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賴嬷嬷面現得色。
輕城沒說好, 也沒說不好, 只道:“母妃這就定了女兒的罪了?”
夏淑妃不以為意地道:“嬷嬷教養你長大, 這點尊重你總該給她。”她擡眼看去,忽地皺起眉來,對面,袅袅婷婷的小公主盈盈而立, 一對妙目靜靜地凝視着她,目中的神氣令她心中忽然滑過不安的感覺,“你這是什麽眼神?”
輕城微微含笑,妖嬈的桃花眼中霧氣蒙蒙, 裏面卻無半分笑意:“尊重,總得給值得尊重的人吧。”
夏淑妃被她看得心虛,猛地一拍案幾:“你是在跟本宮頂嘴嗎?”
輕城心中十分失望:不明白夏淑妃是怎麽想的, 榮恩再怎麽不濟, 也是她的女兒, 養廢了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可她偏偏對這個女兒不聞不問, 甚至偏幫一個奴仆,對賴嬷嬷的欺主行為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以說, 榮恩和賴嬷嬷之間發展到今天主仆颠倒的情況,夏淑妃有很大的責任,但凡她稍稍過問一下,賴嬷嬷的膽子也不會這麽大。
無論從哪方面考慮, 這麽做實在愚不可及。看她平時争寵的手段, 不像是蠢到這個地步的人, 那她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輕城百思不得其解,她也不想繼續探究了,既然沒有母女的緣分,她也沒必要花太多的心思在對方身上,一切順其自然吧。
她唇角微微彎了彎,輕聲道:“娘娘言重了,我怎麽敢?”
她沒有稱母妃,站在夏淑妃身後的瓊枝和玉梨都是臉色微變,夏淑妃卻毫無所覺,冷笑道:“那便去照我吩咐,給賴嬷嬷陪個不是。”
話音未落,有篤篤篤的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随即,一個嚣張的聲音遠遠傳來:“淑妃娘娘是要誰陪不是?”赫然是趙蠻的聲音。
夏淑妃臉色驟變,是誰把這個祖宗招惹來了?
輕城的神情卻真正柔和下來了,回頭看去,見小少年換了一件肥大的天青色右衽交領袍,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行來。明明一瘸一拐,不良于行,他卻偏偏昂首挺胸,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她不由莞爾:他不是叫她自己解決嗎,怎麽又跑過來了?
趙蠻見她眼珠微動,一副猜到什麽的模樣,忙撇清道:“我只是來旁觀的,你可別自作多情。”才不是來幫忙的。
嗯,就當他是來旁觀的,輕城乖巧點頭,一副他說什麽信什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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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蠻:“……”她對他就這麽沒信心?他說是來旁觀的,她就信了?
他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不高興地道:“淑妃娘娘,我有傷在身,就不行禮了。”也不管淑妃臉色,自顧自地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道:“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
他坐的還是老地方,昨日那張倒黴的椅子已經被換掉,式樣卻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趙蠻懶洋洋地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着扶手。
夏淑妃一下子就想起昨天被他敲裂的扶手,眉心突突地跳。
這叫她怎麽繼續下去?榮恩好歹是養在她膝下的公主,當着這位祖宗的面,她再要逼榮恩向一個嬷嬷賠不是,用腳底板想想也知道不妥當。
她選擇性地跳過賠禮的話題,快刀斬亂麻地道:“榮恩的那些宮女确實該好好整頓了。賴嬷嬷。”
賴嬷嬷應下。
夏淑妃道:“榮恩宮裏的事向來由你打理,就由你負責處理。”
賴嬷嬷現出喜色,磕了個頭,大聲應道:“遵命。”
輕城唇邊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看來夏淑妃是鐵了心要偏袒賴嬷嬷,打壓自己了。
夏淑妃端茶:“你們先退下吧。”
賴嬷嬷剛應了個“是”字,輕城忽然開口,攔住她的話頭道:“娘娘,嬷嬷既然已經把事捅到你面前了,不如就當着您的面把話說清楚。”
夏淑妃眼角餘光瞥了下坐在一邊虎視眈眈的趙蠻,耐着性子道:“事情不是很清楚了?”
輕城道:“那只是賴嬷嬷的一面之詞。死刑犯還有申辯的機會,您要她處置我的宮女,總得讓我心服口服吧?”
夏淑妃還想再說什麽,輕城美目幽幽,若有所思地開口道:“娘娘,您還當不當我是女兒?”
夏淑妃一噎,半晌,勃然怒道:“你胡說什麽,你就是我的女兒,什麽當不當的?”看到輕城面上的神情,她目光微微飄移,皺眉道:“好,就聽聽你怎麽說。”
夏淑妃心中不免覺得異樣:難道榮恩這小妮子是被她刺激過頭了,怎麽忽然厲害起來了?
可再看小姑娘柔柔弱弱站在那裏,眼角微紅的模樣,那點異樣又很快壓了下去:孩子長大了,想法多起來,也是難免的。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呢。前一陣子,這丫頭膽子更大,連趙蠻都敢去招惹。現在因為委屈到了極致而反彈,也不是不可能。
輕城道:“第一件事,嬷嬷指責我昨日擅自外出,以布谷她們沒有阻攔為由,要責罰她們。”
夏淑妃皺了皺眉:“嬷嬷也算一番好意。”
輕城詫異地問道:“我昨日出去,為的是探望三弟,當時父皇也在。娘娘也和嬷嬷一樣,覺得我不該去嗎?”
夏淑妃又被噎住了,幹笑:“自然該去。”趙蠻還坐在一邊呢,她能說不嗎?哪怕心裏恨不得把輕城罵個底朝天。沒事去招惹那個煞星幹什麽?現在好了,把煞星都招惹回自己宮了。
輕城才不管她怎麽想,只問:“這件事我的宮女們沒錯吧?”
夏淑妃只得道:“這件事不算她們錯。”
輕城又說第二件事:“第二件事,嬷嬷說她丢了東西,不知是什麽東西?”
賴嬷嬷道:“是娘娘前兒賞我的一枚貓眼石戒指。”
輕城問:“确定丢了?”
賴嬷嬷肯定地道:“是。老奴的戒指就放在自己屋子的梳妝匣裏,今兒晌午回去,就發現不見了。”
輕城追問:“嬷嬷就這麽肯定,是我們殿中的人偷拿的?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賴嬷嬷的心裏有些打鼓,難道公主猜出了什麽?不,不可能。她也不敢看輕城,對夏淑妃磕了個頭道:“娘娘明鑒,就一會兒的工夫,老奴那邊外人也不會去,只可能是內賊。”
夏淑妃點了點頭:“倒是有理,現在可知道賊是哪個?”
賴嬷嬷道:“左不過那幾個人,待老奴細細拷問,必能問出。”
輕城嗤了一聲:“不用問了。”
賴嬷嬷目光閃爍:“公主莫非還要包庇她們?”她忽然撲通一聲再次跪下,對着夏淑妃重重磕了一個頭道:“娘娘,公主年紀小,念着舊情也無可厚非,照理老奴不該和公主争。只是,那戒指是娘娘賞賜,老奴一直寶貝得很,實在不願它下落不明。”
這個老奴才,倒是唱作俱佳,這一招以退為進玩得不錯。
果然,夏淑妃皺眉道:“榮恩,這就是你不對了。”
“娘娘誤會了,”輕城開口,“我不是要包庇她們,只是想告訴嬷嬷,不必問她們了,那戒指在哪裏我知道。”
一語出,四座皆驚。
夏淑妃失聲道:“榮恩,難道是你……”
輕城偏着頭看向她:“娘娘,你對我這點信任都沒有嗎?”
夏淑妃尴尬:“可你剛剛說……”
輕城微笑:“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那戒指在哪裏。”
賴嬷嬷不可思議地看向她:怎麽可能?
輕城觸到她打探的目光,眉眼略彎了彎。賴嬷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為什麽,會有不妙的預感?
輕城已轉向夏淑妃,從容道:“還請娘娘随我一起去賴嬷嬷的屋子一趟。”
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賴嬷嬷臉色微變:“娘娘乃貴人,豈能踏足賤地?”
輕城輕飄飄地道:“嬷嬷這話說的,怎麽好像不願我們去,難道屋子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賴嬷嬷勉強笑道:“當然沒有。”
輕城道:“那不就得了。”
一行人都去了賴嬷嬷居住的地方。賴嬷嬷資格老,又是榮恩公主的管事嬷嬷,頗受恩遇,自己一個人住了兩間屋。
屋中光線明亮,地面鋪着來自波斯的彩色織花地毯,紅漆交椅上套着綠地流金纏枝蓮紋的蜀錦椅袱,收拾得極其幹淨舒适,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個冰塊化了一半的冰盆。
輕城心裏啧了一聲,她的冰盆都是宣武帝來看過她後才有的,這個賴嬷嬷,真是比她的待遇還要好。
饒是夏淑妃一向偏着賴嬷嬷,臉色也有些不好:一個嬷嬷,屋子收拾成這樣,實在僭越。
她看向輕城:“戒指在哪兒?”
輕城指了指地面。
衆人愕然:地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公主這是在開什麽玩笑?
只有趙蠻,瞥到賴嬷嬷越發慘白的面色,忍不住眼中現出笑意。看來他是白擔心了,他這位皇姐把大家都騙了,平時怯怯弱弱的,看着嬌懦無能,其實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連自己都曾栽在她手裏,何況這個不知死活的老奴才?
夏淑妃不滿地開口:“休要作弄人,戒指到底在哪裏?”
“娘娘勿急,”輕城不慌不忙地吩咐左右道:“把地毯掀開。”
賴嬷嬷頓時臉色大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