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盟友
第15章盟友
結界內
謝宇飛在鼎內不斷失血,他胸口肚腹處被冰淩刺穿,留下數個拳頭粗細的血洞,他的肉身已經壞了。
而致命的是——他的元嬰被應白夜的刀勢所傷,小小的元嬰瀕死一樣歪在中宮內。
對于元嬰修士而言,他們相當于有兩條性命,必要時可以舍棄肉身,但現在他的肉身和元嬰都受到了不可修複的重傷。
對于元嬰修士而言,元嬰就是修為的心髒,吸收外界靈氣,将其轉化為自身靈力,并且輸送至全身。
而現在元嬰損毀,謝宇飛已經沒辦法将靈力送到傷口促使傷口愈合,更無法操縱靈器。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靈力從體內流失,他現在躲在仙器內不會再受到傷害,但這樣的傷勢拖延下去,他就會因為失血而死亡。
傷口裏鮮血汩汩流出,将謝宇飛泡在血泊裏,他眼神失去神采,将一把聚氣丹倒進嘴裏,勉強積聚出一小團靈力。
白玉鼎先前抵擋攻擊已經耗盡了靈力,謝宇飛輸給它的靈力不足以支撐白玉鼎打破結界,白玉鼎只能徒勞地停在結界邊緣。
謝宇飛嘔出一口血,終于昏沉過去。
結界內青白火焰失去靈力支撐,逐漸消散,白玉鼎完全暴露在謝韞兩人眼中——那表皮脫落的地方并非一片純白,反而凝聚着無窮無盡的意願之力。
凡人的信仰并非不值一提,當萬萬億相同的信仰意願聚集在一起,足以造出“神”,即凡人所謂的白日飛升,立地成聖。
白玉鼎非白玉鼎,不過是個虛構出來的物件,而是無數個“希望這個世界有白玉鼎”意願的造物,因為虛構幻想它的意願太過龐大,于是憑空構造出這樣一個“真實的白玉鼎”。
也許這世上并沒有一個真正的“白玉鼎”。
也許世上也沒有謝宇飛,沒有謝韞,沒有應白夜,他們都是願力的總和。所謂的書中世界是鏡花水月,他們活在一場盛大的幻象中。
謝韞伸手拂過白玉鼎的傷口,贊嘆羨慕……多種情緒意願化為言語湧入腦海。
他曾經在所謂的“評論區”待過,故而很熟悉這些言語——是評論,來自讀者的各種評論。
這些評論,是看客們的意願,“它們”聚集在一起,最終凝固成“謝宇飛”、“白玉鼎”。
謝韞收劍,有些發愣,他舉起手,身體發膚無一處不像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到底是活在書裏,還是活在幻象裏?他的血肉也是這樣一團團的意願?那些看客給他的是何種意願?
他得到的是愛或者恨?輕蔑或者不屑一顧?
他可以接受世界是虛假的,但不能接受“自己”是虛無的意念,他不能忍受自己不是自己。
應白夜一手搭在脖頸上,血液在血管中流動,一下下觸摸着掌心,應白夜慢慢皺起眉。
當初他意識到自己身在書中的時候,花了一點時間接受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但是擺在眼前的一切卻試圖告訴他——他們只不過是生活在幻象中的筆墨符號。
他們難道是為了謝宇飛而存在的符號嗎?
白玉鼎被謝宇飛從內部掀開。
謝韞下意識提劍,卻在看清謝宇飛的瞬間陷入驚愕——謝宇飛只剩下一個人形,全身都是流動的黑色字跡。
字跡太多,混雜在一起看不清內容,只能聽到萬千個不同的聲音高低起伏地言語:
“謝宇飛……主角……氣運之子……”
“機緣眷顧的主角……”
“我希望變成謝宇飛這樣的主角。”
“我也想有謝宇飛這樣的運氣和機緣,好羨慕謝宇飛。”
……
“謝宇飛坐享齊人之福……”
“謝宇飛逆天改命……”
……
“謝宇飛才是《逆天改命》的主角!”
白玉鼎模糊幾下,化為一團團字跡,流動着盤旋上升,盡數歸攏入“謝宇飛”體內。
謝宇飛的氣勢節節攀升,眨眼就突破元嬰到達出竅境界!
“謝宇飛”嘴部張合,他失去了形體,發出的聲音像是無數人的集合體,似男若女:“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你們從飛銀城追殺我,又策劃一出埋伏謀殺,有沒有想過這全都是徒勞?”
“聽見了嗎?”謝宇飛做出一個側耳聽的姿勢,“你我生活在話本子裏,都是虛假之物!”
“哈哈哈哈……争來争去,你我不過都是不存于世的一場大夢!不論你是誰,不論你有何等的修為,不論你怎樣的權勢地位,都不過是夢幻泡影!”
“而我,是這場舉世大夢的主角。縱然所有人都是假的,我也是最真的那個!哈哈哈哈哈哈,你們是為了我而存在于這個世界……”
謝宇飛混亂古怪的聲音在笑,語氣裏卻沒有多少笑意。
謝韞驟然劈出一劍,鋒利的雪粒冰花将“謝宇飛”攔腰斬斷!
謝宇飛被劍氣沖散,一邊聚集一邊冷冷道:“你殺了我,這個幻象世界也會随之崩潰,你不想活了嗎?!”
謝韞的虎口在和仙器硬碰時已經裂開,鮮血從劍柄流淌到劍身,謝韞意識到一點痛意,然而這種程度的疼痛只會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謝韞歪頭,他戴着開裂的面具,身上染着一片一片的血跡——大部分是謝宇飛的血,濺在他身上,沁入暗紅劍服。
謝韞輕輕笑了一聲:“巧了,我不怕死。那位道友,你怕嗎?”
應白夜懶洋洋轉了下刀:“我倒是很想試試能不能死——”
話音未落,兩個人一前一後沖上去。
刀鋒劍光過後,謝宇飛被靈力擊散成無數濃墨和字跡,然而即便如此,謝宇飛的意識依然沒有消亡,他重新聚集在一起,欣喜地發現失去□□後,這些靈力攻擊并不能對他造成實質傷害:“白費力氣!我身具萬千信仰如同聖人,凡兵刀劍不能傷我!”
謝宇飛吞噬了白玉鼎的願力,修為已經淩駕于謝韞兩人之上,他輕松撕破結界,轉身揮手,甩落一捧黑墨字跡!
墨跡一旦離開謝宇飛,一字化百字,百字化萬字,墨跡頃刻從一捧膨脹成湖泊瀑布,向下傾倒!
那些墨跡瓢潑蹈海,謝韞能聽到無數的聲音:
“別給配角那麽筆墨,好煩啊。太搶男主風頭了,趕緊打臉反派!”
“美人都歸男主吧,怎麽能把美女送給兄弟呢?”
“作者是不是有病,設置這種情節有什麽用?”
“喂,搶男主女人的兄弟就不叫兄弟了,還有這個女魔尊真的好不懂事,老是纏着男主,女人就是滿腦子兒女情長。”
……
這些願力夜幕一樣傾倒而下,是箭雨是刀山是火海,是淹沒整個結界的惡意,那些聲音貫徹謝韞與應白夜腦海,鴻蒙巨鐘般重擊了兩人的神魂,以至于兩人短時間內沒有反應過來,錯過了離開的時機。
應白夜離得最近,他多次出生入死,反應極快,及時回刀護住身體,但是他的橫刀遠不上春山倒,只能勉強夠到下品寶器的早就開裂,迎上洪流的瞬間就被沖垮。
黑色洪流倒挂在天空中,從上至下翻出沸騰的“水花”,如果仔細看,那些“水花”裏充斥着各種評價,洪流聲勢浩大地沖向謝韞。
謝韞的魂魄受到劇烈沖擊,視線完全模糊,當即吐出一口血。
厭煩、怨恨、憎惡……謝宇飛這一袖子甩下的,全都是負面的情緒。
謝韞腦中嗡鳴,死死咬住嘴唇,在不太清晰的疼痛中,謝韞的神志反而被研磨得更清晰。
他強行抽出春山倒橫在身前,另一手結印,身前出現一片春彩氤氲的靈力護罩,薄得像塊随時會碎的玉。
在蒙蔽天地的黑暗中,謝韞身後多了一只手,源源不斷的精純靈力送到體內。
應白夜離得極近,他臉上的面具已經碎裂脫落,橫刀碎裂時割傷了他自己,黑衣滿是血跡。
應白夜一邊咳嗽一邊笑,他之前正面受到黑墨瀑布的沖擊,不提願力的威脅,僅僅是沖擊的力道就已經損傷到肺腑。
他大概也是腦子有病,這個時候竟然還能調笑:“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殉情?”
“原來應道友已經對我情根深種了。”
謝韞也沒有正常到哪裏去,依舊反駁回去。他将結出的三個手印打在劍身上,随即攥住劍身順着劍刃移動,皮肉被劍刃切開,鮮血淋滿劍身。
血跡滲入春山倒內部,摻雜在春彩裏,劍身爆發出猩紅的光芒,在謝韞身前撐起三尺見方的屏障。
洪流轟隆作響,自上而下沖擊在屏障上。
謝韞眼中一片黑暗,飛濺出的“水花”蹦出各種字眼,億萬萬議論和聲響将兩人困在其中。
瀑布倒下最後一片黑墨時,屏障咔嚓一聲裂開。
謝韞在應白夜身前,他眼前一黑,和應白夜一同向下摔落。
應白夜還剩一點意識,他的靈力已經完全清空,攬住謝韞的腰,将謝韞推到自己身前。
兩人重重摔在地上。
謝韞吐出一口血,春山倒摔在十步遠的地方,他臉上的面具已經完全開裂滑落,謝韞耳邊聽到一點聲音,他恍惚了一瞬間,從昏沉中清醒過來。
那道聲音一直萦繞在耳邊,謝韞幾乎失聰,他茫然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聲音是從自己肩膀上發出的。
在謝韞伸手之前,應白夜從身後伸出手,拂過謝韞的肩膀——那是一塊面具碎片,貓的耳朵上沾了一縷黑墨,正順着耳朵尖往下滑。
黑墨淌過白色面具,留下幾個字。
謝韞聲音沙啞:“什麽東西?”
應白夜将碎片籠進袖子:“沒什麽。”
“我聽到聲音了,”謝韞一把攥住應白夜的袖子,兩根手指順着袖子鑽進去,捏着碎片出來,放到眼前,慢慢念出面具上的字,“謝韞趕緊死。”
應白夜重重咳了幾聲,“生死是假的,愛恨自然也是假的。”
“可我覺得生死是假的,愛恨是真的,起碼我的愛恨是真的,”謝韞随手丢開面具,“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便要向他要。無關之人,始終無關。”
應白夜笑得不行,他身上的傷口不斷滲血,他實在撐不住,索性靠在謝韞身上:“哪有你這樣的?硬是問人家要,豈不是勉強?”
謝韞渾身無力,被應白夜一靠,整個人倒向樹幹,兩個人擠在一起坐着:“我偏要勉強。”
應白夜仰頭看向天空:“他跑了。孟白雀不知道去什麽地方了……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謝韞意識再次模糊:“奇怪……他怎麽、不殺了我們……”
“他肯定受傷了,本來就是願力的集合體,甩下這些願力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應白夜臉色微微變了,“這會兒大概……”
謝韞眼睛半閉着:“……去找下一個劇情點找妹子,收集虛拟的願力了。”
應白夜:“元清宗,一定去了元清宗。不過在此之前,必然要躲起來恢複人身。”
謝韞一下子清醒了,他靠在樹上笑起來:“你上當了!你明明也在評論區待過,不然為什麽要接我的話?”
應白夜對謝宇飛的話基本沒有反應,和他一樣,只是受到謝宇飛居然是信仰之身這件事的沖擊。
現在完全可以肯定,應白夜和他一樣待過評論區,否則又怎麽知道“找妹子”這種下流話?
應白夜忍不住跟着笑起來:“別笑了,嫌你的肺腑五髒不夠累嗎?”
謝韞不甚在意:“你明明也在笑。沒事,死了一半而已,元嬰還在。”
應白夜向他攤開手:“那從今日起,我們就算盟友了?”
謝韞伸手一拍:“姑且算是。”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少主:世界可以是假的,但我必須是真的。
恭喜謝少主達成蠻不講理成就。
寫了四五年小說了,終于有一天讓你們猜不到腦洞了(感動到流淚貓貓頭)
說起來,打疫苗真的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