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1)
姜氏的東西都會帶有特殊的氣味。
普通人或許聞不出來, 但在姜家待過的人,能夠辯別。
雲栖手腕上的佛珠用了玉檀掩蓋,不需要特意去聞, 沈介就确定這東西便是他母親當年在大莫國丢的東西。
剎那之間, 沈介心中有了諸多猜想。
太後說沒有見過他的母親,可他母親的遺物卻在她的手上。
是對此物的用途不知情, 還是……
見他發愣,雲栖道:“禦膳廚做的點心味道都極好, 哀家很愛吃,還熱着呢, 嘗一嘗吧。”
沈介回過神,面上仍然保持鎮定:“謝娘娘賞賜。”
點心入口即化,但他此刻心事重重, 吃下去是什麽味道并未注意。
再次謝恩之後,他思緒千轉百回, 猶豫許久, 終是開口:“娘娘手中的佛珠……”
“這佛珠有什麽問題嗎?”雲栖下意識問道。
沈介面色平靜,回道:“娘娘身上的毒還未完全解,身上戴的東西得謹慎些才是。”
這佛珠确實來厲不祥,謹慎行事不是壞事。
如此想着, 雲栖把佛珠取下來, 遞給他:“你幫哀家瞧一瞧,這佛珠可有問題。”
沈介雙手接過,認真的瞧了好一會, 将佛珠還回去時,蹙眉道:“這串佛珠娘娘是從何處得到的?”
見他神色凝重,耿嬷嬷先慌了神:“沈大人, 這佛珠會對娘娘不利嗎?”
耿嬷嬷能夠記得住這串佛珠,是因為它一看就不是凡物,在手上放久了,能夠感覺到佛珠傳來的暖意。
雲息生時住在永鳳宮,去後永鳳宮便不住人了,每個月她都會帶幾個宮女過去打掃,幾年前一個宮女偶然在雲息寝屋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個小木匣子。
當時她便猜着是雲息留下來的東西,将東西收好,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忘記跟雲栖說了。
自從前些日子知道雲栖身上的毒是接觸了南疆的玩物後中的,便處處小心警惕,生怕一不留神,又會着了別人的道。
聽沈介這麽說,她也懷疑起這佛珠來了。
沈介瞧着她們的反應,似乎真的不知情,心下也不由得疑惑,不過面上仍不動,道:“暫時瞧不出什麽異樣,但娘娘鳳體欠安,暫時還是不要佩戴這些飾物了。”
雲栖此刻心中也略有猜疑,道:“這東西是哀家在後宮認識的一個姐姐留下的。今日翻了出來,瞧着吉祥,便戴着了。”
沈介見她神色坦然,很快便緩過心神,道:“是微臣多心了,娘娘見諒。”
“無妨。”雲栖溫聲道。
沈介的話給她提了一個醒,送走沈介後,吩咐春霖把佛珠拿去給鄭太醫瞧。
鄭太醫那邊很快便有了回話:“娘娘,這佛珠可以暖身,娘娘體寒,可以戴着。”
雲栖雖不再懷疑,不過到底覺得佛珠來歷不祥,還是讓耿嬷嬷拿下去收好了。
離開了長春宮,沈介心中的疑惑不僅沒有消散,反而像一團亂麻,越纏越亂。
回到府,召來杜應問話:“你在外頭待的時間長,在南疆可曾聽說我父親的事情?”
杜應認真想了想:“只聽說過相爺是個客商,為人溫文儒雅,偶然結識了夫人。其餘的,倒是沒有聽過。”
沈介在南疆時聽到的,也只有這些。
“他是什麽時候去南疆的?”
杜應撓撓頭:“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沈介知道從他那兒問不到什麽,便不再問了。
他吩咐杜應下去備熱水,進入盥室。熱水很快便端來了,在浴池裏躺了一會,身子舒暢了,沈介開始放松下來,眉間的疲憊之色逐漸散去,阖眼開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他此次來南疆,有兩個任務在身,一是利用太後對父親的信任,親近太後,取下那人在太後身上種的蠱,若不成功,便将太後殺了。二則拿回母親當年丢失的佛珠。
這個交易的籌碼是,事成之後,那人便解開他身上的毒。
他之所以答應來大莫,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施展不開手腳,她在大莫布的眼線較少,他能找到更多的機會偷偷解開身上的毒,脫離那人的掌控。
見了太後之後,他便肯定,太後對他的寵信遠不止念舊情這麽簡單。
他想在大莫安然無恙,與那人抗衡,就必須得到太後的庇護,原先是受命而來,現在是自願選擇了太後。
解毒是次要的,他來大莫的另一個目的,是查清自己的身份。
從前他不曾懷疑過自己的身份,直到兩年前,去找那個人的時候,誤打誤撞的看到她正在給一個細作下蠱。
那蠱名為幻蠱,能夠更改人的記憶。
而他小時候的事情記得的極少,大多是身旁之人告訴他的。他不是沒有查過母親當年的真正死因,可知道的人已全部被滅了口,線索全斷了。
從如今種種跡象看來,他沈家之後的身份或許是真的,但他也有些好奇,那人在太後身上下蠱,布了這麽大的一盤棋,到底想做什麽。
思緒太亂,沈介睜開眼,揉了揉眉心:“杜應,我祖母如今在何處?”
杜應一直在旁邊等着吩咐,聽到後,立即回道:“在開佛寺。屬下去偷偷瞧過幾眼,老夫人如今一心問佛,不願搭理俗事。”
開佛寺是京中香火最旺的佛寺,每年春獵之後,就連皇室中人都會前往祭拜求福。
沈相拜相之後,沈老夫人被封為二品诰命夫人,兒子死後,自願到萬佛寺出家。
沈介垂眸沉思。
祖母應該了解當年的事情,若是見到了他,興許願意告知。
見他不語,杜應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想法,問道:“公子可是想去萬佛寺見老夫人一面?我們來京這麽久,也是應該去見一見。”
雖然人已遁入佛門,可當初就是因為兒子死了,萬念俱灰才入了萬佛寺的,見到孫子,心裏定會高興。
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拜訪。
“暫時先不去打攪祖母了。”沈介起身,拿過他手裏衣裳,披到身上,往外屋走。
他前腳剛去找孫伯,後腳人就被滅了口,說明他已經被人盯了許久。
如今敵人在暗他在明,去打攪祖母,或許會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先找出這背後的人。
孫伯給的那封信,疑點頗多。
他可以先着手查沈家三公子——沈巍是否真有其人。
杜應跟在他後面,見他穿戴好了衣裳,一副要出門的架勢,忙問道:“公子要出去?”
“去找金大人,聊一聊湯謝兩家的案子。”說着,沈介便快步出了門。
皇上已經下令,讓他查這個案子,這幾日因為春景街的事,還沒開始着手調查。
他記得,官府裏有戶籍。
沈家三公子,或許能從官府留存的那些卷宗裏查到點眉目。
到時候那封信裏的內容,也就真相大白了。
沈介剛離開長春宮不久,眉貴太妃也來了。
躬身行禮後,便直言了來意:“前幾日舍弟偶得一件狐皮,瞧着成色好,臣妾便讓人做了狐裘,給姐姐送來。天氣還未回暖,姐姐身子虛,這狐裘可禦寒,是臣妾的一點心意。”
雲栖瞟了那狐裘一眼,笑道:“你有心了。”
這一會精神不錯,便招呼她坐下。
耿嬷嬷上前接了宮女手裏的狐裘。
見她收下,眉太妃臉上也浮了笑意:“幾日不見,姐姐的氣色好了不少。方才過來時,遇到了沈大人,聽說近日沈大人也在為姐姐醫治?”
雲栖點頭:“他略識得一些醫術,哀家這病拖了好幾年,想着新的偏方興許有用,便讓他幫忙瞧瞧了。”
“那看來沈大人确實有些本事。”話到此處,眉太妃突然嘆氣,“一說起沈大人,臣妾就想起舍弟,這些年在外游歷,不願回來,毫無作為。哪像沈大人,年紀輕輕的,便有幾分沈相當年的風采。”
誰都知道,宮中多年不敢提起沈相的名諱。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
雲栖心如明鏡,臉色不變:“哀家瞧着也是如此。不過你倒是謙虛了,令弟這些年在外做生意,聽說可是賺了不少,都快是大莫最大的茶商了。”
可不是謙虛嘛?
湯家是武将之家,家底淺,可眉太妃的親弟弟湯洹頗有經商頭腦,做了客商,往返在南疆、大莫和北戎三國之間,這些年積攢下來,幾乎富可敵國,每個月大批好東西往英華殿裏送。
湯洹從小也是泡在藥罐子裏,身子殘缺,仕途上沒有作為,可論起才能,和湯照不遑多讓。
表姐當初看上湯洹,并非只是沖着湯家去的。
“姐姐謬贊了,舍弟從小就貪玩,這毛病幾十年了還沒改。誤打誤撞找到了點門口,能勉強糊口罷了。”眉太妃謙虛的回着話,溫言細語。
“他身子弱,這麽折騰,臣妾心裏一直不踏實,好在前些日子傳了喜訊,說是在南疆偶遇沈大人,得沈大人贈藥,身子骨好了不少。信中還曾想舉薦沈大人來京為娘娘治病,當時臣妾不知沈大人身份,還以為是什麽江湖招搖撞騙的神醫,回絕了此事。如今想來,倒是臣妾目光淺顯了。”
雲栖握着茶杯,神色依舊毫無波瀾。
眉太妃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她能不知道嗎?
沈介來京的原因,她大致已知曉,就是湯洹舉薦來的。
這兩年钰兒在整個大莫搜尋神醫進宮。
湯洹此舉用意不難猜,湯家想利用沈介來打探她的病情,可誰都沒有料到,沈介真的有法子緩解她身上的毒。
這和湯家的初衷背道而馳。
現下眉太妃不過是瞧着她病情稍微轉好,便過來挑撥離間,想讓她對沈介生嫌隙。
雲栖不徐不慢的抿了口茶水後,才道:“令弟也是個有心之人。”
眉太妃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她聽了多少,道:“沈大人來京為娘娘醫治,乃是有緣。”
“可不是有緣嗎?姐姐的病好幾年了,這個關頭沈大人才來,也不知道早些年做什麽去了。”安和郡主的話從門外硬生生的擠了進來。
雲栖和眉太妃一同擡頭往外望去,一抹明亮的身影風風火火的走進來。
不經通禀就敢進入長春宮的,除了安和郡主,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見到她,雲栖臉上的笑便變得真心實意了。
“安和妹妹來了。”
“姐姐。”安和郡主快速行禮之後,看向眉太妃,身子只是略彎了一下,便故作詫異道,“太妃娘娘也在呢?多日未進宮,倒是不知道太妃娘娘也和我一樣,喜歡往長春宮跑了。”
她說話素來直來直往,愛憎分明,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
眉太妃也習慣了,笑着回道:“前兩日得了一件狐裘,特意給姐姐送來。”
“狐裘?”安和郡主眉梢高挑,看到耿嬷嬷手中确實拿着一件狐裘,當場便拿起來瞧,“太妃娘娘真是有心,這麽好的狐裘,我還未見過呢。太妃娘娘出手闊綽,我這個妹妹卻沒什麽送姐姐的,心中真真慚愧。剛剛在門外聽到,沈大人是太妃娘娘為姐姐找來的,湯家果真是忠心耿耿。”
她平日裏說話就是這樣嗆,大多沒什麽惡意,可今日這幾句聽在眉太妃耳朵裏,便有了不一樣的意思。
誰都知道太後娘娘還未成為太後之前,一直被先帝冷落,反倒是眉太妃,盛寵後宮。先帝在時兩人表面上還算和睦,實則背地裏沒有任何往來。先帝駕崩後,因為帝位之争,兩人水火不相容。
太成王被分封到封地以後,眉太妃被扣留在宮中,五年前湯家利用先帝遺诏教唆大半朝臣逼宮讓楚钰退位,最終以沈相之死平息了此事。而後湯老将軍為了兵權,連夜回到邊疆,召了好幾次都不願意回京。
忠心耿耿四個字,仿佛一巴掌,火辣辣的打在眉太妃的臉上。
十年來,眉太妃鮮少踏足長春宮。太後娘娘病重了,反而頻頻來探望,仔細一想,誰都覺得居心叵測。
眉太妃臉上的笑容險些挂不住:“姐妹一場,這是本宮該做的。”
安和郡主道:“這麽說來的話,我與姐姐親如手足,更不能落于人後了。等明日便差人做幾件鬥篷給姐姐送來,到時候姐姐可不要嫌棄我的東西沒有太妃娘娘的好。”
被她說了這麽幾句,眉太妃臉上雖然還帶着笑,可已經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請辭:“既然郡主來了,妹妹就不打攪姐姐了。”
安和郡主這脾氣,若不是因為兩人聊得來,雲栖在她面前,言語上也讨不着任何好處,知道眉太妃現在渾身難受,點了點頭:“回去了早點歇着,天氣雖回暖了些,可夜裏還涼着,注意禦寒。”
“姐姐也要多注意身子。”落完這話,眉太妃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宮門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宮女跟在身後,膽顫心驚,不敢說話。
這整個大莫的人都知道,安和郡主的父親是北戎骁勇王,以和親的身份嫁給文安侯,身份尊貴,真論起身世和地位,和眉太妃算平起平坐。
加上又和太後娘娘是閨中密友,就連少帝都稱呼她為姨母。
因此眉太妃就算是在她那兒受了氣,也要給她薄面,不敢當場發作。
見眉太妃走遠,安和郡主坐下來,道:“姐姐若是不想與她打交道,可以借病把人打發了。這眉太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誰知道心裏打的什麽壞心思,跟她共處一室,我這心裏都悶得慌。”
說完,不知是惋惜還是瞧不上,又補了句:“好好的一個武将之女,長得弱不禁風的,白白浪費了這好身世。”
雲栖無奈反問:“誰規定武将之女就得長一副英資模樣了?”
“也是。她若是和姐姐一樣能上戰場,說不定當年與我互稱姐妹的人就是她了,反倒讓我錯過了姐姐這麽好的人,說不定現在我和姐姐是仇敵呢。”
安和郡主默了片刻又嘆息:“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她,我教出來的兒子,跟她一樣也是半斤八兩,畏畏縮縮的,看着就讓人惱。”
她的歪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雲栖說不過她,笑了笑後,轉移話頭:“你今日進宮,可不是為了跟哀家數落彭陽的吧?”
安和郡主拍了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姐姐,這幾日我差人在京中查了一遍,果真找到了點眉目。南疆人在京中設了一個專門培養細作的組織,好像叫什麽萬毒門。城裏出現的奇毒,都是從裏出來的。”
雲栖眸色微沉:“萬毒門?”
“是。”安和郡主一提起這事就懊惱,“可惜我剛抓到兩個人,還沒問清楚,人就服毒自盡了,線索也跟着斷了。姐姐的人手腳比我利索,這事以後就交給姐姐查吧,我就不摻和了,不然彭琰每天都在我耳邊念叨,煩都煩死了,和尚都沒他話多。”
安和郡主又噼裏啪啦的數落了一番文安侯。
她後面說的什麽,雲栖沒注意聽,萬毒門這消息十分重要。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南疆在京中布了不少細作,只是他們隐藏極深,她又在宮裏,不知那些人平日怎麽聯絡,便一直尋不到他們的落腳之地。
如今知道了名字,順着找下去,很快就能找到了。
雲栖心下已經有了主意,聽到安和郡主還在念叨,笑道:“辛苦你了。”随後又提醒,“在家的時候,少念叨彭琰,不然他得說我們年紀大了,嘴碎。”
“他敢說我?那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啊……”雲栖真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了。
安和郡主接着她方才的話:“姐姐不要跟我客氣,小事一樁而已。”
雲栖笑笑,她知道以安和的性子,定費了不少心力。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安和郡主為了查當年的事情,差點把整個京城都給掀翻了。
她親自查當年的事情,彭家被她鬧得雞犬不寧,彭琰本來不想插手的,她這麽一鬧,每日都提心吊膽的跟在她後頭。
安和郡主離開後,長春宮恢複了寧靜,雲栖喚來周福來,讓他去查這件事情。
周福來走後,雲栖和耿嬷嬷随口閑聊:“沈家祖輩,可有南疆人?”
“沒有。也就沈尚書有個妾室來自南疆,再就是相爺當年……”耿嬷嬷欲言又止,雖然知道雲栖并不在意沈相當年的露水姻緣,可提到沈相就跟挖人心窩一樣,迅速止了話頭。
“主子懷疑沈家有人與南疆有牽扯?”
“哀家當年問過他,當時他告訴哀家,年輕時想游歷山川,便去了南疆幾年。後來他往南疆寄了不少東西,可東西卻不是寄給姜氏之女的。就連沈介這孩子的存在,都是他死前才知道的。你說除了姜氏,南疆還有誰值得他挂念的?”
那個時候忙于朝事,她無暇去關注他的家事,如今仔細琢磨,便覺得此事有蹊跷。
南疆除了姜氏,未曾聽說他有別的舊識。
如今沈介又被人利用,南疆必定有陰謀,只有把謎團解了,所有事情才能迎刃而解。
耿嬷嬷默了頃刻,道:“老奴這就派人去查一查相爺當年在南疆的經歷。”
雲栖颔首。
說了這許多話,喉嚨幹澀,便不再往下說了。
翌日清晨。
金銮殿
一大早,朝臣們又開始上奏湯謝兩家的案子。
“皇上,微臣認為,沈大人年紀尚輕,且初到京城,對朝中之事不了解,讓沈大人主審湯謝兩家的案子,确實不妥。”
“周大人所言不錯,湯謝兩家的案子事關重大,請皇上收回成命。”
話音剛落,殿中一片附和聲:“請皇上收回成命。”
有人立即站出來反駁:“正因沈大人剛入京,與湯謝兩家都沒有關系,這案子交給他主審才合适。不會有失偏頗。”
“可前兩日,湯家二公子曾涉嫌刺殺沈大人,這起命案死的是湯家三公子,若沈大人懷有私憤……”
“周大人,依你所言,朝中有誰适合主審這個案子?”
“這個……”說話的朝臣一時被問住。
與他持不同意見的朝臣譏諷道:“周大人三番五次懷疑皇上的決定,不如這個案子就交給周大人好了。”
“王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除了沈大人和我們幾個,就找不出一個查案的人選了嗎?”
“我看周大人是想舉薦自己的人吧?”
……
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面紅耳赤。平日裏話少的文臣,争論起來,堪比潑婦罵街。
楚钰冷眼看着,一聲不吭。
等他們吵夠了,才低頭看向一直沒有出聲的曹瑞,緩緩開口:“依曹大人所言呢?”
被他一點名,曹瑞便站出來,朝他躬身,回道:“微臣覺得,皇上此舉英明。”
他一發話,原本大半沉默的朝臣,忽然就變得活躍起來了,紛紛表明立場,支持沈介。
沈介官職低,站在後面聽他們吵。
一旁的金晁湊過頭,悄聲打趣道:“沈大人,這些大臣好像都不太相信你啊?沈大人若不趕緊表現出自己的能耐,這差事怕是拿不下來了。”
沈介壓低了聲音回道:“聽起來不是件美差,如果能讓金大人一個人查,下官反而落得一身輕松,何樂而不為?”
“唉,金某也沒有這個能耐。”金晁連忙擺擺手,抗拒道,“協理就算了,主審還真的不行。畢竟我不像沈大人,有太後娘娘撐腰,再得罪人,恐怕連太常寺都待不下去了。”
沈介剛想回話,聽到原本吵雜的金銮殿忽然安靜下來。
他還未擡起頭,就聽到了楚钰身後的珠簾響動。
楚钰最先起身,朝着珠簾後的雲栖恭恭敬敬道:“母後來了。”
一衆朝臣見狀,全都愣住。
太後娘娘不是卧病在床嗎?
容不得他們多想,連忙齊齊下跪行禮:“太後娘娘金安。”
雲栖坐下後,透過珠簾望了眼地上跪着的朝臣,淡聲道:“平身吧。”
朝臣陸陸續續起身,忽聽一人高聲道:“皇上,娘娘,微臣有罪啊。”
衆人轉頭望去。
嚴丙從左邊那一列走出來,再次下跪叩首,在雲栖還未問話前,主動将事抖了出來:“微臣教子無方,逆子昨日在春景街的書肆辱罵娘娘,微臣昨夜已家法伺候,希望娘娘能夠寬恕逆子。臣作為督禦史,督查百官,卻管不好內宅,有愧皇上和娘娘對微臣的信任。微臣自願辭官,請皇上答應。”
說完,嚴丙将官帽摘了下來。一頭白發,顯得他蒼老憔悴。
其他大臣皆是愕然。
此事他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算真有其事,也罪不至辭官。
一旁的朝臣低聲問道:“嚴大人,你這是做什麽?”
嚴丙沒有回答他,再次高聲道:“微臣年歲已大,自願告老還鄉,求皇上和娘娘成全。”他聲音堅定,不似在說假話。
楚钰沒有回應,而是偏頭請示雲栖:“母後覺得呢?”
雲栖面色淡然,默聲不語,內心暗自誇贊這嚴丙果真是個老狐貍。
嚴煦有沒有辱罵她這事還有待查證,但嚴煦教唆湯明刺殺一案,卻是證據确鑿。
想來嚴丙已經事先得到了消息,特意趁她今日上朝,以退為進。
這朝中誰都知道她不喜歡湯家,一直想除之而後快,與湯家勾結,可是謀逆之罪。
用其子辱罵她這個罪名來為嚴家脫身,确實是一個聰明的法子。
五年前的禍亂,嚴家支持的便是太成王,只不過當時先帝遺诏為真,百姓們議論紛紛,原本支持钰兒的人也動搖了不少,加上涉及的官員太多,為了平息此事,她既往不咎,赦免了所有人。
這些年嚴丙憑着督禦史一職,暗中提拔了不少湯家的人,她早就有意除掉嚴家。
如今嚴丙主動請辭,正合她意。
“你可想清楚了?”雲栖聲音清冷,說不出來的威嚴。
“微臣想清楚了,請皇上和娘娘成全。”
雲栖掃了眼那些朝臣的神色,有驚訝的、有想要開口勸阻的,但這會兒都沒說話,就等着她出聲。
她收回視線後,淡淡道:“那便辭了吧。”
她已經開口,楚钰迅速接話,一錘定音,讓這件事情沒有再回旋的機會:“朕也允了。”
朝臣們剎那之間都變了臉色,震驚不已。
嚴丙才四十幾,還未到辭官之年,突然鬧了這麽一出,此事定不簡單。
但太後和皇上都答應了,他們也不敢插手。
一時之間,半數人內心戚戚。
他們在朝堂混了這麽多年,豈會看不透這事背後透露出來的訊息。
嚴丙支持太成王,忽然辭官,定是嚴家做了什麽讓太後和皇上抓到把柄的事情,才不得不這麽做,下一個被辭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們了。
這些人中,最怕的就是湯仕坤了,好幾次都想站出來,跟嚴丙一起認罪辭官。
“謝皇上和娘娘。”嚴丙謝恩以後,回到了原位。
雲栖輕聲開口:“還有其他事情要上奏嗎?”
朝臣都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雲栖滿意的看着,靜默片刻,慢悠悠的道:“前兩日,南疆細作在長春宮行刺哀家。”
此話一出,朝臣再次震驚。
湯仕坤當場驚恐叫出聲來:“娘娘被人行刺了?”
這,這次和他們湯家可沒關系了啊。
雲栖見他一臉驚恐,不由得含笑道:“南疆與我大莫交惡多年,如今連哀家的長春宮都敢進來,京中必有和他們接應的人,才有恃無恐,湯仕坤……”
湯仕坤一聽到雲栖喊自己的名字,雙膝頓時軟得跪地,從朝臣中爬出來,磕了好幾個響頭,哆哆嗦嗦道:“娘娘,此事和微臣沒有關系啊,微臣膽子再大,也不敢和南疆細作勾結,刺殺娘娘,望娘娘明鑒。”
雲栖知道湯仕坤膽子小,卻沒想到已經小到了這個地步,暗暗失笑。
“哀家沒說是你勾結的南疆刺客。”
“多謝娘娘明鑒。”湯仕坤松了口氣,癱坐着,瘋狂擡袖擦拭臉上的虛汗,後怕道,“娘娘下次能不能早點說清楚,微臣這膽子,差點就吓沒了。”
雲栖沒有搭理他,給楚钰使了一個眼色。
楚钰會意,沉聲道:“湯仕坤……”
湯仕坤一張臉又吓白了,磕磕巴巴的問:“怎…怎麽了?”
不是跟他沒關系嗎?
看他這膽小如鼠的模樣,楚钰差點也沒忍住笑,清了清嗓子,下令:“朕命你徹查長春宮細作一案,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務必要給朕一個交代。”
湯仕坤人都傻了。
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換作往常,定會心花怒放,可這一會只覺得心頭陣陣涼意。
他打了好幾個哆嗦,那句謝恩怎麽都說不出口。
皇上讓他去辦案,還是這麽重大的案子?
他沒想明白,許多朝臣卻是明白了,心下再度惶惶。
依湯仕坤的才能和品性,怎麽可能斷得了案?
太後娘娘和皇上,這是故意給湯家設了一個圈套。
就看湯家這回怎麽應對了。
兩日後
長樂坊。
沈介今日特意換了一身黑衣,趕到的時候,金晁已經站在門外了。
還未進去,就聽到裏頭人聲鼎沸。
年歲那幾日天冷,大家都待在屋裏頭不活動,這兩日天氣轉暖,長樂坊中比往常還要熱鬧。
這是京城裏最大的一間賭坊,魚龍混雜,每日都有源源不絕的人來這兒賭。
就在昨日,沈介和金晁剛剛查到,湯燦生前和一個青樓女子有染,身上那些病就是那個青樓女子傳給他的。
他們召了那女子問話。
威壓之下,那女子全都招了:“官爺,湯三公子的事情與我沒有什麽關系,都是那個人指使我做的,求官爺饒我一命。”
細問以後,發現指使女子的人來自南疆,還給了那女子一瓶毒。
湯燦的真正死因,就是中毒。那毒一個時辰就能夠消散,人死的時候,湯家鬧了一場,仵作沒有及時查出來。
根據女子提供的線索,沈介和金晁順藤摸瓜,來到了長樂坊。
兩人簡單打過招呼以後,大理寺的人踹開長樂坊大門,對着裏邊的人道:“大理寺查案,閑雜人等全都走開。”
在外屋賭的人大多是普通百姓,一看這陣仗,如鳥獸狀般迅速散了。
有一些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剛才圍在一旁看熱鬧,發現人都走了,疑惑的擡起頭,問道:“怎…怎麽回事?咳……”
官兵一把推開他,往裏間走。
“誰推的?”醉鬼氣嚷嚷了幾聲,等發現是官府的人,吓得舌頭都僵了,“官…官爺?”
酒頓時醒了一大半,踉踉跄跄的往門外跑。
方才那些人跑得急,地上一片狼藉,沒有落腳的地方。
金晁不耐煩的伸腳踹開跟前的東西,給兩人挪了一個小地方,然後吩咐身邊的官兵:“搜!”
沈介淺笑道:“金大人聲勢這麽大,就不怕打草驚蛇?”
他現在已經習慣金晁的辦案手段了,見金晁為人不壞,偶爾會反過來打趣幾句。
金晁不以為然:“這人橫豎都跑不了,不弄出點陣仗,那些藏在暗處的怎麽去通風報信?只有露出馬腳,我們才有跡可循,沈大人說是不是?”
沈介點點頭:“金大人說的是。”
雖然确定那個和青樓女子接觸過的南疆細作經常來長樂坊走動,可這兒人太多,就算暗中潛進來,人想跑也容易。
今日來長樂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些藏在暗處的人。
大理寺的人一來,賭徒們便全都散了。
長樂坊的掌櫃很快便聞聲趕來,畢恭畢敬的問道:“兩位大人來長樂坊想找什麽人?小的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掌櫃的開了幾十年的賭坊,什麽人都見過,其眼界和見識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很快長樂坊便被收拾幹淨,安安靜靜的。
金晁拿出一幅畫,問他:“畫像上的人,可見過?”
“小的瞧瞧。”掌櫃的接過,認真端詳了好一會後,回道,“大人,此人叫高榮,經常來長樂坊賭,出手還不少。”
看來确實如那女子所言,這人是長樂坊的常客了。
沈介問道:“他這幾日可有來賭?”
掌櫃的搖搖頭:“好幾日沒來了。”說完把畫像還給金晁。
金晁把畫像丢給旁邊的官兵,問:“可知道他的落腳之地?”
掌櫃的一臉難色:“大人,長樂坊只做生意,從不問客人去處的。”
旁邊的一個小厮道:“小人記得,高榮很喜歡到東街的五香齋買桂花糕。”
得了這話,金晁不再在長樂坊浪費時間,轉身和沈介去了五香齋。
周福來查了兩日,有了些許眉目後便回宮禀報。
“娘娘,萬毒門的人與五章齋的老板娘有接觸,沈大人和金大人快查到五香齋了,老奴可還要繼續查下去?”
雲栖道:“他們既已查到,這事你就先別插手了。”
她只知道沈介醫術不錯,還未看過他有其他才能,正好借着這事,看一下他這些年在南疆都學了什麽本事。
周福來應是,然後又禀:“娘娘,那個孩子的身份已經确認了,老奴把他帶入宮來了,您可要見見?”
雲栖點頭,讓他把人帶過來。
周福來再次過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