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楊冬冬傻了,這兩個字铿锵堅硬,如兩記直拳重錘,砸得他半天沒緩過神。

文斯本來還覺得瓜吃着忒沒勁,這時一個激靈熱血澎湃,如果有彈幕,他必定給聞禮怒刷滿屏大贊。

漂亮!真爺們兒,這才當得起社會主義根正苗紅男主角嘛!

“你……你……”楊冬冬漲紅臉,眼淚終于不用再靠生擠,開始呈線性狀态往下刷刷直掉,眼睛裏蓄着兩泡,無限做作委屈。

聞禮完全不為所動,就那麽冷漠地睨着他。

楊冬冬哭夠了,抽抽噎噎罵罵咧咧,發脾氣賭咒,可惜幾句話說不利索,最後就只會反複強調聞禮這樣對他一定會後悔。

當然,臨走文斯又被眼刀殺了無數回。

果真是國籍不同,文化觀念也不一樣,毫無禮儀之邦的胸襟和風範,否則這小羊羔要是真想讨好聞禮,別說第一次上門帶個見面禮什麽的,肯定至少也得對他這個“姐姐”客氣點兒,哪能這麽一直一直來回瞪他。

文斯:yue,降智炮灰無疑了。

客廳裏終于恢複往日安靜和諧,聞禮先開口打破沉默,“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但是關于他說的,我想還是有必要解釋。”

來了!果然這才是這段劇情的重點吧,就說作者幹嘛要設定楊冬冬這麽個讨人嫌又沒實質用處的角色。

“咳,”文斯當然知道,但他得裝作才第一天知道,不能表現得太過輕描淡寫。

或許應該适當先露出憂慮,然後再糾結片刻,繼而體諒理解,如此表達意識上的循序漸進?

“所以……你喜歡男人?”文斯緩緩地,似乎思量許久,“小心翼翼”問。

聞禮答,“不是。”

“其實就算喜歡男人也——”文斯話說一半愣住,他剛答的什麽?“不是”?

聞禮靜靜等他反應過來,文斯大腦經歷短暫宕機,讷讷問,“可那個楊冬冬說你……”

“我拒絕過幾個女生,他就在學校傳我是同性戀,以及和他之間莫須有的事,但我從沒理會過他。”

聽這話的意思,聞禮也沒說一定只喜歡男人?

所以小說裏是直男掰彎?

也并非不行,文斯理了理思緒,“那你剛才說的要解釋,是怕我誤會楊冬冬的話,其實你喜歡的還是女生吧?”

聞禮又答,“也不是。”

“……”文斯凝住聞禮兩秒。

他首先自動在腦子裏翻譯這連續兩個“不是”的引申涵義,覺得聞禮估計和自己一樣,母胎單身,但又和他不一樣,他思維更嚴謹,因而不确定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可聞禮卻仿佛猜中他想法,跟着淡淡道,“這世上約有1%的人,對男人和女人都不感興趣。”

文斯于是說不出話了,奇怪的冷知識來得猝不及防。

他實在很想打個哈哈,但聞禮顯然并沒有開玩笑,那張認真起來嚴肅高冷的臉,作任何表述都能叫人無條件信服。

“你的意思是,你是那1%?”文斯試着理解。

聞禮沒有否認。

文斯在心裏默默反問:你确定?

他雖然沒看完小說,但至少知道結局是he,也就是說兩個男主角從此攜手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文斯搓手手,行!他就等着這說大話的少爺,改明兒被季明景從孤傲清高的1%梯隊裏拽回來,或者自己主動出列,然後啪啪打臉真香!

但是,文斯腦洞轉折,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聞立民知道聞禮不喜歡女人嗎?

聞氏家大業大,若是聞立民反對,堅決要求聞禮結婚生娃,以後聞禮和季明景的戀愛肯定會遇到重重阻礙的吧。

腦子裏自動帶入那些商業聯姻棒打鴛鴦的老套戲碼,文斯戲演得多劇本也看得多,自然而然産生豐富聯想。

身為姐姐和助攻,到底要不要關懷一下?或者,含蓄地套個話什麽的?

“我明白了,今天楊冬冬來過的事,我會幫你保密的。”

對,就是這樣!文斯表情堅定,握拳承諾。

聞禮卻奇怪地看他一眼,“爸知道。”

“啊?”文斯腦回路又跟不上了。

“四年前,就和爸媽都說過了。”

“說什麽?說你是那1%?”

“說我可能不喜歡女人,”聞禮道,“也是由于我最初片面的表達,爸媽誤認為我是同性戀,現在依然如此,我并未試圖去糾正這個錯誤,因為對我而言沒太大區別,但對他們意義卻不同。”

聞禮仿佛在講什麽很稀松尋常的事,可文斯的心情卻實實在在受到震撼。

新聞上說同性婚姻合法化剛剛兩年,也就是說聞禮那麽早就直接告訴了父母他可能不同一般的性向。

剛剛還想着要看聞禮被打臉真香的文斯,這回心情略有些複雜,他試探着問,“你又沒有看上的人,當時不喜歡女人也可能是沒遇到而已,那麽急着告訴爸媽,就不怕挨說嗎?”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同齡人不一樣,但十八歲前還要依靠家裏,是沒資格說,而之後無論多晚告訴,他們都需要時間去消化這件事。我既然不可能和女人結婚,早點告訴,能給他們多點時間接受,以後也會越順利。”

聞禮頓了頓,自嘲道,“我那時以為,自己可能是喜歡男人的,雖然後來事實證明,我對男人也同樣不感興趣。”

文斯隐約明白了他說的“順利”是什麽意思,所以聞禮選擇和爸媽坦白,原本是打算以後如果有喜歡的人,他們的感情會越順利吧?

所以這是提前替未來另一半掃清障礙……

不僅磊落,還有擔當。

文斯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鬼使神差擡手,在聞禮肩上拍了拍,“挺好。”

做出這動作後,兩人目光相對,皆是愣了一下。

文斯手還停在聞禮肩膀,他吓一跳,趕緊縮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呃……我是沒想到,你也會說這麽多話,今天真的挺意外的,其實你并沒必要都告訴我。”

聞禮卻道,“你是我姐,這些是應該講明的。”

文斯又一次,被他直白的表達方式弄得啞口無言。

和聞禮分別後回到小餐廳,文斯坐在椅子上,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剛剛怎麽就莫名其妙上手拍那下?也不知他力度算不算重,語氣是不是大大咧咧……

聞禮和聞思多年不在一處,這種小細節應該不至于看出什麽。

大約是聞禮一直話少,兩人間名為姐弟,但相處起來總像隔着疏離,今天他突然主動說起這些事,讓文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迷之被信賴感,不免真有些帶入“姐姐”這個角色。

樓上房間裏,聞禮繼續心無旁骛處理公事。

楊冬冬估計怎麽也想不到,他費盡周章飛越大洋彼岸,最後只掀起了如此一點小風浪。

唯一的後繼作用,大概也就是讓聞禮和聞思之間凍結了十餘年的“姐弟”情誼意外開始化冰。

**

聞立民到家時是下午一點。馮姨早準備了豐盛午餐,邵特助、何政還有馮姨都上桌一起吃。

“家裏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大家別拘束,雖然晚了幾天,但為慶祝聞禮回國,咱們還是以茶代酒,碰一杯。”

聞立民率先舉起杯子,他已經換上便裝,是那種傳統盤扣的藍綢夏衣,顯得很是清隽又有風骨。

機場第一面見得倉促,文斯這時才能悄悄打量這位“父親”。

以聞思的年紀,聞立民少說也該有五十出頭了,但他神采奕奕,剛經過旅途奔波也不顯疲态,再加上個子瘦高,保養得宜,言談間俱是親善闊達态度,整個人就更顯年輕。

說起來,細瞧聞立民眉眼,和聞禮幾乎沒有共同點。

文斯這才後知後覺,猛然想起小說開頭,聞禮在機場見到聞立民時有這麽一段描寫——

[那中年人也望見了他,快步走來。

聞禮深切意識到,自己是歸鄉游子,而對面迎接他的是他的父親。

名義上的……對他而言,也是唯一的。]

當時文斯看見最後這句話就生出疑惑,什麽叫“名義上”的?難道聞立民和聞禮不是親生父子?

只不過這猜測彼時想想就罷,權當伏筆晃過,現在穿到小說世界,文斯再記起這回事,關乎家庭關系,才結合觀察認真揣摩了一番。

不知是否系統專門為他重塑過聞立民的外表,反正自己這個“聞思”和聞立民從長相來看就明顯是親生的,而如果聞禮和聞思并非同父,之前又已推斷他倆還是異母……

等等!難道聞思和聞禮是重組家庭的姐弟?實際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

聞立民在家時頗為養生,飯後沒立刻上樓休息,先繞着自家小花園轉一圈,看看覺得哪些樹長得亂了,拿工具來悉心打理。

“爸,您還親自做這些?”聞禮随在他左右。

“是啊,從你小時候養成的習慣,不拾掇就手癢,還有那些魚,看見了吧?”

“看見了,爸養的很好。”

“還是沒時間,等正經退休了,才真能好好養。”

文斯在旁聽着聞立民和聞禮說話,才知道這滿院子的風景和池底的魚原是這麽來的。

現在院裏石榴樹正當時,光照得充沛的角度,石榴果挂了滿梢,稍微矮一些的,還能見到不少花骨朵,夏日午後金黃的陽光下,與碧綠樹葉形成顏色鮮明的反差。

聞立民就像尋常愛唠叨的父親,邊做手裏的活兒邊給孩子們解釋他的心頭好。

例如哪樣的枝條太密,會影響主幹生長,要進行疏剪處理,哪樣的果子是壞死果、病蟲果,需要去掉,以及樹冠怎麽分布才會更美觀又更符合規律。

講起這些,聞立民頭頭是道,比談到公司事務更加有興致。

而聞禮邊聽邊觀察聞立民剪花枝的動作,看得專注。

聞立民正截下一段枝條,見他斂眉思索的樣子,笑說,“你是不是在想,我剪這麽慢,完全可以弄個機器人來代勞?”

聞禮怔了怔,文斯也朝他看去。

“我猜得不錯吧?”

聞禮沒說話,靜靜聽聞立民感嘆,“想法是很好,不過再精密的機器,也沒我這百般愛護的心情,你們年輕人搞全智能化是大勢所趨,但到底取代不了全部工作,機器在進步,人也必定要跟着進步,否則以後人都躺平,什麽都不做,早晚這裏得壞掉。”

聞立民點點自己額頭,“你說對不對?”

聞禮颔首,“對。”

“你是搞這個的,比我懂。”聞立民笑着,眼尾皺紋舒展,到底還是老态了。

文斯看着他那張臉,忽然就有些愣神。

“我懂得還是太少,有很多要學的,”聞禮在說,“畢竟機器是輔助,人才是主體,每應用一個新領域、新分支,都得重新學起,沒有一種智慧算法是萬能的,但人的智慧卻無所不及。”

“這話我聽着在理,對了,給我講講你的新産品吧,現在到什麽程度了?”

“去年有基礎在,回國這些天主要是就市場調研進行了細節上的修改,能按計劃如期面市。”

“那好,我這次出差和信達的人聊了,他們對這塊很感興趣,現在智能領域市場競争激烈,前景卻是有目共睹,你的新産品如果反響夠好,後續能吸引的投資肯定不會少,好好加油吧。”

“嗯,我知道了,謝謝爸。”

兩人聊得投入,文斯在旁細細聽着,聞禮和聞立民明明不是親父子,卻勝似親父子。

那聞思呢?聞禮知道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嗎?

應該是知道的吧,可他今天卻當着楊冬冬的面說——“沒什麽是我的家人不能聽的”。

彼時只為名正言順吃瓜而沾沾自喜,此時再品,文斯心中好似被捏了下,喉頭一緊,不禁輕輕吸了口氣。

聞立民轉過頭,微笑問,“怎麽了?想什麽這麽出神?”

聞禮也望來,文斯不知何時放在他身上的視線沒來得及收回,正正四目相對。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映着夏陽,樹影婆娑,落在眼中依稀竟是種溫暖的顏色。

仿佛,也沒那麽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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