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
裴珉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這個人一向人情淡薄,對旁人的事情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此時此刻,他特別想知道身邊這個人從小到大的一切。
包括好的、壞的、傷心的、難過的、高興的……
每一樣他都想知道。
“那我開始說了!”江白帆笑着擡頭看了裴珉一眼,正對上了裴珉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路燈太暗,江白帆只感覺他的眼中暖意極盛,帶着一種莫名的深情,太過複雜的眼神盯得人頭皮發麻。
江白帆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見他突然不走了,裴珉也停下來等他。
身後人來人往,車流不息,有種繁榮的喧嘩。
江白帆擦了擦眼睛,側頭又看了裴珉一眼。
裴珉的眼中一片清明,只有路燈投射下來的暗影。
江白帆才恍然回神,覺得剛剛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沒什麽,走吧!”江白帆松了一口氣,才又繼續說起了他和江清山的糗事。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走了,然後一直是幾個哥哥輪流撫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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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剛好輪到五哥家養。那時候的江清山已經在外面工作了好幾年了,而我也六歲了。”
“有一段時間,鎮上開了一家桑拿館,因為是剛開的,生意很紅火,好多人進去嘗鮮泡桑拿。”
“大年三十那天,江清山帶着我去了,然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後……”
似乎想到了什麽,江白帆開始笑,裴珉也沒催,一直走在他身邊,安靜的看着他笑。
他的笑聲太過有感染力,裴珉冷硬的眉眼微微挑起,連唇角也揚起了一抹彎彎的弧度。
好半天,江白帆才止住笑聲又繼續。
“一開始是進的澡堂子,熱水泡的渾身暖洋洋的,出來之後,就進了一個單獨的小房間,來了一個師傅,拿着一塊粗粗的搓澡布給我搓背、搓手臂,不知道什麽原因,竟然搓下來一大坨一大坨的那種黑泥。”
“我當時震驚了,原來我這麽髒的嗎?明明我也每天都洗澡的。”
“當時看着手臂上那一條一條的黑泥,我內心接受不了,我又怕別人笑話我,當時覺得自己已經沒臉見人了,于是那個桑拿還沒蒸,我就穿起衣服從鎮上沖回了家。”
“江清山不知道我回家了,他搓完澡出來找不見我,就去問了一下桑拿店的老板,問他有沒有看見他帶過來的小孩?老板跟他說看到我出去好半天了,但一直沒回來。”
“江清山一愣,那個時候,到處傳言街上那些賣□□/花的都是人販子,偷了好多小孩放在夾板裏賣了,桑拿店的老板好心提醒了一句,江清山聽完後,頓時吓的魂都快要飛了。”
“他衣服都沒來得及穿,跟老板借了一條大浴巾,穿着條褲衩急急忙忙沖了出來,沿着鎮上的路,一路找,一路喊。”
說到這裏,剛剛一直笑的江白帆,已經笑不出來了,他的聲音有些輕,像是在回憶。
“後面的事情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五哥家準備吃年夜飯的時候,有人在外面敲門,五哥一開門就看見只圍了條浴巾、頭上落滿了雪、凍得直打哆嗦的怪人……”
“那個怪人凍得口齒不清了,推開門第一句話卻是問:幺叔回來了嗎?”
說到這兒,江白帆沉默了,眼眶有些發紅。
他安靜好半天才輕聲道:“後來的江清山說過,當時一路找回來,卻找不到我的時候,渾身血都凍住了,不是因為天冷,而是因為害怕。直到推開門看到坐在桌上吃年夜飯的我,他說他才活過來。”
江白帆擦了擦眼睛:“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對不對?”
裴珉沒說話,依舊安靜的當着一個合格的旁聽客。
“甚至對于江清山來說,這是一場災難。”
江白帆吸了吸鼻子:“但五哥和江清山都沒有怪我,反而一直把這個當成笑話說給我聽。”
裴珉頓了頓,鼓起勇氣牽住了江白帆的手,開口道:“他們是好人。”
“不是,他們是親人。只有親人才會真的擔心你,只有親人才會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拉你一把,幫助你,護着你,愛着你。”
江白帆沒躲開裴珉牽過來的手,反而反手握了回去,側頭注視着他,用着期盼的語氣道:“你懂我的意思嗎?”
裴珉沒讀懂他眼中的意思,目光出神的盯在他們緊緊握着的手上,輕飄飄的說了一聲“懂。”
周一,開始要上課了。
在外面租房子住有好處,但是也有壞處。
租的這間公寓雖然離學校不遠,卻仍舊還有一段路。
平時倒還沒什麽,只是最近天越來越冷了。
這個城市四季分明,熱的時候熱得要死,冷的時候,卻也是冷得要死,那冷風跟冰刀子似的住脖子裏灌。
等公交車這一小會兒,已經凍得江白帆直哆嗦,他鼻子擦得紅通通的,小小的打個噴嚏後,眼尾頓時都紅了。
“你冷嗎?”裴珉看着他泛着淺紅的眼尾,沒來由的心口一跳,像被螞蟻咬了一口,麻麻癢癢的。
“冷。”江白帆吸了吸鼻子,老實點頭。
裴珉沉默片,不動聲色的解下自己的圍巾,系在江白帆的脖子上。
江白帆本就系了一條,裴珉又把自己的那條給他圍上,頓時下巴那一截都攔住了,寒風無處可入。
而黑色的羊絨圍巾襯得他小臉愈發的瑩潤如玉,像極了早春盛開的白玉蘭。
圍上裴珉的圍巾後,獨屬他的味道撲面而來,江白帆一時莫明心跳極快,沒來由的恍了神。
好半天才清醒,伸手來扯圍巾:“不用,沒冷得那厲害,你自己戴。”
“我不冷。”裴珉一把抓住江白帆摘圍巾的手。
江白帆的手一片冰涼,裴珉猶豫了一會,幹脆将他的手握緊,順勢揣進了自己的兜裏。
江白帆一愣。
裴珉看都沒看他,只是語氣很随意道:“看吧,我手很熱的,身上也熱。”
江白帆還在猶豫要不要掙開,可覆蓋在手心和手背上的熱源實在太有誘惑。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後,江白帆也沒扯開被裴珉握緊的手,更沒舍得将圍巾解下來還給裴珉。
而圍了兩條圍巾後,熱氣都散不出去,熏得他整個人面色紅彤彤的。
公交車來,裴珉松開了江白帆,江白帆莫明松了口氣。
兩人上車,江白帆刷卡。
刷完卡與裴珉坐在後排,剛坐下,裴珉就很自然的又握住了江白帆的手,并且塞入了衣兜,動作行雲流水、平常倒像是兩個好朋友閑聊。
江白帆:“……”
他側頭看着神色如常的裴珉,眨眨眼,也放下了心,暖個手很正常吧?
裴珉好像沒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自己這麽在意,倒顯得矯情了。
他剛移開眼,裴珉就默默松了一口氣,悄悄感受着自己緊握在掌心中的手。
少年人的手骨節分明,握着并不柔軟,反而因為太過纖瘦而有一些咯人。
可它過分乖巧,像一只刺猬收起它所有的刺,安靜的趴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捏圓搓扁。
這種感覺真是過分的美好!
車窗外的寒風吹了進來,可裴珉卻不覺得冷,一向寡淡的唇上反而揚起了暖暖的弧度。
他悄悄收緊了指節,不動聲色的将手心中的刺猬包裹得密不透風。
日子一天一天過。
轉眼就快到了元旦。
放學後。
江白帆去了一趟班長的宿舍,找他問清楚元旦彙演的具體事宜,才背着書包準備去校門口。
耽誤了這好半天了,裴珉也不知道有沒有等急。
江白帆緩了緩,幹脆準備繞小道去門口。
宿舍與教學樓中間有一畝很大的櫻花林,從宿舍出去要繞一圈,但如果從林子裏面走就會快很多。
這片櫻花林子外面砌了圍牆,外面看不到裏面,裏面也看不到外面。
春天櫻花開的時候,會有很多人走林子,這個林子也會相當熱鬧。
可這個時候天冷,不着急趕路的都寧願走外面的大路,沒幾個人願意看那些枯枝落葉。
江白帆這次卻選擇走林子,這個時候的櫻花還沒開,全是枯枯的,光禿禿的樹枝,人站在入口,一眼看不到頭。
江白帆無心賞風景,只低着頭自顧自的走着,突然有一些奇怪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裏。
越走近聲音越響。
好半天才聽清楚,有人竟然在林子裏用葫蘆絲和二胡合奏《月光下的鳳尾竹》。
說是合奏,似乎有些不合适。
因為……
吹葫蘆絲的那個吹得很順暢,拉二胡的卻有些磕磕絆絆,顯然一個老手一個新手。
江白帆頓了頓,聽清楚是什麽聲音之後,忍不住停了下來,臉上有意外的神情。
現在的高中生活是豐富多彩,學什麽的都有,但是真的很少會有人願意學這種古老的樂器,特別是葫蘆絲和二胡這種東西。
至于吹的那首《月光下的鳳尾竹》,更是老掉了牙,除了農村裏八/九十歲的老太爺,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沒有幾個人會喜歡。
而顯然,林子裏面吹這個的人是個意外。
江白帆也是個意外,他停了下來,駐足側耳傾聽着。
而他停下來側耳傾聽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喜歡這首歌,也不是因為他喜歡這些古老的樂器。
而是因為這有熟悉的老家的味道。
熟悉的曲調,熟悉的樂器。
這件事情要從七哥說起。
七哥是誰?七哥就是裴珉的外公。
年輕時的七哥是走江湖的,為了讨口飯吃,背着葫蘆絲,笛子,二胡,走南闖北。
後來掙了錢,穩定了,但拿手的東西也沒抛棄掉,閑着沒事的時候就會拿出二胡出來拉一拉,他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月光下的鳳尾竹》。
沒事就教教江臨慧和江白帆,茶餘飯後來一個,閑着的時候來一個,晚上睡覺的時候來一個。
日濡目染之下,七哥憑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把這兩個沒什麽音樂天賦的人,教會了吹葫蘆絲和拉二胡。
對了,江臨慧是誰?
江臨慧是七哥的女兒,裴珉的媽媽,江白帆的侄女。
事情有些久遠,江白帆卻依舊記得很清楚,就像很多年一直堅持的東西,隔個幾年不弄它,可是那東西卻仍舊沒有忘掉,仿佛已經深深的印在了骨子裏。
回憶結束。
江白帆循着聲音尋了過去,林子中,兩個和他一樣年紀大小的學生坐在石頭上,一左一右,左邊的一個捧着葫蘆絲,右邊的一個拉着二胡。
江白帆着眼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捧着葫蘆絲的那個男生身上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男生的眉眼特別的熟悉,仿佛在其餘在什麽人身上見過。
可若認真仔細着眼一瞧,又似乎沒什麽印象。
對于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江白帆也沒放在心上,而是依舊站在不遠處看着。
江白帆的到來,并沒有影響到那兩個認真練習的男生。
那兩個人似乎沒有絲毫默契,你吹你的,我拉我的,難聽到要人命。
其實如果換個其他的樂器,效果還沒這麽恐怖。
但二胡這個東西是個很神奇的樂器,你要是拉的好,那麽就是神仙樂器。
你要是拉不好,簡直像一口破風箱裏面有鬼在嚎。
而現在那個同學明顯就是後者,他将手裏拿的二胡硬生生拉出像刀片在石頭上,左右來回刮一樣刺耳的聲音,聽的人頭皮發麻,渾身血液倒流。
嘗試了幾次以後,他終于放下了手裏的二胡,皺着眉嫌棄道:“元旦彙演咱們真的要搞這種辣人耳朵的東西?我真的好怕被人砸臭雞蛋轟下臺!”
也不等對方回答,那男生直接把二胡往石頭邊一扔,苦着臉吐槽道:“江珉,咱們換個陽間的樂器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