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榮慶進來時, 輕城已經換好衣服, 正在重新梳頭。榮慶眼睛四處一溜,沒發現什麽破綻,撇了撇嘴:“你還真躺到這時候啊?”

輕城的笑容帶了一絲羞澀:“恰好身體不适。你找我有事?”

榮慶道:“福全姐姐在崇春館中移植了幾株瓊花,聽說這幾日開花了。大家都覺得稀奇想去看看,又想起你來,我就自告奮勇來找你一起去。”

瓊花, 難道是傳說中隋炀帝下揚州去看的瓊花?輕城驚奇, 福全手下的人當真有些本事, 這花長在江南, 極難養活, 便是有帝皇之尊, 想要看花, 也只能親自去揚州。福全哪裏找來的高手, 居然能将其養到開花?

榮慶見她感興趣,笑眯眯地來拉她:“走吧走吧,你整日不出宮, 難得出來做回客, 悶在屋子裏有什麽意思?”

榮慶什麽時候對她這麽熱情過?輕城更覺得不對勁, 笑着躲開她的手:“別鬧,容我先去更衣。”

榮慶跺腳:“就你事多。”卻不好再拉着她。

輕城帶着百靈去了淨房,低低囑咐道:“你去找阿卞,叫他先趕去崇春館,把那裏包括四周都排查一下, 看看有沒有問題。”

百靈心頭一凜:“公主,你是懷疑……”她悄悄指了指外面。

輕城點點頭,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百靈悄悄地從旁邊溜了出去找阿卞。輕城也不急着出去,左右無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風景,腦中卻在想着姜玉城告訴她的消息。

也不知鄭潇會做出什麽事?不管如何,得盡快提醒杜琮才行。可趙玺有事不在,姜羨魚又沒來,她想了想,決定呆會兒找機會,親自去和杜琮碰個面,提醒他小心行事。不管如何,她不希望杜琮受到傷害。

外面傳來榮慶身邊的宮女催促的聲音:“公主,可需奴婢幫忙?”

輕城回過神來,回道:“不必,你家公主若是着急的話,讓她先去,我随後再來。”

那宮女便不敢再說話。

輕城自去銅盤慢慢洗了手,百靈回來了,對她點了點頭。

輕城知道事情已經辦妥,心下稍定,這才帶着百靈出去。阿卞做事向來可靠,有他在,就算榮慶準備了什麽鬼蜮伎倆,也必定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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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等得不耐煩,抱怨道:“怎麽要這麽久?”

輕城一臉抱歉:“我還要一會兒,妹妹若是等不得,要不就先去?”她可不打算配合榮慶的節奏來。榮慶越急,越容易露出馬腳。她這邊也有足夠的時間讓阿卞施展。

榮慶被她拿話堵住,忍氣道:“算了,都等了這麽久,也不在乎這一時。”

輕城便由着她,慢條斯理地讓百靈服侍着重新塗了面脂,描了眉,又将先前取下來的簪環首飾一樣樣重新戴好。

榮慶好不容易等她打扮整齊,又聽到她囑咐百靈收拾東西。榮慶站起又坐下,耐心即将告罄。

輕城微微一笑,算着時間磨得差不多了,這才起身道:“走吧。”

榮慶如釋重負,焦急地道:“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輕城疑惑:“什麽來不及?”

榮慶臉色微變,解釋道:“她們都去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怕再晚去人就散了。”

輕城不以為意地道:“散就散了,人少,不正是可以好好賞花嗎?我就怕人多了啰唣。”

榮慶頭痛:她從前怎麽沒發現榮恩這種怕生愛靜的脾氣這麽讨厭?她耐着性子勸說道:“你馬上要出嫁了,總不能和從前一樣,躲在宮裏不和她們打交道?趁現在和她們熟悉起來才是,萬一有什麽事,也有人幫忙。”

輕城受教地點點頭。

榮慶見她乖順,心氣稍平。

兩人在宮女內監的簇擁下一路走,很快看到崇春館的檐角。裏面卻沒什麽人,幾株瓊花沿牆而種,正當盛放。

輕城假裝沒有看到榮慶懊惱的表情,站在瓊花旁認認真真地欣賞着。那花果然罕見,雪白的花瓣層層疊疊,簇擁着中心蝴蝶般的花蕊,便如一個個玉雕而成,雪堆而就的可愛繡球,美麗無倫。

輕城露出贊嘆的表情。

榮慶卻無心欣賞,四處張望,叫住崇春館中一個小丫鬟問道:“其他人哪裏去了?”

小丫鬟道:“前面惜花居出了事,她們都過去了。”

榮慶“啊”了一聲,拉着輕城道:“我們快過去看看。”

輕城卻沒有動,看着她問道:“榮慶,你不問問出了什麽事了嗎?”

榮慶一怔,幹笑道:“對啊,瞧我急的,都忘了問出什麽事了。”

小丫鬟道:“好像是有位公子酒醉,唐突了昌順郡王府的表姑娘。”

輕城心裏一突,不祥之感驟生:難道阿卞事沒辦好?不應該啊,趙玺身邊一直跟着的兩人,錢小二老實聽話,行動力一流;阿卞做事則穩妥周到,極少失誤,交代他辦的事從未辦砸過,不應該出岔子才對。

她不由看向榮慶,試圖從對方的面上看出些端倪來。

榮慶的表情比她還驚愕,聲音尖利起來:“昌順郡王府的姑娘,怎麽可能?”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道:“奴婢,奴婢也是聽人說的,沒有親眼看到。”

榮慶立刻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回來拉輕城的手道:“我們去看看。”

輕城不動聲色地避開她:“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現在那邊一定很亂,我們就不要去湊熱鬧了吧?”

榮慶道:“你怎麽這麽膽小怕事,難道就沒一點好奇心?”

榮慶越急,輕城反而越從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榮慶被她堵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跺腳道:“你這個性子,真真急死人了。”見輕城一定不肯去,她氣道,“不管你了。”甩手自帶着人,匆匆往惜花居的方向而去。

百靈見榮慶被氣走,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輕城悄悄豎了豎大拇指。

輕城微微一笑,心中卻覺得奇怪:榮慶居然就這麽走了?一開始她非要拉上自己,現在卻輕易就放棄了這個打算,若她當真準備了陷阱對付自己,以她的性子,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放棄?

應該是發生了出乎她意料的情況,讓她方寸大亂。

那麽,是什麽出乎意料的情況呢?輕城想起她那句“怎麽可能”,看來是這個被唐突的昌順郡王府的表姑娘并不在榮慶的意料之中。那麽,原本他們安排的被唐突的姑娘是誰?那個酒醉的公子又是誰?

汪慎從外面走進來:“公主,阿卞過來複命。”

輕城正要問阿卞是怎麽回事,聞言問道:“他人呢?”

汪慎使了個眼色,輕城會意,跟着他走到外面,去了一個隐蔽的角落。

阿卞直挺挺地跪在那裏,見輕城出來,以頭叩地:“公主,小人慚愧,有負所托。”

輕城望向他,漸漸皺起眉來:“怎麽回事?”

阿卞道:“我奉公主之命,排查崇春館附近,在惜花居發現了小姜夫人。”

小姜夫人?輕城一愣:“你說的是姜重的妻子霍氏?”

阿卞道:“是。”

先前榮慶拉着霍氏的手,親親熱熱說話的情景在腦海中浮起,輕城臉色微變:“說下去。”

阿卞道:“小姜夫人當時頗為狼狽,裙子裂了一條大縫,哪裏都去不了。據她說,是在看瓊花時被侍女不小心用茶湯污了原本的裙子。榮慶公主說有替換的裙子給她換,便派人帶她去了惜花居。不料換上的裙子居然是條破的,榮慶公主的宮女說重新去幫她拿一條,卻遲遲沒有回來。

“我想到公主的吩咐,知道不對勁,就随便扯了條帷幕下來,給小姜夫人臨時遮擋,帶着她悄悄從惜花居離開了。”

輕城這才明白過來,榮慶為什麽會那麽意外,原來,她原本要陷害的人竟是姜重的妻子。榮慶對姜重賊心不死,竟會想出這麽惡毒的主意對付他的妻子!

霍氏一個已婚的年輕婦人,若要被陌生男子看到裙裾碎裂的樣子,再被一群人當場撞破,名節就全毀了。她還怎麽再在姜家過下去?

榮慶好生惡毒的心思,竟存着逼死霍氏的念頭!

可如果榮慶只是想對付霍氏,又為什麽一定要催促自己當場來看?輕城原本以為榮慶是想設計自己,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她想到一個可能,心揪了起來,看向阿卞:“你救了霍氏,做得很好,為什麽要請罪?”

阿卞愧疚地道:“我當時帶着小姜夫人去找小姜大人,誤了公主吩咐的事。”

輕城心頭隐隐猜到幾分,雙拳慢慢攥起,輕聲問道:“那個唐突佳人的醉酒公子是誰?”

阿卞不敢看她。

輕城道:“你只管說,我不怪你。”

阿卞伏地道:“是杜公子。”

指甲刺入掌心,有尖銳的刺痛生起,卻根本低擋不住她心頭的涼意: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成功了,霍氏固然毀了,杜琮毀人名節,這一輩子也全完了,和她的婚事自然也只有不了了之。

對方下手竟這樣快,快得讓她反抗、提醒的時間都沒有。

她的聲音生硬之極:“究竟是怎麽回事?”

阿卞道:“杜公子在宴席上被人灌得半醉,出來醒酒,被人假托公主之名引到惜花居。他喝醉了認不清人,抱着人家姑娘不放,那姑娘嚷了起來,把人引了過去。”

輕城幹澀地問:“抱?”

阿卞低頭道:“是。那姑娘外衫都碎了。”

輕城問:“那姑娘為什麽會在那裏?”

阿卞慚愧道:“我還沒來得及查。公主若想知道,我……”

“不必了!”輕城忽然開口,無力地閉上眼睛,不管昌順郡王府的那位表姑娘是被騙去的也好,是無意中闖進去的也罷,事情已成定局。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被他當衆抱住,為了雙方名聲,杜琮勢必要對人家負責。

這計策從頭到尾針對的就是霍氏和杜琮,簡單粗暴,卻十分有效。設計之人固然居心叵測,可杜琮也着實不争氣了些,這麽輕易就落入別人的圈套。

不幸中的萬幸,因為阿卞的插手,霍氏逃了出來。如果她沒有讓阿卞去排查危險,杜琮抱着的就會是霍氏。若真是那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杜琮和霍氏身敗名裂不提,姜家和她也會蒙上無法洗脫的羞辱。

如今這樣,也許已是不太壞的結局。

歸根到底,杜琮太老實了,根本不是那些心懷鬼蜮之人的對手。別人以有心算無心,若杜琮沒有能力應對,就算逃過了這一次,下一次也照樣會中招。

說到底,還是她連累了他。可他也太不争氣!就算酒醉,就能做出撕人衣服,抱人不放的事來嗎?這可不是別人逼的他。

至于霍氏,姜重知道了前因後果,想必也會提高警惕,護好自己的妻子。

“起來吧。”她對阿卞道,“你只有一個人,救了霍氏已經不容易,就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她往回走去,阿卞問:“公主,你去哪裏?”

輕城道:“回宮!”

阿卞呆愣:“您不打算去問問杜公子?”

輕城微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去問什麽?問他為什麽這麽蠢,還是問他為什麽和別人摟摟抱抱?我現在不想見他。”

阿卞不敢說話了,垂頭喪氣地跟在她身後。

輕城卻到底沒走成。她去聽風水榭向主人辭行,還沒來得及出門,便看到門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纖弱少女。

少女看到她,伏地哀泣道:“公主,求你憐憫。我自知不配與公主相提并論,只求能入府做一婢妾,服侍公主與驸馬,于願足矣。”

這位可真會挑地方,選在這個人來人往,衆目睽睽之處。是吃定自己性子弱,臉皮薄,無法拒絕嗎?

輕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久久不語。

少女的臉色漸漸慘白。

輕城忽然笑了,望向少女身後不遠處一身酒氣,失魂落魄的青年,疑惑道:“阿琮,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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