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聲音該死的好聽,又該死

殿中安靜到詭異,似有無數黑暗的藤蔓從地底冒出,無聲無息地纏繞在人身上。那種恐懼無孔不入,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燕青想尖叫,忍到喉嚨發癢。

“咳咳…”

她的咳嗽聲打破死寂。

蕭應的官靴已撤,光可鑒人的地上是蛐蛐慘不忍睹的屍體。說是屍體實在是違心,不過是一小撮七零八碎的殘骸。

瓷罐倒是結實,除去磕掉一角之外還能用。

燕青小心翼翼地撿起罐子和蓋子,然後将蛐蛐的殘骸裝進去。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所有的朝臣們看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位君王,而是宮中打掃的下人。

收拾好一切,她再次坐到那硌人的龍椅上,驚魂未定地嘆一口氣。

當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也真夠慘的。

死的不過是一只蛐蛐,沒有人因此得罪蕭應。燕青知道蕭應那雙冰冷而狂狷的眼在看自己,她卻不敢與之對視,因為她怕自己會被深淵吞噬。

“陛下,捐田之事已不容更改,臣定會全力以赴。”

這聲音該死的好聽,又該死的讓人膽戰心驚。

燕青的身體還在抖,她緊緊揣着瓷罐,越發覺得前路無光如履薄冰。她覺得殿中四面透風,風入骨髓如針如冰。

如此處境,恰似四面楚歌,又似冰天雪地。

這時又有一人出列,是趙太保。

穆朝頭部重臣中有三太二大,三太即:太師、太傅與太保,此三太皆出身士族。與之并列的是二大,即:大司馬和大将軍,這二大是各掌穆朝兵權的開國功勳。

趙太保道:“捐田一舉利在百姓,臣願同族人捐出兩百頃!”

“趙大人,你…你…”魏太師指着趙太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魏趙王齊四大士族,向來是團結一起的。誰成想趙家暗中投靠了蕭應,如此一來對魏太師是大大的不利。

三太之中的田太傅早已淡出朝堂不問朝事,僅剩魏太師和趙太保相扶抗蕭。眼下趙太保臨陣倒戈,太過出人意料。

朝堂上一片嘩然,衆臣皆是一臉震驚。

三年前,蕭應以囤兵蓄謀造/反一事除掉大将軍伍仁。自那以後,他接手伍家的勢力,得以全掌穆朝兵權,迫得魏太師不得不避讓三分。而今魏太師又失趙家的支持,可謂是折了手臂又斷腿,往後哪裏還有與蕭應抗衡的底氣。

他們東風壓西風,西風還在垂死掙紮。夾在兩股勁風之間生存的燕青更是凄慘可憐,與那險些被拖出去的齊司空同病相憐。

她悲憫地看了齊司空一眼,一臉的愛莫能助。

齊司空的眼珠子在亂轉,應是在權衡利弊。魏太師被趙太保打得一個措手不及,白面有須的臉脹成朱紫色。

燕青決定裝死,絲毫不理會對方頻頻暗示的眼神。她一個吉祥物,擺着好看就成了,幹嘛摻和他們的争鬥。

捐田一事雖說有損士族的利益,但卻實實在在利于百姓。

穆朝士族門閥衆多,百姓如蝼蟻一般依附他們。大多數的百姓如長工一般過活,甚至有些連奴仆都不如。

這些所捐田地會租給百姓打理,五年之後歸承租之人所有。此次田地改革制度還包括開荒,百姓自己開荒而得的田地三年內歸朝廷,三年之後歸開荒者。

她聽到齊司空說願捐出一百頃地時,并不感到意外。蕭應已是權高蓋主,非魏家所能比。齊司空是個識時務的人,萬不會和自己過不去,更不會拿性命作賭。

魏太師急切的聲音又起,“陛下,此事萬萬不可開先例。萬一激起天下士族的怒火,那該如何是好?”

燕青還在裝死,這事她說了不算。

她覺得魏太師就是一只秋後的螞蚱,應該蹦跶不了多久。而她自己也是一只秋後的螞蚱,注定也活不了多長。

不過她和魏太師這兩只秋後的螞蚱并不在一根繩上,他們的命運并不相通。魏太師的眼睛快把她盯出一個窟窿,她縮着脖子越發不敢出頭。

原主的名字叫慕容适,代表合适之意。合适的時機出生,一出生便是皇帝。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處,這樣的人生何等的令人羨慕。

應天而生的小皇帝沒能成為一代明君,反倒從小乖張暴虐,最喜歡砍別人的腦袋,一砍就砍一串,引得宮中人人怨聲載道。

如此殘暴的小昏君還是個多面人,在魏太後面前是一個媽寶男,妥妥的乖寶寶。一旦上了朝,立馬又是一個膽小鬼,畏蕭應如虎的小可憐蟲。

燕青這副縮頭烏龜的樣子,群臣習以為常。

東風旺極烈極,西風已經是有氣無力。

這般局勢,便是一個局外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魏太師還在做強弩之末的努力,“陛下,若真執行此令,必将人心不穩…”

“魏太師,趙大人與齊大人身為士族表率已經做出選擇,何來人心不穩一說?莫非魏太師是危言聳聽,意欲攪亂朝綱?”蕭應的聲音還是那麽的冷而無情。

燕青頭皮發麻,越發緊握瓷罐。

魏太師都鬥不過蕭應,她又怎麽可能絕地反擊。尤其是當蕭應冷漠的目光望過來時,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千萬種的死法。

“陛下,魏太師居心叵測,該當何罪?”

“該”燕青吞咽着口水,她得罪不起蕭應,又不能舍棄魏太師。有魏太師與蕭應鬥法,她尚且還能有喘息的餘地。若是魏家倒了,她怕是死期不遠。“蕭大人,魏太師一向忠心耿耿,萬不會有不臣之心。”

魏太師似感動不已,險些老淚縱橫,“陛下,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蕭大人欲加之罪,不知到底是何意?”

“陛下,魏太師若真忠心不二,為何再三阻撓陛下的千秋大計?”

燕青感覺自己的被兩面大山夾擊,一面聳入雲霄,一面也是高山峻嶺。窒息感再次襲向她的喉間,她拼命地咳嗽起來。

如果她真能作主,以後就不會被夾成肉泥。

“依朕看,蕭大人和魏太師都是忠心之人。捐田一事,就這樣吧。”

除了和稀泥,她沒有其它的法子。

魏太師痛心疾首,“陛下!”

燕青只能再次裝死。

蕭應冰冷無情的聲音又起,“魏太師,陛下心意已決,難道你想抗旨不遵?”

“蕭應,你狼子野心!”

“魏太師,陛下跟前豈容你放肆!”

“蕭應,你欺陛下年幼,你一手遮天,你…”

“魏太師,當心禍從口出。”

下朝的時候,燕青像被鬼追似的走得極快,她不想被魏太師和魏國舅攔住,更不想聽他們向她抱怨給她洗腦。

她緊緊揣着瓷罐心生戚戚然,這蛐蛐的下場或許就是她的未來。今日她為它收了屍,不知他日有沒有為她收屍。相識一場又同是天涯可憐蟲,她要為它選一處好地方,好好葬了它。

大祁宮很大,沒有人氣的大祁宮越發的空曠。在這外表金碧輝煌內裏腐朽荒蕪的宮牆之中,有着無數荒廢的宮殿。

她尋的是一處偏遠的宮殿,聽說此地在她皇爺爺時期是宮中禁地。禁地禁得久了,便成了荒宮。

她用木棍挖出一個小坑,然後将蛐蛐埋進去。

“大将軍,下輩子投個好胎。投在深山老林裏,投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別再被人捉住。一輩子鬥個沒完,死後連具完屍都沒有。”

這蛐蛐叫大将軍,在蛐蛐界應是何等威風。

大将軍碰上大司馬,兵力懸殊化成爛泥。

燕青打量自己細胳膊細腿的,深深為自己的将來掬一把同情淚。她這樣的小身板哪裏鬥得過蕭應,遲早會成為他踩着上位的踏腳石。

風不知何處起,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突然她聽到一種奇怪的動靜,然後便見不遠處的草叢中竄出一人。那人是大祁宮太監裝扮,手握着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狂奔着朝她砍來。

“狗皇帝,我要殺了你!”

燕青吓了一大跳,高呼救命。

為了避人耳目,她身邊僅帶着一名叫平康的小太監。

平康大喊,“來人哪,有刺客,救駕!救駕!”

那人已至跟前,燕青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腳踢過去。意外的是這一腳居然将那人踢倒在地,只聽到一聲“當”響,生鏽的菜刀掉在地上。

很快宮中侍衛聞聲而來,将那人制住。

燕青這才看清此人的樣子,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極瘦臉色極差,看上去虛弱至極,應是有幾天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

此人目如毒刀,咬牙切齒掙紮不休,必是一個與原主有着深仇大恨之人。

慕容适殺人如麻,這宮裏的太監宮女們不知有多少背地底紮小人盼着她早死。敢當面刺殺她的人倒是沒有,這人是第一個。

時機算得不錯,可惜沒能一舉成功。

那破爛的菜刀斷成兩截,已經被鐵鏽蝕透。這樣的兇器別說是殺人,便是吓唬人也不能夠。不知這人哪裏來的勇氣,竟然以為憑着自己貓一樣的力氣和一把爛菜刀就能成事。

“你是誰?為何要殺朕?”

那人被侍衛們像拎小雞一樣制住,聲音倒是還有些中氣,“狗皇帝,你害了我家公子,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燕青了然,“原來你是伍煜的仆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