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瓜批
林也此生,腦補過無數次自己表白的場景。或是櫻花飛舞凄婉纏綿,或是紅酒香燭兩情脈脈,或是懸崖絕壁生死無悔,總之是要多唯美有多唯美,要多浪漫有多浪漫,要多中二有多中二。
萬萬沒料到,最後是在一間破舊樸素的畫室裏,對着一地“碎屍”,表明了心跡。
也萬萬沒料到,表白之後,他便将表白對象推出門外,大門落鎖再不相見。
門關閉時灌進一股寒風,林也裹緊肩上的毛毯接連打了十幾個大噴嚏,幾乎要将一腔苦情連同腦漿一起打出去。頭暈目眩地在玄關發了好一會兒呆,他才想起回卧室。
他一頭栽倒在被子裏,又心跳如鼓,又渾身發寒,實在是難受得慌,無心再多想,只一閉眼就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鬧鐘響起。林也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盤算着早餐是在小區門外吃個煎餅還是去學校食堂買兩個包子,不知道日日起來了沒有待會兒還要蹭他車去學校……
“噗——!”林也想到這裏,一口牙膏沫噴在了鏡子上。
沃日,想起昨晚跟那個瓜批表白的事了!
他跌跌撞撞沖進畫室,矽膠娃娃的“屍體”還在畫室地上攤着——昨晚的事不是發夢!是真的!
林也左手抓着杯子,右手抓着牙刷,滿嘴白沫地蹲在畫室地上,回想起自己昨晚傷心欲絕的情态——
“伏警官,你那麽優秀的偵查員,連一顆在你面前藏了十年的賊心也偵查不到嗎?”
沃日!我表白得也太帥了吧!是教科書級的表白啊!
想到這裏他又沮喪地垂下頭去。
教科書級的表白有個錘子用,反正也是失戀得透透的,是教科書級的天涯淪落人。搞不好晚年會成為莫奈那樣的大畫家,流傳于世的每一張畫作上面都是打着傘穿着小白裙的伏旭——《撐洋傘的兄弟夥》。
這下好,“兄弟夥”徹底沒得做了。
林也萬念俱灰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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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走廊上坐着腫着眼睛的伏旭,腳下是一地煙灰。
林也:????
揉着眼睛的伏旭:????
伏旭低頭努力看了一眼快沒電的手機,帶着鼻音問:“才七點,你這麽早出門幹啥子?”
林也呆呆地:“我……我去學校上課,要早點搭公交。”
伏旭帶着明顯的哭腔問:“搭公交?你不蹭我車了嗎?”
林也被這位哭成悲傷蛙的猛男驚呆了,大腦一時短路:“啊?啊?我,我現在蹭,蹭車,合适,合适嗎?”
伏旭把車鑰匙摸出來給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出來了:“你自己開吧,我眼睛疼。”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電梯。默默流淚的猛男伏旭被一電梯的鄰居們圍觀,林也別着頭只當不認識他。
車都開出小區了伏旭還在吸鼻子。林也忍無可忍地問:“你哭啥子?我都沒哭。”
伏旭抽紙巾擤了好一會兒鼻涕,才說:“你昨晚說‘我們兄弟夥斷了算了’……”
“你他x就記得這句?我說我喜歡你你怎麽沒聽見?”
伏旭一大滴眼淚啪嗒就下來了:“我聽見了……”
林也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他下一句,光聽見他擤鼻涕。
早高峰将他倆堵在了紅燈前。林也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你不會在我走廊上坐了一晚上吧?”
伏旭點點頭。
林也伸手摸摸他額頭,體溫十分正常。
日你先人,冷風吹了一晚上屁事都沒有,還是龍精虎壯的,憑啥子啊。
“你在走廊上幹啥子?就哭?就抽煙?”
伏旭垂着眼:“我跟王妹妹聊天。”
林也差點一腳油門跺出去撞上大貨車。此時的心情實在不宜開車,他等紅燈過了,就近找了處路邊停了車,才咬牙切齒地問:“你跟王妹妹聊天?”
“你莫生氣,”伏旭說,“這事又不好問男的,我就認識她一個妹妹家,我想着妹妹家比較懂這些,我問她我兄弟夥跟我表白怎麽辦……”
“她怎麽說?”
“她說要看你的照片,我發她了,她祝我們百年好合。”
林也:?????
林也:“你就因為這個哭了?”
伏旭使勁搖頭:“不是不是。她問我們倆的事,我就從小時候開始跟她聊,聊到淩晨三點多。她說我好渣啊,說我是鋼筋直男,說我深櫃……我還去查深櫃啥子意思……”
“我才曉得,你那麽多年都一直忍着,忍得那麽苦,我還哈搓搓地一直不開竅,一直氣你,讓你難過……”
他說着說着,想到林也多年苦戀和自己的遲鈍,想到林也大冷天的夜出去“葬娃”,被凍病了還要看着他去相親,還要陪着他拼自己親手剁碎的娃娃,昨晚說“斷了算了”時的悲哀絕望……
他現在才懂林也在病中說“我真願此生沒有遇見你”的心情,結果他個瓜批還拍照發在同學群裏,害得林也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1”一直到“哈哈哈哈哈+20”……
伏旭心痛如絞,再次淚湧如潮:我真是個瓜批!!!
林也:“你別哭了再哭要瞎了,一會兒還去上班給你同事看到丢不丢人。”
伏旭一秒把鼻涕吸了回去。
“惡不惡心,擤出來。”
伏旭乖乖抽紙巾擤得幹幹淨淨。
林也實在難以形容當下的心情,又難過,又疲憊,又有些隐隐的希冀。他不再看伏旭,只看着前方路面上徐徐升起的朝日,橘紅的鮮豔色澤慢慢地浸染着遠處的一片片屋脊。
“我不用你心疼我。喜歡你這麽多年都不敢說,是我自己的責任。你只是沒察覺到而已,又沒真的做什麽‘渣’事。”
伏旭搖搖頭:“我其實大四的時候……就猜到你是鈣,因為你在電話裏突然問我讨不讨厭鈣,然後好幾個月都不理我。但是我沒想到你喜歡我,我以為……以為你在外面讀書,在那邊跟哪個男的耍朋友了……我以為你誤會我歧視你,所以才不理我……”
“我那幾個月好難受。我們七歲就認識了,每天都待在一起,哪怕你去外頭讀書也每天都聊天,從來沒有那麽久不說話,我難受慘了。我好後悔那樣子回答你,還有一想到你可能還耍男朋友了,我更難受,我也不曉得為啥子那麽難受,但肯定不是歧視你。後來我算到你考研那天,我就來找你了,來之前我還不敢跟你說,怕你曉得了不肯見我……”
伏旭那時候還在實習,手上也沒多少餘錢。借口家人生病請了假,也不敢跟父母說,背着大包小包坐了高鐵,晚上在林也學校門口的廉價賓館裏徹夜失眠,第二天一早就去考場門口蹲守。運氣不好,早上沒看到林也進去。但萬幸的是,下午蹲到了林也出來。
他永遠難忘那時驟然看到林也的心情,又狂喜,又驚慌。故意當着衆人若無其事地大喊,心想着林也礙于從小一起長大的面子,或許不會當衆冷臉。
但那時林也只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就笑着朝他跑過來了。
林也跑過來以後還抱了他,特別特別緊。
還跟他解釋說确實是因為複習太忙了,怕分心,所以才沒聯系他。
他學了四年偵查,又從小一起長大,哪裏看不出林也說謊。可是太開心了,也想不明白,就罷了。哪怕林也真的耍了男朋友還瞞着他,也罷了。只要兩人還是“兄弟夥”,就已經足夠了。
後來林也繼續留在外地讀研究生,他那幾年也總是胡思亂想,總覺得林也是不是還在耍男朋友,又不敢問。直到林也兩年前回來,兩人每天都厮混在一起,看起來實在是沒有戀愛對象的樣子,他才安了心。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直男,我這麽壯這麽糙,又不像個鈣的樣子,以前在警校看到那麽多猛男帥哥,也沒得啥子念頭的。我以為我筆直筆直的,所以我才說‘不搞到我身上就是了’。但是我說的時候真的不曉得你喜歡我,我要是曉得你喜歡我,我要是曉得……”
他悔死了,覺得自己蠢死了,低下頭去咔咔地扳着指關節,說不出話。
林也偏頭看着他,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眼淚也要下來了。
“你現在曉得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麽,想說對不起嗎?還是……”
伏旭垂着眼,突然伸手解了自己的安全帶。
林也看着他。伏旭緩緩直起身,滿臉漲紅,十分緊張地緩緩靠近,溫熱的掌心輕輕撫上林也的臉頰……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狹小的車內,兩個人的心跳聲此起彼伏,如雷貫耳……
——然後他給了林也一個特別直男的熊抱。
“日你先人!這個時候不是該親老子嗎?!你要敢說‘對不起我只想跟你做一輩子兄弟夥’老子現在就把你拖到河邊去喂魚!”
“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啊!我在走廊上坐了一晚上牙都沒刷!我哪裏敢親你嘛我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