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氣氛似乎僵住了。

雖然現代社會了,你和朋友都受過高等教育了,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對這種意味不明而又不吉的話視若無睹、面不改色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從看見這張黃紙簽面的那一刻開始,好像有一陣惡寒從腳底蔓延開,讓你幾乎有點想吐。

“……這是什麽意思,”你終于回過神來,不客氣地把黃紙展示給趙神婆,“算命有下下簽也沒什麽,又是喪,又是孝女,這簽總不會是咒我父母吧?”

你只能這樣解釋那種不講道理的惡寒,你跟父母關系很好,所以很是生氣。

朋友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選擇打了打圓場:“啊……或許是跟那二十四孝什麽一樣,就是說你孝順?老人家,你給我朋友解下簽吧?”

朋友揉揉你的肩膀,默不作聲地表示寬慰,你心頭隐約的恐慌和火氣消退了些,吐出一口氣,等着趙神婆的回答。你心裏還想,或許剛剛自己語氣太重了,好歹人家也是老人家了,之後也該道聲歉。

可你沒想到的是,趙神婆看了一眼簽文,卻驚訝道:“這張不是我寫的!”

“怎麽可能……明明就是從你口袋裏掏出來的簽!”你也是一驚,說着就把朋友手上的黃紙拿過來,可如此并排對比,細細一看,連你自己也呆了——這兩張紙的筆跡明顯不同!朋友那張的“蘭心蕙質”筆跡工整,看得出寫字的人經常用毛筆,有些書法功底。而你這張的字跡卻歪歪扭扭,好似長蟲,黃紙還皺皺巴巴的,上頭有好些暗色的污漬,已然全幹,一搓便簌簌落下棕紅的粉屑。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

“……就算不是你寫的,太陽都要落了,抽到這麽個簽我都瘆得慌,”你整理了下語言,“趙神婆,我是村東那家的女娃,您仔細想想?我們見過的,一個村這麽久了,你不認識我我也認識你,幫個忙解解簽吧,也讓我安個心啊,好不好?算我求您老人家了。”

趙神婆方剛怕你不信,正顫顫巍巍把其他簽打開,你掃了一眼,果然都是升官發財、阖家團圓之類的吉祥話,一應都是那般工整筆跡。這會兒聽你語氣真切,趙神婆仔細端詳片刻你的臉,猶豫了會兒:“原來是你這個丫頭啊……行吧,那你可別亂說今天的事兒,我也要讨口飯吃的。”

朋友趕緊打包票:“奶奶,你放心吧,我朋友嘴最嚴了。”

你推了她一把,她安慰地對你笑笑。

“十日連喪有些耳熟,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不過孝女取心我倒有點眉目:咱們這以前有個習俗,也是聽我師傅講的,”趙神婆開口了,聲音很輕,“就是…一家子的老人要是正常走了,那還好。可要是老人橫死,眼睛閉不上,那就要老人最喜歡的一個兒子女兒把頭發剪一段,塞到老人手裏,然後跪靈十日,大喪。最後啊,這孝子孝女,要是真想自己爹娘瞑目,就得自個兒了斷,叫陪喪親友把自個兒的心剖出來,給爹娘壓棺,這叫解了逝者牽挂——但這都是舊時代的事兒了!多少年都沒有過了,再說就是舊時代,這也是全看自願,只有孝子孝女才幹,其他孩子也不用的!”

這一番話透着血腥氣,你們毫無準備,朋友被吓得臉色不太好,你表情也有點難看:“……那要是老人走得晚了,沒有子女活着呢?”

“那就是孫子孫女,重孫重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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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不做呢?”

“其實也不礙事,雖說據說老人的魂兒要起來鬧,但這叫家鬧,就是老人不閉眼,也是鬧自己後代,礙不了別人的事兒。”

“那要是死者就一個孩子呢?”

“那就只能那個小孩挖了……”

太扯了吧。你腦子裏第一時間只剩這個想法。什麽剖心壓棺,什麽家鬧的……這些事情聽起來荒誕不經,你更是聞所未聞!哪怕曉得有些地方曾經有過黑暗的落後民俗,你也從沒想過自己老家也有,更沒想過自己會莫名其妙抽到這樣的簽文。太扯了……雖然你不停試着說服自己這些都是胡說八道,可還是感到不适。

你是獨生女。

趙神婆不知你的感受,出言安慰:“沒事,姑娘,你爹娘身體都好,這簽都是瞎說的,別放在心上啊。”

你沒心情再說,從自個兒的錢包裏拿出鈔票,額外多給了些,算是感謝趙神婆幫忙解簽,随後就牽着朋友的手,心情低落地回了家。

朋友這日興奮了一整天,晚上很快就困了,先後洗完澡,她換上睡裙縮進被子,含含糊糊地跟你道晚安。你看見她這樣,心裏又是一陣甜滋滋的柔軟。

陷入睡夢之前,你聽見她小聲說:“唉……都怪我非要算卦,那些東西都是假的,你別太放在心上……”

“你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說呢?放心,我沒在意,早點睡吧。”你打起精神,拍拍她的胳膊,“我去洗把臉,馬上回來關燈。”

朋友模糊地嗯了一聲,沒有其他反應,大概是睡着了。

你離開卧室,洗了把臉,随後走到外頭院子裏。今晚天氣好,涼風習習,月色如洗,你爸還沒睡,拿了個小凳子坐着記賬,你媽在收衣服,是很平常的和樂景象。

你在門口站了會兒,好像發呆,這才說:“爸,媽。今天我遇見件特奇怪的事。”

“嗯?還沒睡啊?”你媽抱着一堆衣服搭話,“什麽事啊?”

你也不再掩飾,把今天遇到趙神婆、抽到怪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爸媽。在爸媽面前你也不用隐藏,最終露出惶惶神色,惴惴不安道:“就是這麽回事……什麽十日連喪孝女取心,怪吓人的……”

“我們乖女長大了,都知道擔心爹媽身體了。”你爸也沒在意,笑着打趣。你有點不好意思,正要說些什麽,目光一轉,頓時頓住,你看見你媽媽一直不說話,表情有點古怪。

“媽,怎麽了?”你的心又提起來,小心問道。

“沒什麽,突然想起個事。”你媽說,搖搖頭,“也沒有什麽……你趕緊回去睡吧,可不能帶着你朋友一塊兒賴床啊。”

你有點急躁,自從抽到那張怪簽開始,你總覺得自己的情緒經常滑向失控,你并不迷信,可血管裏卻像有什麽冷冰冰的實物流動,叫你喉嚨裏堵着一口不詳的預感,此刻你也顧不上別的,一心只想打破沙鍋問到底,趕忙追問:“媽,你別說一半留一半啊……總不會是你們真有什麽事瞞着我吧?生病了?還是家裏有事?我都長大了,有什麽事我也能幫幫手,別讓我這麽擔心啊!”

“你這孩子,想哪去了,”你媽勉強笑了笑,倒是對你的關心有些欣慰,随後緩慢回憶道,“我就是想起來吧,我和你爸都讀過初中,也不太信這些。但是你爺爺挺迷信的,你爺爺是你十歲的時候走的,那時候六十……”

“說起來還挺巧,”你爸插了句,“咱們家你太公也是剛好六十走的,都是齊整年頭。”

不知道為什麽,本該讓人覺得舒爽的涼風吹到身上,你覺得有點冷。

“別打岔,”你媽瞪了你爸一眼,繼續道,“其實你剛生下來,還沒百日的時候,身體不好,先是突然發了黃疸,然後發高熱,我們這小地方醫院也不行,只好把你往縣裏帶,可一時半會也不見好轉,我還以為……你爺爺那時候說他認識城裏的大醫生,就把你抱走了,後來你回來,病就全好了。”

你爸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對對,我知道你說哪件事了,是有這麽回事。我爹也真是,當時你抱回來後,他不許你見我跟你媽,後來你學說話,他也不肯你叫爹媽,一直到你周歲才作罷。”

“可是……為什麽?”你問。

你爸媽面面相觑:“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許我見爹媽,不許我喊爸媽?”你問。

你爸剛要說什麽,就聽見外頭忽然一陣嘈雜聲,好似有人匆匆走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你看着爸媽出門去問情況,只覺得疑惑越來越多,慢慢塞滿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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