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目眩神迷
第36章 目眩神迷
“不客氣。”妙煙輕聲說。
她身穿湖水碧長裙, 坐在露臺邊,背後是被晚霞染作赤紅的雲海。
日夜奔騰,永不停息。
美人睫羽低垂, 嘴角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容, 挽臂紗被微風吹動, 美得像一幅畫。
畫中沒有旁人。
露臺歡笑湧湧, 她身邊空蕩寂寥,只一盆水中銀蓮花。
女修們大多不喜歡她。沒人天生喜歡做陪襯, 做映襯紅花的綠葉。
區別在于,大部分人表面與她親切熱絡,而陳紅燭和極少數人,敢将喜惡寫在臉上, 不怕被評價善妒。
宋潛機與妙煙開口說第一句話時,陳紅燭最先注意到。
登時臉色一變,顧不上身邊人正在問她意見,直接起身走過去。
豐紫衣也站起來, 白虎尾巴搖了搖, 緊跟着她。
她們都知道宋潛機那句名言。妙煙本人也知道。
宋潛機明知道妙煙知道,還敢與她搭話?這樣送上門去,不怕被她趁機刁難嗎?
兩人覺得要出大事, 快步趕來, 卻只聽見他們互相說“多謝”和“不客氣”。
陳紅燭茫然, 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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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紫衣心想, 難道妙煙沒認出宋潛機, 以為是來跟她搭讪的?
其實妙煙記性很好, 見過的人過目不忘。早在宋潛機走進露臺時, 便認出他了。
——那個逝水橋上迎面相逢的外門小弟子, 最近名聲正響。
換作別的年輕修士直接撩開紗簾、悶頭闖入女修們集會地,無疑是一種唐突冒犯,令人惱火。
但這人做出來,卻好像自然流暢。
脾氣最跋扈的女修也不怪罪他,反而替他解釋。
妙煙第一眼就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
不像某些人心中愛慕美色,嘴上卻說萬法皆空。
這人說自己不好,是真的覺得不好,并非故意嘩衆取寵。
他看蓮花時,目光澄澈如一汪清泉,嘴角帶笑,氣質溫和。
擡頭看見自己的面容,卻立刻冷淡下來。
這讓妙煙心中有點微妙的不舒服,甚至不服氣。
于是她開口道:“你若喜歡這寒潭銀蓮,我竹樓裏還有一朵,贈你可好?”
她本來不該說這句話。話才出口,當即心生懊悔。
陳紅燭、豐紫衣兩個不對付的人,第一次有了默契。
她們對視一眼,看見彼此臉上如出一轍的震驚。
這還是妙煙嗎?妙煙從不會送別人東西,更不會對任何年輕修士主動示好。
宋潛機卻道:“多謝仙子,不必了。”
他暫時不打算種靈植,手裏也沒有寒晶石。
這些花草需要刻有聚靈陣的琉璃罩保護,美麗但冰冷,缺乏自然生機。
宋潛機說完便告辭。妙煙神色微變,又很快恢複如常。
陳紅燭、豐紫衣見他毫不留戀,不由露出活見鬼的表情。
妙煙被拒絕了?堂堂修真界第一美人,被華微宗外門弟子拒絕了?
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陳紅燭恨不得仰天大笑!
這個虛僞至極、戴着假面的女人,早該嘗嘗碰壁的滋味。
她幸災樂禍地想,你看,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屬綠殼王八,都甘心入你甕中。
但望着妙煙夕陽下孤獨側影,不知為何,竟又覺得她有點可憐。
“等等。”豐紫衣喊住宋潛機,糾結道,“你這就要走?不是來看花嗎?”
宋潛機笑道:“已經看完了。”
令豐紫衣驚詫的是,這人态度依然很禮貌。就連剛才拒絕妙煙,仿佛也不摻雜個人喜惡,只是單純因為“不需要”。
豐紫衣眼睛轉了轉,找到話題:
“那天瑤光湖邊,跟你一起的那人呢?怎麽今天沒有看見他?”
“他正在樓下參加武試。”宋潛機答。
“哪個臺啊?”陳紅燭不再看妙煙,走回女修群中,“讓我們看看呗。”
宋潛機走到露臺欄杆邊,指向孟河澤所在的擂臺:“就在那兒。”
一群女修興致勃勃地張望,看清後卻有些失望。
那少年梳着高馬尾,穿一身墨藍色粗布袍子,拿一柄粗糙的低階劍,雖然模樣英武,但處境狼狽,渾身挂彩。
他的對手身形高大,幾乎九尺,一柄風雷重劍揮動時力達千鈞,一劍砍下設有防護陣法的擂臺也要抖三抖。
“他是不是快輸了?”豐紫衣遺憾道,“沒關系,第四輪的獎品已經不錯了。”
陳紅燭道:“他簽運不好,對手比他高半個境界,靈氣充足,根基紮實。”
“不,他很快就贏。”宋潛機說。
衆女明顯不信,嬉笑聲接連響起。
看在宋潛機是陳紅燭、豐紫衣的朋友的面子上,大家才沒有出言嘲諷。
而且自從他進來,只看花不看人,不曾胡亂搭讪,這一點也讓不少女修覺得妥帖。
許多美人看似高不可攀,其實只要不油膩、不自戀、不自作聰明,以平常心相處,就已經能打敗百分之九十九自我感覺良好的“風流才俊”,得到“還不錯”的評價了。
“雖然我是個醫修,不懂鬥法,但我也看得出,他正被人壓着打,他要怎麽贏呢?”有位女修問。
她不怕被笑話外行眼力淺薄,直接問出了衆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擂臺上,孟河澤半邊衣袖被鮮血染紅,狼狽地左擋右閃,只用輕身術周旋,仿佛無力還手。
而對方面色紅潤,重劍揮動之間,雷光閃爍,風聲呼嘯,如猛虎戲兔。
宋潛機說:“三招之後,他必轉敗為勝。”
陳紅燭定神看了看,發現孟河澤雖在敗退,但躲閃的腳步不亂,更像在表演慌亂,每次都能剛好避開劍鋒。
反而他的對手氣喘如牛,因為久戰不贏,長時間處在勝利邊緣卻無法結束戰鬥,每次出招進攻都差半分,已經逐漸失去耐心,變得越來越急躁。
戰鬥節奏竟然掌握在孟河澤手裏。
豐紫衣也看出點不對:“他在瑤光湖贏了那麽多好法器,現在卻留着不用,是想等第五輪第六輪?他自信這局能贏?”
衆女好奇心更甚,聚精會神盯着擂臺上藍衣少年,被他一招一式牽動心神,下意識忘了聊天,更忘了賞花。
孟河澤幾乎退到擂臺邊緣,眼看無路可退,對手騰空躍起,雷霆一擊當頭斬下。
電光布滿整個擂臺。有人不忍心再看,已經閉上眼睛。
孟河澤半只腳踩在擂臺邊,只得飛身迎上,似要做最後一搏。
然而兩劍相擊的瞬間,他身形竟憑空消失。
他身法如風,詭異地與對方錯身而過,忽運起全部靈氣,反手一掌猛擊對手後心!
“轟!”
對手龐大的身形順勢飛出擂臺,濺起一片煙塵。
場邊執法堂弟子及時疏散觀戰人群,才沒有誤傷他人。
“丁叁陸伍孟河澤勝——”場邊執事高聲宣布。
孟河澤力竭,以劍撐地,低頭咧嘴笑了。
“孟師兄贏了!”
“我們外門又贏了!”
擂臺邊靜默一瞬,随即爆發出一陣震天歡呼。
喊聲最大、最撕心裂肺的竟不是華微外門弟子,也不是孟河澤新認識的別派朋友,而是徐看山、丘大成兩個賭鬼:
“靈石、靈石啊!贏啦!”
“他真打贏了!”露臺上的女修們同樣鼓掌歡呼。
她們方才看得全神貫注,此刻已忘記矜持。
“打得挺有章法嘛。戰鬥節奏、意識都不錯。最難得是沉得住氣,臨危不亂,才能抓住對方破綻。”陳紅燭問,“你教的?”
宋潛機搖頭:“他有天賦。”
露臺欄杆平整而寬闊,擺滿各色花瓶。
瓶中插着今日剛剪下的花,雖不是琉璃罩內的名貴品種,一樣嬌豔盛放。
若站在樓外看,這便是一座開滿鮮花的小樓。
豐紫衣素來愛玩鬧、愛熱鬧,興奮之下,伸手抽了一枝金瓣薔薇,扔向擂臺:
“打得不錯!”
其他女修見狀,紛紛抽出欄杆上鮮花,揚手抛出。
“孟師兄,有人扔花給你!”周小芸驚喜喊道。
孟河澤接過一朵無端的落花。
他還沒從刀光劍影的戰鬥中回過神,不由愣怔。
“诶,那邊好像是宋師弟啊!”徐看山喜笑顏開,對丘大成道,“這次要多謝宋師弟帶我們發財。”
丘大成:“當然啦,這輩子他說買誰,我們就買誰,絕無二話!”
孟河澤猛然擡頭,只見宋潛機憑欄而立,清瘦身形被夕陽餘晖勾勒出一道金邊,恍若神仙。
無數朵鮮花從宋潛機背後飛出,比漫天晚霞更燦爛,更輝煌。
百花紛繁,唯他靜立不動。
一場花雨鋪天蓋地,将孟河澤重重籠罩。
無數人為他歡呼叫好,好像整個世界圍着他轉動。
十四歲的少年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
如何不目眩神迷。
整個廣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場聲勢浩大、從天而降的花雨吸引。
人們議論鮮花小樓上是誰扔花,那個藍衣少年又是何方人物。
起先猜測他出身世家名門,才有這麽大排場,聽說只是一位華微宗外門弟子後,議論更激烈,有人羨慕有人嫉妒:
“如此年紀已經築基,當真天賦異禀,前途無量。”
“什麽世道,我們打得再好看,也沒見人家樓上看我們。”
“小白臉,只是贏了一場武試,怎麽像登聞大會奪魁了一樣?”
孟河澤仰頭看花,一時忘記身在何處。
等他從陣陣眩暈中清醒,對宋潛機奮力揮手,才發覺宋師兄已經不見了。
欄杆邊只有一群衣着華麗、明豔動人的女修們打着團扇,掩面輕笑。
孟河澤窘迫地面紅耳赤,立刻放下手,背在身後揪了揪衣角。
但他現在一舉一動都在衆目睽睽下。
“啊呀,他還害羞啦!”更多人笑道。
孟河澤臉更紅了,低頭走下擂臺,想去找宋潛機。
遍尋不獲,宋潛機已不知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