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快要死了?
聽起來一點實感都沒有。只是覺得心髒那裏一下子開了一個巨大的洞,風從裏面夾着雨雪一下子吹進來,又冷又麻木。
我從床上翻身坐起,系統似乎看出了我忽然低落的情緒,慌慌張張地蹭着我的手,“沒事的,還有時間,只要像之前那樣不停寫作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了。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催你做任務嘛,也沒有時間限制不是嗎?”
我把他慢慢地推到一邊,心灰意冷,不想講話。怎麽可能一樣呢?之前是為了樂趣而寫,現在卻要一直關注別人的喜好,關注所謂的任務和能量,哪怕努力想積極,卻還是會忍不住沮喪的吧。
有些恍惚地推門出去,毛團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迎着織田作之助擔憂的目光,我紮進他懷裏,用力地抱着他。
織田作下意識扶住我的肩膀,聲音依然平穩得讓人安心,“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我快要死了。
我試圖将系統所說的一切都抖摟出來。亂步很聰明,織田很強大,假如告訴他們的話,我就一定能得到幫助的。
但是不行,我張嘴,聲帶卻沒有振動。
我發不出聲,織田卻已經仿佛聽到了別的回答,嘆息着拍拍我的頭:“如果實在舍不得的話,那就允許你帶上其中一個好了。全部都要的話,這輛車真的裝不下。”
我望向不知何時清醒的亂步,他皺着眉,表情是我少見的凝重。這種煩躁的情緒上一次出現是在一個完美犯罪的現場。由于敵人的異能力,所有證據都被摧毀,即使知道真相也無能為力。
但現在,他更像是看到了被全部遮擋的題目,知道有問題,卻不知道問題是什麽。他肯定注意到了我行動的違和,卻被阻攔着無法靠近線索哪怕一步。
我看看亂步,又看看織田。忽然明白了這是個無法依賴他人的,獨獨屬于我自己的難題。那就還是不要把我的恐慌轉移給他們了吧,除了讓他們更加操心以外,毫無意義。
然後我就擡頭對着織田作笑了,“我要帶走那只一米高的大恐龍。”
大恐龍是織田作在導購的熱情推薦下給我買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至于亂步每年都是送吃的,我始終覺得他不是為了給我吃,而是為了有個正當理由給他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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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困惑地打量我一會兒,在不知名力量的幹預下,慢慢露出一點茫然的神情。可能是忘記剛剛思考的內容了吧。
意料之外的敲門聲在此刻悄然響起,徹底轉移了亂步的注意。他對着系統揮揮手,然後抓着積極狂奔到他身邊的黑毛團子用力地揉捏,郁悶地向後倒回沙發,“讨厭的目中無人的家夥來了。織田作,手指!”
織田作依言拿出我用盒子裝好的三根手指,遞給了我:“好好道謝之後再還回去吧。”
亂步不滿地插話:“不準道謝,不直接把他趕出去已經很好了!”
“亂步,別這麽任性啊。”
我想我猜到是誰了。
果然,夏油傑在門口對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躊躇着扭頭看看不爽的亂步,又看看站在門邊,腳面沾塵,似乎是從很遠地方趕過來的夏油傑。果然還是感到心虛,就讓開門口:“夏油君還是先進來坐一下吧。”
“都說過不用這麽客氣了,下次記得把敬語去掉啦,小千葉。”夏油傑攬過我的肩,推着我就進了門。不知道是不是咒術師都這樣,和氣的外表下多少有着自己的堅持和固執,以及和旁人不一樣的邊界感。
我總是覺得夏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只弱小的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充滿了想要拔苗助長的關愛之情。
我還記得一些初見時的場景。那時候我因為亂步他們搬家心情不好,埋頭寫書一年也沒緩過來。信了網上說最好去旅游換一下心情的真誠建議,就跑去了東京。
第一天就在京郊迷路了,走到某條巷子裏,恰好聽到對話聲,壯着膽子跑出去想問路來着。
結果一冒頭,撞進眼裏的就是一幕兇殺現場。兩個人,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白衣染血,按着手臂有些詫異地望過來的夏油傑。站着的家夥有點高,是個背對着我的白毛。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差不多的話。
“傑,這是你搬來的救兵麽?很不錯的咒力嘛~”
“悟,這也是你的學生?又是非常棒的力量啊~可惜幫錯了人。”
我當時傻呼呼地就問了一句:“你們是在演舞臺劇嗎?”
兩人對視一眼,卻是夏油傑先站直身體,舒展絲毫無損的身體,擡手搭在白毛的肩上,低聲對他耳語了什麽。又攥着拳頭對着牆猛擊一下,牆沒碎,但拳頭紅了。
後者摸着下巴露出深思的樣子,然後點了點頭。
之後夏油傑轉向我,眯着眼睛笑笑,說話語調和藹又親切。“是的呀,還以為這裏夠安靜,無論多羞恥的話都沒人聽見的。小孩,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我當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把迷路和找不到人的事情就都說了出去。夏油傑當即就熱情地表示可以為我帶路,連朋友都甩在了一邊。
之後更是時常保持聯系,時不時給我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後來我知道了他和白毛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世界上還有一種神奇職業叫咒術師。難怪他們的話劇裏出現了咒術這種古古怪怪的設定。
至于夏油也說過我有天賦成為咒術師,不過我都是當成耳旁風一概無視。要是我真有天賦,也不至于一只詛咒都看不到了。
就是夏油對我有濾鏡,才覺得我哪兒都好。
回憶暫時到此為止,還是現實更讓人頭疼一些。
夏油和亂步面對面地坐着,彼此整齊劃一地對着對方嫌棄地撇開臉,發出超大聲的“嘁——”
“哼,猴子!”這是夏油。
“哼,邪.教!”這是亂步。
沉默喝茶,這是織田。
放棄掙紮,手肘撐桌手掌托臉,無奈嘆氣,這是我。
夏油取回盒子時,還有些真情實意的感傷,但似乎又藏着某種我不了解的期待:“是因為不好看,所以不喜歡嗎?還是因為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放棄吧,是我叫他還你的,才不是你想要的那些理由!”亂步叼着長吸管,得意洋洋地仰頭,像一只驕傲的貓。
夏油倍感失望,含糊地低喃:“就連兩面宿傩也不行……”
至于我,我已經習慣了。
夏油一直在努力地試圖打破我對自己是個普通人的堅定認知,就連初見時他的傷是我修複的,甚至我還能使咒術無效化這種謊言都說出來了。
我差點就信了,如果不是後面打電話給五條悟确認時,對面斬釘截鐵地說:“就是在排練!”的話。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創造出只有咒術師的新世界吧。”這種說法,講真,和系統天天叭叭的“只有你能拯救世界”是一個等級。不過前者是大反派,後者是主人公。
勇敢機智的千葉當然是一個都不信啊。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在亂步幼稚的歡呼聲,和夏油扭曲的微笑中,我将夏油送出門口。
“真的不來加入我們嗎?那些猴子根本幫不到你。”夏油再次真誠地邀請我。
其實夏油哪兒都好,就是瞧不起普通人的态度讓我回回都要生悶氣。
我知道夏油他對我的好感和保護欲是真實的,但是針對非咒術師的厭惡也不摻雜一點水分。大概亂步也是看穿了這點才不喜歡他。
可是這次,我心情真的很不好,也就不能自己消化并原諒這些偏見。亂步和織田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不是為了有用才在一起的。
“可是,成為家人不是一定要考慮身份才能做的事情啊。我替亂步的不當言論向你道歉,但是如果夏油也做不到尊重我的家人的話,那我們還是不要來往了。”
生氣時會說出很傷人的話,我看到了夏油傑呆滞在原地的神情,也有些難言的複雜,卻沒有了緩和氣氛的耐心。
我對着他揮揮手,疲憊地關上門倚靠在門背上。織田舉着熱茶碰一下我的臉,又遞到我的手心裏,說:“很辛苦吧,夾在家人和朋友中間。”
細微的溫度從掌心一路暖到心裏,我感動得淚眼汪汪,織田作是天使嗎?
我沒有就此離開門口,直覺地,我知道夏油還在門外,夏油也知道我在等待他的答案。
時間仿佛過了一瞬,也仿佛越過了春秋,我才聽到一個壓抑着情緒的回答。
“抱歉。我并不想讓你不高興的。我不會改變對非咒術師的看法,只能說,猴子裏勉強也有幾個可以容忍的。”
他沉默半晌後,又極其不确定地補充道:“小千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下次也去見一下我的家人吧。”
經歷了一段令人壓抑的寂靜,我沉默着重新打開門。夏油傑依然站在門外,仰望着天空,風卷過袈裟的衣角。聽到動靜後,他轉身看過來的那一個眼神,帶着極深的寂寥。
我仿佛看到了一個殉道者,走在不被認可的朝聖之旅上。
織田在此期間一直站在旁邊,他什麽也不用做,存在本身就給了我巨大的勇氣。
我知道夏油已經做了讓步,雖然并不是最令人期待的答案,但并非不能接受。
于是,我對着夏油遲疑地點了點頭,宣告了這次的和解。
夏油最後是笑着離開的,帶着那幾根手指。我目送他遠去,握住門把手準備關門,一絲詭異的感覺劃過心頭。
頓住手上的動作,我細細地打量對面哥特風格的建築物。綠色的藤蔓蜿蜒着纏繞飽食了血液的暗紅色磚牆。尖尖的三角塔頂,成群的烏鴉時而飛起,時而落下。殘破的窗戶之下,隐約有人影靜立,投來壓抑瘋狂的眼神。就連建築頂上的雲層都顯得比周圍更加陰暗一些。
奇怪,那裏以前是一家酒店嗎?完全就像是從我的書裏跑出來的建築物。
我轉過臉問織田:“對面的那家酒店,是你們說的那個故事成真嗎?”
那樣破敗的,腐朽的,似乎蘊藏着黑暗的酒店,我在今天之前對此毫無印象。
織田回憶了片刻,肯定地說:“不是一直都有嗎?而且千葉你寫的書裏沒有關于酒店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