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斟自飲
幽蕩蕩的蘆葦之間,有一張圓桌,上面放着手掌大小的發黃錦絹,仔細看便知那布雖舊,卻被人保護得極好,連折痕也很少。
其上是一首小楷寫的詩,名為“觀雪”,詩曰:雪盡黃沙劍又埋,無端禍起戰未休。白骨可銷魂尚在,君王敢予後人評?
兩把凳子,一神一屍,一坐一蹦,自然有一把成了擺設。
無月有風,無酒有水,有詩同賞,似乎也是一件雅致的事。
雖然風是冥界特有的陰風,水是冥界特有的黃泉水,詩是罵人的詩,伴只會在對面蹦跶。
南華卻似渾然不覺,仿佛諸葛青雲确實正同他對坐,甚至一不小心便會對他露出譏嘲的神情。
南華看着他道:“他們好歹得以保全魂魄,你卻是魂已不全。”
那人揚着下巴,不屑道:“那又如何?”
南華恨鐵不成鋼:“愚!”
那人笑道:“若是我生做大王你的臣子,自不會如此‘愚’,我一定會拼死上谏,勸大王莫要搶他國之地。”
南華冷哼道:“你的皇帝卻要了你的命!”
那人嘆道:“情勢所迫。”
南華拍碎了桌子,“對話”戛然而止。
其實他并沒有精神失常,只是反複在腦中排演這樣的場景,希望有朝一日再見之時不會無話可駁,結果顯然……次次失敗。
但是連流水不知內情,只能從寒墨幻化出的玄光鏡中看見南華自言自語,被吓得嘴饞起來——他想喝酒了。
寒墨淡淡道:“原來腦袋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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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前世那些債也已經猜得差不多了,為了生命安全考慮,連流水覺得多了解一些似乎也沒壞處。
連流水道:“那個人究竟怎麽了?”
寒墨道:“無頭鬼。”
連流水一愣,線似乎又連上了一些。
連流水回過神來,想起之前判官提過,道:“無頭鬼不是無法存于冥界麽?”
寒墨道:“所以他找了一個容器來裝它。”
“容器?”連流水若有所思道,“他不是諸葛青雲?”
“身體雖是別人的,魂魄和樣貌卻是他的。”寒墨一頓,“你如何知道他是諸葛青雲?”
連流水道:“我之前已經見過慕王了。”
寒墨思考了一下,道:“慕王?”
連流水解釋道:“慕王楚歌。”
原以為寒墨對他們之間的恩怨很清楚,如今看來,也不盡然。那寒墨何以對他們之間的恩怨如此感興趣?
寒墨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見過他了,所以?”
連流水道:“我在世的時候,他們兩人都太出名了。‘青雲照楚天,清歌唱八荒’嘛,想不記得也很難。嗯,後人一致好評。”
諸葛青雲生前與楚歌同名,一王一将,志同道合,可謂高山流水,二人更是合力将祁奉一族的鐵騎擋在燕回關外,不予寸土。
寒墨眉頭微皺,道:“若不殺他,那些藩王不會出兵。有将無兵,才高八鬥也是枉然。”
這安慰來得莫名。
“人間別久不成悲……前事已忘,即便上輩子是受後世唾罵的昏君,也很難有什麽感覺。”連流水哈哈笑道,“說起來,我以前好像也罵過。”
餓了肚子,便會想到那個害自己餓了肚子的人。若是諸葛青雲還在,何至于國破家亡,無以果腹,颠沛流離?
斬了忠臣良将的昏君,想要不挨罵好像也很難。
“……”寒墨悄無聲息地收回即将放在他肩上的手,想道,輪回路走一遭,連自己都忘了,哪裏還記得誰是誰?寒墨眸光微沉。
連流水毫無所覺道:“那南華又是誰?”
寒墨道:“你對面的皇帝。”
“祁奉王?”連流水滿意道,“他的風評比楚乾還差啊。”祁奉一族連年征戰,開疆擴土,楚國是他們稱霸四海的最後一道坎。
寒墨忍不住吓他道:“好像是以嗜殺成性聞名于世的。”
連流水一臉冷靜:“在冥界殺人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寒墨微笑道:“是麽?”
“一定是。”連流水脫口而答。
寒墨不置可否,看向他,問道:“想看看楚乾麽?”
連流水下意識就覺得,有什麽可看的。
随後又想,哪裏有看的。
最後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