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探

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從看見雲泱的臉開始就神色驟變的趙和一直忍着的情緒在這一刻仿佛開了閘。

“公子!”趙和抓住江亦止的胳膊,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渾身透涼。她神色悲戚,無法置信的望着馬車消失的方向,顫着聲問江亦止,“車裏的那位姑娘,可是恒王府前不久剛接回京的小郡主?”

她反應太大,江亦止不由凝神多看了她兩眼。半晌“嗯”了一聲:“嬷嬷見過她?”

趙和自然是不曾見過雲泱的,但是卻見過跟這張面容相差無幾的另一張臉。

那還是二十五年前,夫人尚在雲州,相爺也還只是雲州刺史手下的一名小小佐官。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不知怎麽突然就出現在了相爺和夫人身邊,自此形影不離,後來随他們一起來了雲京。

恒王府的小郡主怎麽會跟她長得那麽像?

趙和設想了種種可能最後被自己腦子裏的答案吓了一跳,懷裏的披風掉到了地上。

“嬷嬷?”

江亦止又叫了她一聲。

趙和倏然回神,忙将披風撿了起來,神色慌亂。

她平複了一會兒,往前走了兩步,遂又覺不妥,退回到江亦止身後。

“外面風大,咱們……回府。”她哆嗦着手抖開被她抱在懷裏早已皺亂的披風,搭在江亦止肩上。

江亦止随着她動作将襟口攏了攏,沉思着沒再發問。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相府,江亦止走的悠閑,趙和心裏有事,時不時就會超上來,然後再默默退回去。

快到閑隐居的時候,趙和終于忍不住。

“公子。”

江亦止在月門前立定。

“您不能娶那長樂郡主!”

雲泱仿佛什麽洪水猛獸,江亦止疑慮更重,背着身淡笑着開口:“嬷嬷,聖命難違。”

趙和咬了咬牙:“老奴還記得前段時日公子曾問起過我一些關于夫人的事。”

她的話甫一落下,周遭忽然鴉默雀靜,只剩下她情急之下的粗重喘息聲。

江亦止點了點頭,面上不為所動:“是有這麽回事。”

“您可還記得老奴說過的同夫人交好的那個姐妹。”

不等江亦止回答趙和自顧道:“當日公子問我可知那位夫人嫁的是什麽人,又嫁去了何處,老奴答不上來。但是今日見到長樂郡主,老奴卻莫名覺得眼熟!”

江亦止眼下的痣随着他視線後瞥,跟着一動。

趙和道:“她跟當年那位夫人,生的幾乎一模一樣!”

………

薄唇緩緩勾出一抹燦爛的弧度。江亦止面容溫煦,眼底卻俱是冷意。

他本就有所懷疑,白天想要試探卻莫名出了點意外,如今得了嬷嬷的證實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忍不住沉笑出聲。

笑聲逐漸漾開,彌散在靜谧的空氣裏,像是暗夜深淵下附着毒沼生長的詭藤,束縛着讓人掙脫不開,心生懼意。

趙和脊背一陣發冷。

愣神間,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月門後傳來。

江亦止斂了笑,又是一派從容。初七腦袋從門後勾了出來,聲音清脆明快,帶着激動。

“公子?你回來了呀?!”

江亦止“嗯”了一聲,微偏過臉,對趙和道:“我知道了,嬷嬷。”

皓月升空,清寂的月輝灑下,将人影拉的細長。初七跟在江亦止身後,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公子的月影。

公子可不比他,身嬌肉貴的,連影子看起來都比他的要單薄幾分。

“趙嬷嬷又打你了?”

溫沉的嗓音自他頭頂傳來,初七驚訝地張大了嘴:“公子怎麽知道的?!”

江亦止輕勾着唇,伸手在他頭上撸了一把,動作算不上溫柔。

“是你太笨。”他将披風系帶解開,玄色的披風從他肩上滑落,跌在青石小徑上,“下次趙嬷嬷再使喚你做事,先想想誰是你的主子。”他将手背在身後,哼笑一聲道:“得學會,仗人勢。”

初七原地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

他看了眼公子丢在地上的披風,在上面蹦着踩了兩腳。然後撇着嘴小跑幾步追上江亦止,不開心道:“公子罵我是狗。”

江亦止又笑了聲。

入夜,雲京城內萬籁俱靜。

相府西南角的一棟獨廂之外,立着一道黑色人影。

一牆之隔的房內,是人綿長起伏的鼾聲。那黑影伫立一會兒,控制力道悄悄将房門推開了一道小縫,旋即整個人消失在了門後。

趙和今夜睡得不太安穩。

自夫人去後,她已經多年沒再夢到過關于她的一切。

夫人帶着薄怨的眉眼,隔着扇門望她,仍是十多歲時在雲州時候的模樣,不見一點歲月痕跡。她看見隔門另一端的自己,神情驚慌,手足無措,一張臉老态、醜陋還帶着些尖刻。

“夫、夫人?!”她聽見自己帶着顫的聲音。

林瓊婉幽幽嘆了口氣:“你為何……要騙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聲音輕飄飄的,趙和看見自己驚疑起伏的胸口。

“阿和……”

“阿和?”

“阿和。”

“阿和!”

一聲聲或幽怨、或謂嘆、或疑惑、或憤怒的聲音時輕時重,時遠時近的圍繞着她在耳邊響起,到最後時那張淑婉清麗的臉倏出現在她臉前,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又重重叫了一聲“阿和!!!”

趙和從夢魇中驚醒!

她胸口劇烈起伏,後背的寝衣早已汗濕一片。她大口大口喘着氣,恍惚中想起什麽,顫抖着摸到床畔的火折子,點亮了燭火。

漆黑的室內逐漸被光亮充盈,趙和目光掠過屋子裏櫃案箱籠的影影綽綽,起身趿拉起鞋子,摸到屋西沿的衣籠。

這是一個新制不久的箱籠,朱色的箱身還帶着股刺鼻的油漆味,裏面裝滿了這些年她打下來的舊衣物。

破舊衣物的黴潮味并不好聞,混着新刷的油漆平日裏她自己都不會怎麽打開它,今日裏卻心跳的厲害。

趙和摸黑将手伸到箱底,摸到一處凹陷的方格,将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方顏色已經泛了黃的錦帕,帕角繡着兩簇雅致的瓊花。趙和将帕子随手往地上一丢,只将帕子裏的那抹翠綠握在了手裏。

牆角的暗影裏,那道黑色身影屏息靜立。

直到趙和将東西揣好重新回去睡下,才緩緩從暗處走出,撿起地上的錦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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