桶前,用兩根指頭把茶壺拎出來,詢問言熠:“這麽好的茶具扔了有點可惜。賴神你介意我把這個壺拿去澆花嗎?我那個噴壺老漏水,澆花還得配塊抹布。”

“随意。”

他說完給江挽報備了一聲。

晚上和家人有約,消息不一定能及時回。

江挽聽聞言熠的飯局是和家人一起吃,當即打電話來問道:“我需要去見你的家人嗎?既然你都同意見我爸媽了,我也不想做不敢見公婆的醜媳婦呀。”

言熠的心情本來很糟的,聽到她這麽說神色稍霁,學着她可愛的腔調,也不好好說話:“可是按照當地習俗,是男方先見女方的家長呀。”

江挽活潑嬌俏地說:“可我覺得誰先見誰的父母不重要呀。”

言熠揶揄:“鴨鴨鴨鴨鴨鴨。”

江挽配合:“嘎嘎嘎嘎嘎嘎。”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笑了。

江挽率先收了笑,說起正事:“不鬧了,我還不知道你家裏是什麽情況呢,我們互相介紹一下家世怎麽樣?”

言熠沉默良久,很輕地“嗯”了一聲。

江挽積極主動:“那我先來?”

言熠有意謙讓:“好。”

江挽在電話那頭摸着腦門笑着說:“不過我得想想噢,大腦突然一片空白,覺得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嗯……我沒有親的兄弟姐妹,有兩個堂哥一個堂妹,三個表姐,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爸媽合開一家公司,但老板是我媽,差不多就是這樣。”

言熠深呼吸,均勻地吐了口氣,挑要緊的說:“我父母離異。一個有了新家庭,一個即将有新家庭。”

聞言江挽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向來不會安慰人,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不該安慰。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言熠的雷區,能不能踩。

反正在她看來,父母離異又不是父母雙亡,在如今的社會上很是常見,雙方有了各自的家庭未必是一件壞事,主要看言熠的心靈敏不敏感。

但她要這麽說的話,可能會适得其反。

沒想到言熠只在乎她的看法,還以為她在考慮他适不适合當終身伴侶,忐忑而惹人垂憐地說:“江挽,我做夢都希望你嫁給我,但我不能什麽也不管,自私地把你扣在我身邊。畢竟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我不能完全割裂和他們的關系,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因此給你帶來困擾。我不想矯情地因為未知的隐患跟你分手,放棄這輩子名正言順愛你的機會,但有必要告訴你實情,讓你來做決定。不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成全你、滿足你,只要你高興。”

江挽十分善解人意:“這沒什麽啊,父母的婚姻圓滿還是失敗又不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說了算,你也很無奈吧。我都不能想象你童年經歷多少苦難,估計如果你說出來,我會心疼的吧。還有哦,不要說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婚姻就是另一半的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那我們兩個都一定會幸福的。我說的對嗎?”

如果說在說這段話之前,言熠對她的喜歡是百分之一百,那麽在她說了這段話之後,他對她的喜歡就是百分之一萬。

他無法抑制內心的動容,順着她的話微笑着答:“對。”

江挽又問了一遍:“那你願意讓我出席你的家宴嗎?”

“只是去見我爸還有他在談的對象,可能還有她女兒而已,算不上家宴。”言熠說着頓了頓,“真想追求儀式感,就見一下我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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