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信你還在這裏,從不曾離去(4)
散夥飯過後,就是等成績的日子。夏以迎倒也不覺這等待的日子多煎熬,因為不是和蘇輕晨出去約會,就是和林可安出去逛街,或者他們四個人去看看電影吃吃宵夜什麽的,日子過得豐富多彩,沒時間去想太多。
不知不覺地就等到了高考成績公布,對于夏以迎來說,也算是超水平發揮了,竟然上了重點線。夏爸爸夏媽媽高興得直說要擺幾桌小酒,叫一些親戚回來好好地慶一慶,夏以迎天生不是那麽張揚的性子,但看到父母那麽開心,也就由他們去了。
夏以迎知道能上重點線很大一部分功勞在蘇輕晨,不是他不辭勞苦地每次測驗後都把她做錯那些題一遍遍教到她懂,還不厭其煩地找她沒有掌握那些題的類似題及延伸題給她做,她拼死也只能上本A而已。
蘇輕晨和林可安的成績也不錯,蘇輕晨的成績和她不相上下,鑒于大大小小的測驗模拟試蘇輕晨總能考得和她不相上下,夏以迎自知這蘇同學一向很擅長估計她的水平能考出多少分,這次必定又是估算過她能考多少分才考出和她差不多的分數,不然以他的水平可能考得更好一點,然後去更好一點的大學。她事後有問過他,而他只是輕描淡寫一句帶過:“只要有心學,去哪裏都一樣。”
莘中今年高考的成績可謂輝煌,上重點線和本科線都創下校歷史新高。學校還出了一個全省文科狀元和一個理科狀元,這理科狀元,便是沈亦然沈同學是也。
果真是天道酬勤啊,夏以迎想,他那麽優秀還那麽拼命學習,這成績也算是沒辜負他的付出了。但如果夏以迎這時知道他得到這成績卻依然得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夏以迎、蘇輕晨和林可安三個決定要為沈亦然這個理科狀元好好慶祝一番,他們約好去沈亦然家旁邊的“K歌吧”吃自助餐唱K。三人打算到他家樓下再叫他出來,給他一個驚喜。
他們三個到沈亦然家樓下時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門是虛掩着,林可安熟門熟路地打開門讓他們兩個進去:“可能伯父和伯母有什麽事出去了一下,我們直接去他房間找他吧,他多半是還沒醒,一到放假他就喜歡睡懶覺。”
夏以迎忍不住笑:“誰放假不喜歡睡懶覺啊,你也是我們去到你家找你才起來的呀。”
“呵呵,看來我們幾個中也許只有輕晨不睡懶覺了。”
夏以迎馬上接口抗議:“哪有,他今天早上是打電話到我家叫醒了我,自己接着繼續睡啊。”
三人邊說邊笑上到三樓,走到沈亦然的房間卻發現房門開着,裏面沒有人。
林可安心裏閃電般掠過一種不安的感覺,她無助望向夏以迎:“怎麽回事?平時這個鐘點他應該還在睡覺的。”
“別亂想啊,可能在家裏別的地方,又或者只是有事出去了一下。”
蘇輕晨指着頭頂上的天花板輕聲說:“好像樓頂上有聲音。”
“啊。”林可安率先沖了上去,蘇輕晨和夏以迎緊随其後。樓頂上有沈家父母和沈亦然的孿生哥哥沈亦康,而沈亦然孤零零地站在一米高的圍牆上,他的白色襯衣在風裏輕輕翻飛着。宛若下一刻就會随風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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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安忍住那種暈眩的感覺,聲帶顫抖地說:“你想幹什麽?你不要吓我,先下來好嗎?”
蘇輕晨嘗試着朝他走近,沈亦然望着他沒有說話,身子卻稍稍後仰了一下,蘇輕晨只好止步:“有事好商量,你先下來再說吧。”
沈亦然柔聲說:“你們來幹什麽?”
夏以迎走到蘇輕晨身邊,生怕吓着他般輕聲說:“你知道自己有多棒嗎?我們的理科狀元,我們來給你慶祝啊,最艱難的日子都過去了,還有美好的前途等着你,你下來好不好?”
“哈哈哈”沈亦然仰頭一陣狂笑,笑到眼角隐隐有淚意泛起,臉上那一道陳年舊疤生生給那張好看的臉添出幾分狷狂邪魅,他望着沈家父母狠聲說,“理科狀元,你們知道嗎?你們只關心他考了多少,有沒有關心過我考了多少?小時候我學壞,你們不管。好吧,我又拼命學好,學到比他還優秀,你們還是不管。那麽我死呢,你們是管不管?”
沈父怒聲道:“胡鬧什麽?你先給我下來,你想要什麽我給你就是。”
“你們一直都在關心他想要什麽,有關心過我想要什麽嗎?小時候我鬧事,你們不是曾把我趕走嗎?如果不是我有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我真懷疑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我一直以為,你們對我漠不關心是因為我沒有他好,我不夠出色……”
印刻在腦裏的某些畫面多麽清晰,那是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爸爸來參加他們的家長會,和幾個家長在聊天,當別人抱怨自己的孩子頑皮、難管教的時候,他一臉自豪地說“我兒子很聽話啊,上學期考了全級第一”。他安靜坐在一邊,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他上學期也考了全級第二,但在爸爸那裏卻是那麽不值得一提。這些年,為了超越哥哥,他默默做了多少努力。
“我總在拼命趕超他,我以為只要超過他,你們就看得到我了,可是…我才知道原來是沒用的。”
沈亦然說着說着眼淚不自覺順着臉龐流了下來,帶着積蓄多年的怨恨和委屈,他嘴角卻泛起了異常溫柔的笑意:“如果不是你們主動給的,我自己去要來的又有什麽意思?”
林可安已經滿臉淚水,她以為自己對他已經夠好了,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她的愛只是她的愛,無法替代父愛和母愛讓他更溫暖滿足,這些苦痛她恨不能代他身受:“亦然,你還有我啊,你若是跳了,我會恨你。”
沈亦然遙遙望着她,輕聲說:“對不起。安,我一直很難受,真的對不起,忘了我吧。”
沈亦然的目光一一望過他們,最後定格在沈家父母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眼角的疤痕因為這一抹笑變得分外妖嬈,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以兒子的名義詛咒你們,今生今世,醒着夢着,永遠忘不了我。”
說完張開雙手,向後睡去。像一只失力的鳥兒,從150多米的高空,翩跹而下。
天,那麽那麽藍;愛,那麽那麽痛。別了,我愛着的人;別了,我恨着的人。
腦裏對溫暖的父母愛最近的記憶是在13年前,那時候他五歲,一次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被送去醫院,打點滴的時候冷得嗦嗦發抖,好像是掉進了冰窖。有一雙手一直緊緊抱着他,把他攬在懷裏,時不時用額頭貼着他的額頭來試探他的體溫,那時候他太小,被病痛折磨得幾近不省人事,只是記得有一雙手一直在護着他,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一切,就像抱着整個世界。當他次日燒退醒來看到守在床邊的父親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時才知道那個人是父親。多麽溫暖的懷抱,這麽些年來一直不間斷地做夢都會回到的懷抱。
活着得不到的東西,說不定死可以得到呢。
蘇輕晨的心狠狠地一沉,他不自覺地把右手緊握成拳,腦裏浮起許多沈亦然的樣子,想起了在高三英語課上英語老師說你們不好好學習,難道不想上重點,想考專A,他公然接口調侃說,不是,是想考專B;想起他聽聞鄰班有個男生放話要與他競争語數英三科聯賽第一名的位置時說“盡管試一試”時自得意滿的樣子;想起他得知有個轉校生想追求可安時說“他憑什麽和我争,有本事來搶”時不可一世的樣子;想起他喜歡半眯着眼說話取笑以迎然後操手站在一邊看她臉紅的樣子……如此鮮活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夏以迎看着剛才沈亦然還站着,如今空空如也的圍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認識他以來,那是一個多麽驕傲得無法無天的人,才華鋒芒畢露,行事高調張揚,成績出類拔萃,連戀愛也那麽受人矚目。那樣一個人,她以為他的人生多麽圓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沒想到依然有他得不到的東西,而不惜放棄整個世界。
林可安那刻覺得心很空很空,被掏得一幹二淨。他是個多麽倔強的孩子,一直渴望着得到父母的愛。他曾告訴過她,一直得不到,所以不想要了,她也信以為真,原來他心底卻是從未停止過那種渴望和追求。當他拼了命超越哥哥,卻仍是得不到父母的一點關注一點贊許時,絕望似巨大的黑洞,生生吞噬了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恨他們的,可是他不知道這恨根源于多麽深的愛。他們不肯給的,他從來得不到,學壞學好,反反複複找不到一種更好的方式去獲取。他其實一直只是個缺少愛的孩子,這一部分從來未曾長大。
早在他劃傷自己的臉的時候,她就該知道,他是個多麽極端的人。她是會多麽容易就失去他。在他的心裏,有一個角落,陰暗得無人生還。
沈亦然被送進搶救室搶救的時候,林可安一直用力緊緊抓住夏以迎的手,仿佛是在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以致後來夏以迎的手都被抓出了淤痕,好幾天才消退去。夏以迎也用另一只手覆蓋在林可安的手上,兩人互相借力,共同等待着時間的過去。
手術室外亮着的那盞紅燈就像一只魔獸的眼睛,發出邪佞的亮光,仿佛随時可能湮滅一切。林可安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時間一分一秒在她內心行走的巨大聲響。
沈亦康遠離手術室門口,孤零零坐在一邊角落的地上,背靠牆壁,仰着頭,那張與沈亦然一模一樣的臉淌滿淚水,讓人看着分外揪心。沒有人知道,他長這麽大惟一一次與別人動手是十歲那年,因為聽到別人說他弟弟的壞話,盡管那些都是實話,但護短的他還是忍不住出手想把那些話全都封回那個人的嘴裏。然而他至今不曾知道他弟弟為他這次動手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否則他寧願戳聾自己的耳朵也不會動人分毫。不管他心裏是多麽愛着這個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與他心靈相通血脈相連的人,相互争奪似乎注定是他們這對雙生子之間恒久遠的宿命,從在母親的肚子裏就開始争搶營養,出生後又開始争搶父母的愛。這些年來,他們兩兄弟的關系一直不鹹不淡,可他有多希望他們也能像別人的兄弟姐妹那樣相親相愛、團結互助……
漫長煎熬的五個小時過去了,醫生開門出來的時候,林可安急切想趕過去,站起來卻一陣發眼黑,腳步一軟,被夏以迎和蘇輕晨及時扶住。這時,沈父已經快步走過去開口問起醫生情況怎樣。
“命算是保住了,不過,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林可安聽完,轉過身伏在夏以迎肩膀上用力的哭泣起來。此時此刻的她對世間所有都充滿了感激,他還活着!這是上天對她多麽盛大的恩賜。
夏以迎也紅了眼眶,輕輕拍着她的背,溫言道:“沒事了,他還在。沒事了,我們不怕,他還在。”
所有在場的人都靜靜地聽着林可安竭斯底裏的哭聲,她幾乎以為她失去了他,所有的恐懼仍未從她身心完全退去,如若不狠狠哭一場,內心那種噴湧的情緒找不到宣洩的出口。真的,一切曾經看得很重的東西此刻都已不再重要。她多麽深刻地體會到,世上一切的愛恨情仇、功名利祿都比不上此刻他還活着。這體會也令林可安懂得好好珍惜和善待在往後的生命裏出現的那些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