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匪君子
馬車剛行進雪域天就放晴了,稀稀疏疏的雪花從九天飄落,搖搖曳曳落在車頂上,被刺眼的陽光一照散出團團白光來,晃的人睜不開眼。
“公子,天氣這般好,谷中的花怕是全開了。”
坐在車前的小童沖着車廂道了一聲,稚嫩的面孔上蕩漾出一團純稚的笑容,不多時,車廂中傳出一聲輕輕的應答,算是回應了他的話。
知曉自家公子清冷的性格,有這一句回應已屬難得,小童也不失望,高興的繼續說道:“這雪域難得放晴,沒想到公子一回來就有了,難道連老天也歡喜公子麽?”
“只是巧合罷了,你倒是會奉承我。”
車廂中的男子再次開了口,幹淨的聲音像是冰下的清泉,緩緩淌進人的心底,帶着些微涼意。若是在炎炎夏日,就算只是聽這人說話也該是一種享受了。
聞言,小童騷了騷頭,也不見尴尬。
“嘻嘻,公子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了。”
這次,那車廂中的男子倒是沒再說什麽,小童晃着腦袋又自顧自的說開了,說到興處還會傻笑幾聲,安靜的雪山之中于是有了一點生氣。
洛明昙靠在車廂內的軟榻上,墨發垂肩,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披風下露出青色的衣料,手中握着一卷書,正時不時翻閱一下。
鼻尖缭繞着香爐升起的淡淡香味,耳畔回蕩着少年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久之,竟然感覺到一絲倦意。
正在這時,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洛明昙手中的書卷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驚擾了主人的困意。
“公子,雪地中有個人。” 看那人周圍暈染開的一大片鮮紅血跡,其實小童是想說有一具屍體的。
雪域之中長年飄雪,氣候寒冷,這人也不知在這裏躺了多久,加之流了那般多的血,活下來的可能性很低。
洛明昙撩開車簾,瞥了一眼遠處的大片血色皺了皺眉。
“慕北,去看看。”
趕車的男子聽到洛明昙的吩咐,應了一聲就躍下車朝着那處血色走去,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抱了一個六七歲的少年。
這少年比洛明昙的童子慕南還小,全身布滿猙獰的傷口,探其弱不可察的脈搏,怕是已經在雪地中躺了幾個時辰了,能活到現在實屬難得,慕南一發現人還活着就動了恻隐之心。
“公子,不如我們将他帶回仙谷吧。”
慕南說完,就乞求的望着車廂,洛明昙還沒說話,那一直沉默的慕北卻開了口。
“不行,仙谷向來不允許外人進入。”
聞言,慕南瞪了慕北一眼,似是沒想到率先反對的會是自家大哥。
“大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怎麽能見死不救呢?他還是一個孩子,死了多可憐啊。”
“這是仙谷千年來的規矩,難道你想公子破壞規矩嗎?”
“規矩是死的,人還是活的呢,而且只是救一個孩子算什麽破壞規矩嘛。”
“這人來歷不明,又是恰好出現在我們回谷路上,保不準是那些門派利用公子善心派來的奸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何況公子的身體……該更加小心才是。”
“一個孩子能對仙谷做什麽?”
慕南瞥了瞥嘴,小聲嘀咕一句,覺得自家大哥有些杞人憂天了。
仙谷傳承千年,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實則底蘊深厚,那是別人輕易奈何得了的。
“不行”慕北冷着一張臉,态度堅決。
慕南心性簡單,被慕北這麽一刺激倔勁也上來了,但他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氣,凡事只要牽扯到公子就固執的要死,所以慕南只得期待的看着洛明昙。
“好了慕北,将那孩子抱上來吧,治好傷後再送他出谷便是。”洛明昙撿起地上的書卷,随手擱置在一邊,對于救人一事并不在意。
主子既然都發話了,慕北也不好再說什麽,抱着人躬身進了車廂。洛明昙的馬車布置的精細,內部空間也大,就是多坐幾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慕北将人安置在了另一邊的軟座上,恭敬的朝洛明昙點了點頭,然後退了出去繼續駕車,換慕南進來給人處理傷口。
慕南年紀不大,醫術卻是不差,除了師從大名鼎鼎的百藥子外,其自身的天賦也是極好,再過幾年,混個神醫的名頭當當絕對不成問題,洛明昙有意培養他,這次出谷才特地捎帶上的。
車廂內燃着火爐,将空氣都烘烤的溫熱起來,僵硬的軀體回暖,睡夢中的少年漸漸舒緩了眉頭。
一個時辰後,慕南終于将少年身上的傷口盡數包紮妥當,因為長時間的高度集中注意力,小臉熱的紅撲撲的,額頭上也浸出一層薄汗。
“還好沒有傷到要害,否則怕是等不及我們救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感嘆一聲後,慕南就迫不及待的鑽出了馬車吹風,沒有看到洛明昙若有所思的眼神。
洛明昙掃了一眼少年被纏滿布帶的身體,最終将目光落在少年臉上,因着年紀尚小,容貌未張開,看見的人只覺得雨雪可愛,但是從這雛形,便可以窺見日後的俊美不凡來。
不管是有意還是偶然,這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日後成就想必不會低了,當然麻煩也不會少。
仙谷一直與世無争,洛明昙本身也是性子淡薄的,在他執掌期間不希望仙谷卷入什麽紛争,所以這孩子還是盡快送走的好。
想罷,洛明昙就收回心神,閉目養神起來。
到仙谷還有半月路程,但是那少年在第七日就醒了。
“水…水……”
微弱的聲音從少年的口中傳出,洛明昙放下手中的棋子,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送到少年嘴邊。少年許是渴的很了,抓着洛明昙的手就開始吞咽杯中的水。
陌生人的碰觸讓洛明昙皺了皺眉,不過他倒是沒有立刻甩開少年,任由對方喝完才松開手,再次坐回棋局旁邊,一個人下着雙方的棋,想必這幾日他就是借此打發時間的。
傷口已經包紮過了,又休息了這般久,少年的意識也清醒過來,這時他才有機會打量周圍的環境,确認沒有不妥後将目光落到洛明昙身上。
百岸深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男子那只執棋的手,修長素白,在黑玉棋子的襯托下越發晶瑩無暇,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想起方才朦胧間抓着對方的手,從指腹傳來的滑膩觸感比羊脂白玉更勝,讓人愛不釋手,百岸深忽然覺得,這麽一雙手長在男人身上有些暴殄天物了。
丢開心中無用的思緒,再擡頭時,百岸深的臉上已經浮現一抹燦爛的笑意,似乎剛才那一瞬間的興味是錯覺。
“百岸深見過公子,救命之恩,感激不盡。”
聞言,洛明昙執棋的手頓了頓。
百岸深……好奇怪的名字啊,洛明昙回憶了一下,江湖中并沒有姓百的人家,就算是神醫百藥子真名也不姓百啊。
“嗯” 洛明昙應了一聲便繼續下棋,連百岸深為何受傷出現在雪域都沒問,很快就會送走的人,他不需要問太多。
“若是沒有公子搭救,我怕是早就魂歸地府了。”
“……”洛明昙并不說話,也不知聽見沒有,車廂中響起棋子落盤的聲音。
“若是公子不介意,能否告知我姓名,日後也好報答一二。”
“無妨。”
看出百岸深還想再說,洛明昙頭也不擡又補充了一句。
“你是慕北救的,傷也是慕南治的,與我無關。”
百岸深神情一滞,不過他畢竟非常人,很快便恢複如常。
“那也是經過公子同意的。”
聞言,洛明昙終于願意将目光落在百岸深身上了,少年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眼中滿是期盼和真誠,讓人很難升起防備之心。
但是洛明昙卻感覺到了一種違和感,少年身上的氣質太成熟了,醒來之後出現在陌生的環境也不見驚慌,反而進退有度,在不失禮的情況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一點不像是一個十歲孩子該有的穩重。
洛明昙深深的看了百岸深一眼,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讓百岸深心底一凜,對于洛明昙的忌憚更甚,既然是最難的任務,他早該料到不簡單的。
就在百岸深以為洛明昙不會回答,甚至會因為懷疑殺了自己時,洛明昙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洛明昙” 随後,洛明昙就再次垂下頭下棋,再沒有将目光分給百岸深分毫。
明明起了疑還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百岸深怔愣幾秒之後突然無聲的笑了,輕視和無視一字之差,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前者多數死在了他手上,後者卻是只有洛明昙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了,希望新老讀者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