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許久未見,雖然大概知道夏油身邊熱鬧了許多,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但我也從未想過,再次見面會是這樣冰冷尴尬的樣子。

跟着夏油的女孩端上幾道熱菜,有些不滿地踩着木地板出去了,關門的聲音有點兒大。

殉道者……

無論曾經如何地認可正論,在轉身之後,就決絕地将一切都徹底抛棄。

就連對父母也沒有留情,吝啬地将一切友好局限在被他認可的咒術師身上。我快要被踢出這個友好圈了吧,在徹底變成他口中的猴子之後。

一切的優待因為身份的轉變就被抹掉,讓人有種無處用力的氣憤。

“好久不見了,小千葉。”夏油傑露出仿佛毫無陰霾的笑臉,就像最初的時候,親切友好得就像一個大哥哥。“最近過得好嗎?”

但是這個笑就像一道鴻溝,驟然拉開了親疏之間的距離。我還寧願他像教導主任那樣恨鐵不成鋼地猛戳我兩下,或是板着臉質問幾句。

現在這樣,完全就是對待猴子客人的營業性微笑嘛!

沒有食欲地用筷子攪動米飯,我反而像是被朋友冷遇的小屁孩那樣拱起火來,即便是鈕祜祿千葉也不接受這種待遇!

“不好!完全不好!森先生不知道在策劃什麽,橫濱突然出現一群奇怪的幽靈士兵,最後的怪物不知道躲在哪裏,明明考慮這些破事已經煩的要死了……”

我猛地擡頭瞪向夏油傑,看到那假面一樣的笑臉僵硬地繃住,沮喪就從怒火中絲絲縷縷地冒出來,仿佛期待燃燒後生成的煙灰。

“就連夏油也想和我絕交了嗎?因為我不想建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還傻不拉幾地想要團結普通人嗎?”

盤旋在心頭的疑問在此刻終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述。

“夏油你究竟在恨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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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郁的神色爬上他的臉,将那點虛僞的友好吞噬掉,反倒顯出些許空茫茫的仇恨來。

他短促地笑了兩聲,堅定銳利地宛如出鞘的刀鋒,只能接受兩種結局,要麽見血,要麽碎裂。

“那兩個女孩,是我從一群愚昧猴子手中救回來的。”我看着夏油傑單手撐地,又支起右腿,眼睛看向天花板,透出骨子裏深藏的叛逆。

“無法理解啊,明明是一群弱小蠢笨的生物,輕輕一按就會死掉了。”搭在桌面上的手,在空氣中虛虛握緊,就像按住某個人的脖頸一般。

“但是卻要咒術師犧牲自己去保護他們,還要服從那群弱者制定的規則。什麽時候強弱竟能這樣颠倒了?正論、正義、公平……就像糊弄傻子的說辭。”

“無用的生物在産生垃圾,我們卻要因為無用者的弱小而去死。只要世界上只有咒術師,那就不會再出現咒靈了,咒術師也就不必犧牲了。這不是美好的新世界嗎?”

“至于那些善良的普通人?這只是改革過程中必須存在的陣痛。”

站不住腳的理論。普通人死後這個世界如何正常運行,只說一點,夏油傑如何能确定沒有咒靈,就不會有傷亡呢?畢竟人與人之間的鬥争,遠遠強過人與咒靈的鬥争。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支持這個信念的,不是什麽大道理,而是濃烈到無法化解的情緒。

見我長久的緘默,夏油傑自嘲地笑:“怎麽,後悔那個時候出現了嗎?還是覺得我在異想天開?”

“沒有,我不會後悔。”我當即否定了他的這一說辭,然後正襟危坐,“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因為夏油覺得自己很強,所以做什麽都是對的?”

“哈,你确定說的不是悟嗎?”

我沒理他,繼續往下說。如果在細枝末節處糾纏起來,就不可能說明我的觀點了。

“你不是說看不慣強者被弱者欺淩嗎?也就是說,咒術師都等同于強者咯?這樣的劃分太粗暴了,很抱歉我完全不能贊同。”

仿佛憑空出現了某些龐然大物,空氣的流動被阻隔,危險的氣息從夏油的背後傳來。我眨眨眼,平靜開口。

“雖然不是辯論賽,但是也沒有道理只有我聽夏油的理念,夏油卻不聽聽我的。所以請先把咒靈收起來,我還不想和夏油你打一場。”

夏油眉頭微縮,還有點訝異,然後失笑道:“果然太久沒見了,千葉君成長了不少。”

他盤腿而坐,取過清酒自飲自酌,攤開右掌做出請說的樣子,混着些許新奇和嘲弄說:“那就讓我聽聽看吧,千葉君的高見。”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也結合了在□□打工的特殊經驗。

“你想要的是強和弱分開。所以,無論是所有人都變成咒術師,和所有人都變為非咒術師,我認為結論是一樣的,都可以抹平強弱的區分。而咒術師的人數還更少一些,并且高度依賴天元。

鑒于這一點,只要拉攏五條老師,殺掉天元,最後再消去包括五條老師在內的所有人的咒力,同樣可以達成美麗新世界。而且這條路顯然更快。

其次,要說非咒術師不會控制咒力,最後會就會産生越來越多的咒靈。那麽所有人都變成咒術師之後,咒靈真的會全部消失嗎?誰能保證這個呢?

五條悟的出現就打破了平衡,導致咒靈實力拔高。我只能推測世界存在有一條規律,光越盛則影越黑。那麽咒術師複活的時代,同樣也會成為咒靈的黃金盛世吧?

假如二者的增長真的互相關聯,咒術師增加導致咒靈增加,緊接着普通人減少,普通人散發咒力的總量減少,最後咒靈消失。

但是在沒有咒靈的時代,咒術師群體中必然會重新誕生普通孩子,甚至于數量上遠超有咒術天賦的孩子。

怎麽辦呀,要有咒術師,就一定要出現咒靈;要有咒靈,就一定要出現普通人。但是在此規律下,只有咒術師和咒靈是互相綁定的,也就是說要麽三者共存,要麽就是只有普通人的世界。

至于咒靈。日本人口算不上最多,咒靈卻遠多過國外,本就是由于天元和五條老師的存在打破了咒術界的平衡,只要咒術師消失,咒靈也會跟着消失,同時也就不會再有咒術師被壓迫了。”

夏油眼睛危險地眯起,我趕緊揮揮手在他說話之前打斷他。

“當然這只是一個假設,真正的規律誰也不知道,我還沒打算這麽做啦。”

抱持傳統守舊觀念,瞧不起普通人的咒術師不在少數,只是夏油更加極端地跑到敵視上。這部分咒術師從心理上就不覺得他們和普通人是同樣的生物,也就無法正确面對兩個群體的差異。

像極了權貴和奴隸之間巨大的鴻溝。

無法共情,也就沒有認同感,更不會出現平等。比起強硬地消滅哪一方,不如讓二者互相認識一下,咒術師高高在上,自說自話地自我感動;普通人則茫然不知,身處危險而無法自救。

這樣下去,關系只會越來越僵硬。

我無奈地嘆氣,心底默默吐槽,研究這些都夠我寫一本新書了。血族少爺和他的凡人愛人,如何跨越世俗的偏見,跨越內心的隔閡,跨越生理的差異去互相奔赴?

但我也只能打起精神繼續道:“嚴格意義而言,咒術師和非咒術師除了應用咒力以外,并沒有在品格上獲得巨大飛躍。

你不能只看到死在普通人手裏的咒術師,而忽略掉死在咒術師手上的普通人,以及掌握大權壓榨其他咒術師的高層。所以這樣劃分強弱的方法太過于粗暴了,簡單直接得就像幼兒園孩子,非黑即白。”

“所以你的結論是?”夏油傑探究的視線在我臉上轉悠,不是贊同,我也不指望一番話就能改變他的想法。

“自以為是地保護幾十億人口是一種傲慢,我要讓咒術界出現在普通人的面前。如果在日本做不到,我就去別的地區嘗試。咒術界人太少,創新也太慢了,靠這麽稀少的咒術師解決全部咒靈是一種浪費。

改革咒術界的事情由五條老師去做,我會去找到讓普通人也能在咒靈面前自保的方法。”

我挺直脊背,轉身推開門,濕冷的氣流在後背和脖頸間滑過。我沒有反擊,也沒有回頭地踏出門口,走到明媚的光下。

“我不會去改變夏油的想法,也請你不要妨礙我。讓我們都拭目以待,誰能走得更遠好了。祝我們都武運昌隆。”

一段短暫的友情就此結束,我感受着身後逐漸消散的寒意,又看到守在門口的菜菜子和美美子臉上尚未消散的天真。

夏油将她們保護得很好,他不是完全的壞人,只是終究——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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