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逢不相識(1)

畫室。

窗臺上随意放着的幾張白紙被風吹落,在地上劃出沙沙的聲音,越顯寂靜。

藝術系的學生和老師都是不拘一格的人,畫架畫板畫紙,随意的擺放着,自有一種淩亂恣意。

六點多,夕陽的光已經漸漸暗淡。課早已結束。一道倩影仍坐在靠窗的位置,專心的提筆上色。

畫畫的女子二十來歲,該是這座大學裏的學生。她穿着煙灰色紗質長裙,一頭長而亮的烏發,用淺粉的發簪随意松松挽着,以免長發被拂上顏料。一雙纖細的手,更添幾分柔弱,絲毫看不出這手,殺死過一條人命。筆尖沾了紅色的水粉顏料,沒有加水,直接鋪在畫中的紅蓮花瓣上,若燃起了一簇火苗。

蘸顏料,畫畫,洗畫筆,專心細致,舉手投足間自有娴靜溫婉的氣息。

門邊有高跟鞋吭吭的聲音靠近,在這靜寂的空間裏蕩起細微的響聲。

女孩聽見聲音,唇角微勾。終于是來了。

女孩從容不迫的将筆上紅色顏料洗掉。筆剛入水就暈開一片腥紅,像,血。她不禁皺眉。

“雨萌妹妹?”

一道聲音溫柔淡雅。二十五六歲的高挑女人,身穿褐色連衣裙,簡單卻細致的設計,低調而奢華。一頭濃密的長發微卷,臉上是精致的淡妝,透露出溫柔的貴氣。

畫畫的女孩站起來,美麗的臉,微笑格外純淨。這樣幹淨的笑容,任誰也無法不喜歡的。

“李老師。”

女孩拿了張繡着紫色蘭花的白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顏料。

“白天見面匆忙,都沒來的及好好跟你說說話。你啊,就別叫我李老師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我亦芯姐吧。”

“亦芯姐,真是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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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別十多年了。咦,畫得不錯啊,真美。”

李亦芯湊過來看她的畫。畫中兩岸綠柳,一彎石橋,橋下碧水靜淌,近處的朵朵紅蓮似火,燃燒在綠葉間。女孩亦看着畫,恍惚然,那柳枝條,那蓮花似都活了。她仿佛看見了那流水中飄來的一片綠萍,被淘氣的小魚兒一口吞了。

她憶起許多年前的初夏,蓮花還打着骨朵,偶有一兩朵露出嫩黃的蓮心。

十一歲的她穿着一身淺粉色的連衣裙,赤着腳,手裏捏着一團紙。她鬼鬼祟祟的躲在柳樹後,見橋那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朝這邊來。

婦人大聲的喊着:“宣、宣小姐,你,在哪兒啊?”

她聞聲趕緊躲好。

“宣小姐,你在哪兒啊?你不回去吃飯,夫人會罵我的。”

婦人是照顧他們一家飲食起居的,她喚她陳阿姨。女孩不應聲。媽媽才不會罵人。她那麽溫柔的女人,只罵過她,連哥哥她都不曾罵過。

待婦人走遠,她從樹叢裏鑽出來。衣裙上粘着幾塊塵土,幾片草葉。

她東張西望一陣,确定安全之後,踱步上石拱橋,一粒小石子咯了她腳心,痛得她龇牙咧嘴。

正午陽光燦爛。河風吹來,沖散肌膚上幾絲灼熱。

翻身坐到石橋欄杆上,晃蕩着髒兮兮的腳丫子。手裏的紙團被手心的汗浸得潤呼呼的。紙團是她從哥哥的書房裏偷出來的。她發現哥哥老是神神叨叨的在書房出神,心事重重的寫字。她覺得突然回來的哥哥很奇怪。

她胡亂哼哼着不成曲的調子,将紙團展開。

宣紙上面是毛筆寫的字跡,密密麻麻,重複着三個字——“傅”“一”“墨”。

傅一墨。是哥哥的名字。他這是在練習自己的名字?

淩亂的字跡顯示出寫字人躁動不安的心境。她一直覺得哥哥是個很奇怪的人,冷冷淡淡的。

小女孩兒随手朝河面一抛。皺巴巴的宣紙輕飄飄地飄入碧綠河水上,将字跡染的一團模糊……

“……雨萌……?雨萌?”

蔣雨萌回過神來,暗自為自己走神心驚。現在的她,可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有差錯就萬劫不複。

“亦芯姐。”

“怎麽了,不舒服麽?”

“可能是畫太久了,頭有點暈了。”

李亦芯拉過她的手,關切道:“畫畫可是很費神的,畫累了就歇一歇,別累着自己。”

“嗯。”

“你這畫的是哪兒啊?風景這麽美,是你旅行過的地方嗎?”

李亦芯細細欣賞,面又心馳神往之色。

“是我曾經到過的地方……”那不是她曾經到過的地方,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哦?沒想到足不出戶的蔣小姐游覽過那麽美的地方,相比之下我真是錯過了很多呢……”

蔣雨萌微垂的眸有光一閃而過。對啊,她差點忘了,“自己”可是體弱多病弱不禁風,傳言十年不曾走出過自家大門的蔣家千金。李亦芯這麽說,是有意還是無意?

“也不是什麽風景名勝,不過是江南一個無名小鎮而已。兒時和父親一起去過,之後一直難忘。”

“哎,那真是可惜了,真想親自去看看,這紅蓮真是好看。”

“說起兒時,朦胧記得小時候去過李家,還和李肖哥哥一起玩過。”

蔣雨萌笑得文靜,眼眸看着李亦芯,捕捉她臉上轉瞬即逝的僵硬。

李亦芯道:“……是啊……你那時候,才四五歲。”

李亦芯笑,好似剛剛那絲不自然僅是蔣雨萌的幻覺。

“肖哥哥可好?我才回國,都還沒來得及去拜訪李伯伯。”

“我大哥那人,做什麽都不會虧待了自己,哪有不好的道理。父親前些日子去西班牙了,還沒回來呢。等他回來了我就來接你來我們家玩。”

蔣雨萌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李肖沒死?!已經七天,七天過去了!仍舊沒有李肖的死訊。難道她殺錯了人?或者,沒有打中要害?打在頭上,難道還能活麽?

“說起來我都不知道該叫他叔叔還是哥哥。亦芯姐和他同輩,可是肖哥哥的年紀要再長幾歲都可以做我爸了,可我若叫他肖叔叔,那豈不是要叫亦芯姐亦芯阿姨,這可不好……”

“呵呵,蔣伯伯聽到可是要生氣的哦,肯定以為拐彎抹角說他老。我大哥心态年輕着呢,你要真叫他叔叔他叔叔他非跟你急不可。”

蔣雨萌的父親老來得女,已近七十。

“李伯伯和爸爸都是故交,這些年我和爸爸都在國外,兩家門子都串少了,以後就由我們做兒女的把過去的情誼補上吧。”

“好,總算有我們這些米蟲兒女派上用場的時候。”

“亦芯姐真會說笑。”

李亦芯手機響了。她并沒有走開接聽,看了眼屏幕的來電顯示,頓時眉開眼笑,掩飾不住那分急切,按了接聽鍵,溫柔甜蜜一聲喚:“澈~”

蔣雨萌握筆的手突然一緊,指關節泛白。

“我在畫室。嗯。在樓下?你說你現在在樓下?澈,你不會騙我吧?”

愛情裏的女人都是可愛單純的孩子。李亦芯趕緊跑到窗邊往下看,似看見了誰,像情窦初開的少女,滿臉紅霞。

蔣雨萌離窗近,稍微上前兩步就到了窗前。可是,她竟然提不起勇氣探出頭往下看。澈,程澈,他從前有個名字,叫傅一墨。曾經的程澈,是曾經那個“她”的哥哥。

他,會認出她來嗎?

蔣雨萌雙手緊握,往窗下看去。樓下一個俊美的男子,白襯衫,墨青色緞質的褲子,清爽而貴氣,和李亦芯倒是搭調。他正仰頭往上看,臉上有溫和的笑。

蔣雨萌仔細看着他的五官。樓有些高,只依稀能看清。六年,他成熟了,更有男人味了。她以為自己是很能控制自己的,很能隐藏自己的,因為在面對李亦芯的時候她都笑得那麽自然。可是,為什麽看見他,心裏就掀起了驚濤駭浪,好似要沖破胸腔噴濺而出。用力抓着窗棂的手指指尖一陣刺痛。原來有絲小木屑。

他也看見了她,只淡掃了一眼,陌生人一般,然後只專注在李亦芯那處。

李亦芯朝他大聲說:“澈,我馬上下來。”

李亦芯匆匆挂了電話,對我道了別,連忙下樓。

蔣雨萌聽着李亦芯高跟鞋急促的腳步聲,嘴角一絲涼涼的笑。看來他們二人的婚姻不只是名門間的強強聯合。李亦芯眼睛裏閃爍的是愛情的光澤,必定是愛慘了程澈。

好,這樣很好。愛的越深,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的支持,是偶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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