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二連三的命案】
應容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瞧了那小姑娘一眼,又不着痕跡地睨了下他,壓低聲音道:“大人這是怎麽着?”
“她是誰?”宇文恭淡聲道。
應容微揚濃眉,好笑道:“瞧那身裝束,應是傅家的丫鬟。”
“一個丫鬟出現在這兒,不覺古怪?”畢竟主屋這頭全是粗活,進進出出的自然都是小厮雜役,一個丫鬟無事竄到這兒做什麽?
“傅家女眷不少,許是主子派到這兒打探消息的。”應容壓根不以為忤。
宇文恭也認為應容說得極有理,可這小丫鬟平淡又銳利的眼神實在不像這年紀該有的。
對視一會後,迎春朝他微颔首,便往小徑另一頭走去,宇文恭見狀,不禁微眯起眼。
“又怎了?該不會是瞧上小姑娘了?”應容打趣道:“要不要我幫你?”
“屋裏的人可有清查過?”宇文恭突道。
“傅少爺正在清查。”
“最好查個詳實,這事怎麽看都覺得不單純。”收斂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瞅着主屋。“依我看,兇手是為了屋子裏的某些東西而來,縱火便是要将其燒毀,恐怕得從傅祥往來的商賈着手調查,看是不是與人結怨,或是與屋裏人相關。”
應容揚高濃眉,一臉好笑地道:“屋裏人怎可能?一屋子女眷可是都仰他鼻息,對他動手豈不是毀了自己的下半生?”
“又有誰知道屋裏的女眷不是他人眼線?”
“……這倒是。”官場如此,商場上亦可能如此。應容吶吶應了聲,又道:“不會是方才那小丫鬟教你有所聯想吧。”
“差人盯着她,她可是練家子。”
“咦?”那個小丫鬟?!
“而且她身上有血腥味。”一個小丫鬟處在殺人現場,光臉上無一絲驚懼,就足以教人起疑心,更遑論她身上隐在藥味下的血腥味呢?
碧羅院裏,卓韻雅一見迎春回來,懶聲問:“狀況如何?”
“主屋毀了六七成。”
“官爺呢?”
“除了知府大人還有京裏的貴人。”
卓韻雅微偏着臉。“你怎會知道那是京裏的貴人?”
“他與知府大人相談甚歡。”
因為昨晚有貴人上了府衙,這會就能認定知府旁的那位便是京裏的貴人?是頗有道理,但是——
“多說點話真的不成嗎?”卓韻雅的院落就迎春這麽一個大丫鬟,卻成天像個啞巴,真是無趣極了。
“……傷疼。”迎春淡道。
卓韻雅趕忙将她拉到榻邊坐下。“就跟你說要找大夫,你不肯,是不是更腫痛了?我瞧瞧。”說着,已經動手扯她衣襟的繩結。
豈料迎春動作飛快地起身退後幾步,留下卓韻雅的手還擡在半空中,“不是傷疼?跑得挺快的嘛。”狗要是養了一年也會生有情分,被摸摸頭撓撓下巴肯定很樂意,哪像她,壓根不親近她。
可回頭一想,她那傷還是為自己挨的,看來也不是半分情分皆無,要不是自己不小心弄出聲響教她分了神,她也不至于挨上一劍。說真的,迎春的武功底子比她想像得好,身世更是教她好奇極了,可惜迎春什麽都想不起來,就連迎春這個名字還是她替她取的。
“卓娘子不打算讓大爺知曉昨晚的情況?”迎春轉了話題問。
“不了,不想節外生枝。”
“如此一來,恐怕今晚……”
“要不想個法子離開這兒好了。”
“不妥,方才京裏的貴人發話,要知府詳查傅宅所有人,你要是這當頭離開,反倒有了嫌疑,況且在外也諸多不便。”她所謂的諸多不便是指卓韻雅這張禍水豔容,走到哪都容易惹是非。
“唉,都怪傅老爺不好,沒事打着告狀的心思做什麽,瞧,這不就出事了?還連累我。”卓韻雅就連抱怨都是軟綿綿的,也不像多認真。
“卓娘子。”門外傳來男子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不打算驚動任何人。
“大爺有何事?”卓韻雅依舊動也不動地倚在榻上。
“卓娘子,知府大人說要詳查府裏所有人,不知卓娘子……”
“府裏遇上這麽大的事,我現在吓得心神不寧,站都站不起來。”
那嗓音虛弱無力,要不是迎春親眼見她氣色紅潤,還真會被騙過。
“那卓娘子在房裏休息吧,讓迎春與我走一趟。”
卓韻雅看了迎春一眼,便見她朝房門走去,但在她開門之際,卓韻雅又道:“大爺,在老爺去世的當頭,照理我不該這麽說,但為了傅家好,還請大爺盡其可能大事化小,避免滅門之禍。”
迎春不由回頭看她一眼,心裏忖度,她擔心的到底是傅家遭滅門之禍,還是她不願與官爺對上?待在傅宅的這一年,她與卓韻雅看似親近,實則彼此防備,尤其卓韻雅不願讓任何人知曉昨晚發生的真實情況,教人不禁懷疑她究竟是何身份,為何寧可吃悶虧也不願向官府求救。
但,她既是這麽打算,她便照辦,再有人夜襲,她是絕不會大意輕敵。
打開門,迎春大步離去。
卓韻雅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嘆氣了。
腳步能不能邁得小一點呀,明明就是個花般的小姑娘。
迎春排在一群下人身後,依序往前,由傅宅管事一一向知府大人交代身家底細。
暮春的天候已開始熱了,因為前進的速度不快,等候的人不免都汗流浃背,迎春卻一滴汗也沒流,始終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看着坐在亭內的應容和宇文恭。
約莫等了三刻鐘後,終于輪到她了。
管事正要開口,傅曉就主動走過來交代她的身份籍貫,“這位是迎春,是傅家大帳房卓娘子身邊的大丫鬟,她是大帳房帶進府的,兩人籍貫都在邬縣,都進府一年了。”說着,順便将卓娘子的身份背景輕描淡寫帶過。
宇文恭直瞅着目光平視、神色自若的丫鬟,怎麽看都覺得不尋常,垂睫思索了下,問:“大帳房身邊跟個丫鬟?”
“回大人的話,大帳房是個寡婦,原本是邬縣商婦,後來夫死離開邬縣,因擅長帳務,所以家父便将她留下。”傅曉像是早有準備,将他爹曾告訴他的說詞道出。
其實他不信卓娘子只是個普通商婦,一個商婦不可能如此清楚商道,不但能作帳更能夠告訴父親去何處尋人脈,甚至拉攏商賈。
不過他并不在意卓娘子到底是什麽身份,橫豎只要能替傅家帶來商機,尤其能在父親猝逝後扶持他振興家業便夠。
“既是大帳房,所以帳冊都在她那兒?”宇文恭之所以這麽問,一般商戶遇劫約莫是商場上分利不均導致殺意襲擊,帳冊向來是極關鍵之物。
“回大人的話,帳冊擱在家父的書房,也就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次間。”
應容看了宇文恭一眼,像是在告訴他,這确實應證了他一開始的臆測——兇手之所以縱火是為了燒毀重要之物,燒毀帳冊之舉幾乎可以直指是商場龃龉,恐怕得要朝往來商賈下手。
宇文恭不置可否地揚起眉,“今年多大了?”他問的同時,已經起身走向亭外。
傅曉聞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然一下子他就明白宇文恭并非要他回答。
“本官在問話還不回話?”宇文恭俊拔身形就立在迎春面前。
還坐在亭內的應容托着腮,有些興味地瞅着他的背影,懷疑他根本瞧上這特別的丫鬟了。
迎春聞言,有些費勁地揚起臉,“十五。”
“本官讓你擡頭了?”他垂斂長睫,滿面冰霜,居高臨下的氣勢更是讓他給人一股壓迫感。
迎春神色不變,緩緩地垂下臉。
一旁的傅曉不解這位京裏來的貴人怎會針對起迎春,本不想插手,可她是卓娘子的人,他只得硬着頭皮道:“大人,迎春不懂規矩,小的會立刻讓管事将她帶下好生教訓。”說着,擺手要管事将她押下。
宇文恭淡淡瞅着,不着痕跡往她移動的腳下一拐,想要借此引她挪身閃避,以她有武功底子為嫌将她押下,豈料她竟着了他的道,壓根沒閃沒避,眼看着要往青石地面撲去,他長臂一撈,将她摟進懷裏,随即又将她推開兩步遠。
“連好生走路都不會?”他道。
迎春瞪着青石地,胸口微微起伏着。分明是他拐了她的腳,如今倒成她的錯了?
“連話都不會說了?”他又道,蓄意激怒她,哪怕心裏已存疑。
方才扯進懷裏的小丫鬟骨架纖細,就像尋常的小姑娘,要說是長年習武的練家子實在是太過,可她行動的方式和沉穩的應對,怎可能是個才及笄的姑娘會有的?
迎春咬着牙道:“謝大人教訓。”
宇文恭驀地眯起眼,這說話的口吻熟悉得緊,尤其那咬着牙吐出的氣音,像是按捺着怒氣擠出,就像……
“大人,下官瞧後頭的人排得挺長的,要不咱們先将這些人都看過再說?”應容起身打圓場。
雖然宇文恭認定小丫鬟不單純,可他不作此想,甚至暗暗懷疑他是上心了才如此,不過這事好辦,一個小丫鬟而已,傅家又不是給不起。
宇文恭擺了擺手,傅曉松了口氣,輕扯着迎春的袖子要她趕緊離開。
迎春吸了口氣,往右手邊的小徑而去,走了幾步,緩緩回頭,方巧對上宇文恭依舊緊盯着她的目光,她撇撇唇無聲說話,盡管面無表情,但宇文恭卻看出了她的尋釁和嘲諷。
這是怎麽着?誰家的丫鬟如此膽大包天了?她方才的嘴型到底說了什麽?
濤風閣,卞下城城南卞江畔的銷金窩,掌燈時分,外頭車水馬龍,擠得水洩不通,而一樓大廳裏人聲嘈雜,花娘迎來送往,到處歡騰不休。
宇文恭倚在窗臺上,瞅着被燈火映亮的卞江,波光随着燈火照映,潋滟搖曳,卻拂不去镂刻在他腦海裏的那張臉。
那張剛長開的小姑娘臉蛋,秀眉杏眼,是個小美人胚子,然而毫無表情的面容猶如木偶般,讓人揣測不出她的性子,但他隐約感受得到那張面癱臉底下藏的譏刺,還有那一身傲慢氣勢——一個長在邬縣的小丫鬟,怎可能養出如此氣勢?
尤其那日她的嘴型吐出了三個字,末字像是鬼……是罵他什麽鬼嗎?
真是個大膽的小姑娘……
“在想什麽?”
身後傳來低沉醇厚的嗓音,宇文恭頭還未回,來者已經搭上他的肩,一張玉白的俊臉就湊了過來。
“……嵇韬,你就非得靠這麽近?”宇文恭沒好氣地将他的臉推開。
“咱們多久不見,你就非得這般冷淡?”嵇韬佯裝一臉痛心,頗有幾分下堂婦責罵薄涼夫的味道。
宇文恭嘴角抽了兩下。“這麽愛演,怎麽不弄個戲班子玩玩?”
“唉,這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活得那般正經,日子該怎麽過?”嵇韬笑了笑,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又往他肩上一搭。“都回來卞下幾天了,直到今兒個才能見上你一面,咱們今晚定要喝個不醉不歸。”說着就要敬酒,卻發覺矮幾上擱的竟是茶水,再往宇文恭杯中物一瞥,“今晚這般有雅興,喝起茶了?”
“我決定今年不要再聽見不醉不歸這四個字。”那天被應容灌醉,教他足足頭疼了三天,讓他決定短期間內不再呷酒。
嵇韬也不以為意,提着茶壺拎着茶杯就坐在窗臺邊上。“被應容灌酒灌得教你決定禁酒了?”
“你也知曉他酒量好?”
“聽人說過。”他淡道。
宇文恭睨他一眼,“怎麽,這些日子你們沒聚一聚?”
嵇韬是他在大理寺時的同僚,後來被調到卞下,如今官拜卞下按察使兼兵備道副史,經他介紹,與應容也頗為熟識,以往他回卞下時,大多會與他和應容相聚。仔細想想,這兩三年,三人聚在一塊的次數似乎寥寥無幾。
“不提他,倒是你方才在想什麽,想得那般出神,連我踏進房裏都沒發覺。”
“一個小丫鬟。”
噗的一聲,嵇韬噴出的茶水險些濺到他身上。
宇文恭涼涼的瞅了自己的靴子一眼。“瞧我不順眼也犯不着使賤招。”
“你何時開竅了?莫不是因為公孫移情別戀,所以你自暴自棄了?”嵇韬連連追問,捶胸頓足。
宇文恭閉了閉眼,覺得他這老友實在是一年比一年還跳脫,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緒。“一個小丫鬟罷了,你說到哪去了?”
“小丫鬟多小,及笄了嗎?你年紀不小了,要是挑個小的,恐怕得要過兩年才好生産,等到你孩子……”話未完,嵇韬的嘴就被一塊綠豆糕塞住,只能咿嗚出聲,最終含怨瞪他。
要知道,他是關心他啊,他倆同齡,自己兒子今年都十歲了,他至今卻還是孤家寡人,上頭沒長輩替他張羅,皇上也沒打算替他指婚,自己這不是為他心急來着?犯得着用這法子塞他的嘴嗎?他不吃甜!
嵇韬悻悻然地拿出綠豆糕,指着他道:“你也別嫌我話痨,當初有長眼的都看得出你對公孫情有獨鐘,現在好了,公孫都已經跟了皇上,你就該死了這條心。你若心裏真不暢快,一會哥哥我帶你到小倌館開開眼界,省得悶壞自己。”
宇文恭連話都懶得搭了,起身就要走。
嵇韬連忙将他拉住。“好,既然你現在看上了個小丫鬟,意味着你已經沒了龍陽癖好,你倒是說說是誰家的小丫鬟,哥幫你處理,還是你要在這找人處理也成。”
宇文恭眼皮子抽着,嘆了長長一口氣,“三天前城東傅家發生了命案,我懷疑命案不單純,而那小丫鬟給人的感覺不似普通丫鬟,我懷疑她或許跟案件有關系……你的腦袋就不能裝點其他事嗎?”
嵇韬不怎麽采信他的說法,拉着他回位子坐下。“你說的命案我不知情,可一個小丫鬟能跟命案牽扯上什麽關系?又能不普通到哪裏去?還是你已經掌握了證據?可話說回來,這關你什麽事,你一個鎮國大将軍?什麽渾水,何況你還在休沐。”
“是不關我的事,可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不單純。”因為在事發前,死者企圖進府衙見他。天底下巧合何其多,這種巧合就是教人介懷,恰巧正值休沐有時間,否則他何苦将這事攬在身上,更何況這裏不是他的地頭,他确實管得寬了些。
“哪兒不單純?”嵇韬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等他解說。
宇文恭沉吟了下,話還未出口,便聽見敲門聲,同時還響起了鸨娘的聲音,他不由睨了嵇韬一眼,懷疑他要了花娘作陪,誰讓這地方是嵇韬約的。
嵇韬立刻就看穿他的懷疑,用力地搖着頭,又聽外頭的鸨娘道——
“不知道兩位大人見不見李三才大人?”
李三才?宇文恭丢了個詢問的眼神過去。
嵇韬啐了聲,不耐地道:“李三才,你盡管盡興去。”
“下官知道了。”外頭的聲音有些遺憾卻又像是意料之中。
不一會,腳步聲離開了,嵇韬才低聲罵道:“怪了,我沒跟人說你在這兒,怎麽他就知道了?”鸨娘方才的問話必定是李三才要她問的,畢竟鸨娘也不曉得與他約在此地的人到底是誰,哪怕年年約在這兒,可他從沒對外張揚過,還是說,早有人盯着他們了?
宇文恭微揚濃眉,總覺得今年的卞下有種他說不出的氛圍,明明大夥還是如過去一樣,但就是有那麽丁點不對勁,“李三才是誰?”
“李三才是龍太衛指揮使,雖不隸屬五軍都督府管,但他若知道你在這兒,必定也會想要打聲招呼,給你這位鎮國大将軍留點印象。”
“龍太衛屬漕衛,那是漕運總督府管的,許是他從我七叔那兒知道我回卞下了,我回來總會跟你見面,又年年相約,稍一打聽推敲就猜出來了。”這麽一想似乎就合理了。
宇文恭口中的七叔,便是卞上、卞下兩省總督兼漕運總督宇文散。
“天曉得?”嵇韬明顯對這事沒興趣,追着先前的話題問:“你還沒說那小丫鬟到底哪裏不單純。”
宇文恭垂斂了長睫,思索了下,幹脆當個話題與他閑聊,橫豎長夜漫漫,他孤枕難眠,打發時間也好。
大略将經過說完,宇文恭迳自品茗,目光依舊落在窗外。
嵇韬沉吟了會,才道:“子規,可我聽你這麽說,倒也不覺得有何處古怪,畢竟商戶家中大抵會養些護院,要是養些懂武的小丫鬟就近保護女眷也挺尋常的。”
宇文恭懶懶地睨他一眼,黑眸噙着股冷意。
“唉,這般小氣,一個表字都不肯讓人喊。”嵇韬清楚宇文恭的表字是只給公孫令喚的,誰讓這表字是公孫令取的?“橫豎就你方才說的,我覺得一個懂武的丫頭并不特別,在商戶裏算是尋常的。”
“要只是懂武确實沒什麽大不了,可問題是她的眼神和氣度,那股沉着冷靜會是個才及笄的丫頭能有的?”這話含在嘴裏倒像是在喃喃自問了。
一個武藝再高超之人,要是沒有魄力和膽量,也不過是花拳繡腿,可她不一樣,她渾身散發的氣勢就是從刀口舔血中的日子過來的,那股冷沉近乎殘虐的氣息怎會是個尋常商戶丫鬟?
“這般了得?要是下回有機會,你帶我瞧瞧。”嵇韬聽他這麽一說,簡直迫不及待想會會那名丫鬟了。
宇文恭沒吭聲,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卞江畔,直到餘光有抹身影掠過,他往車水馬龍的街上望去,定在一抹于人潮裏竄動的人身上——是她!
他早先讓奉化跟着她,然而她後頭卻未見到奉化的身影。
宇文恭微眯眼,忖度一個丫鬟怎會出現在青樓外頭?瞧方才行進的方向,像是從青樓走到街上,她一個丫鬟進青樓做什麽?
正想着,驀地聽見走廊傳來姑娘家的尖喊聲,随即有人喊道——
“殺人了,有人被殺了!”
宇文恭眉頭微攏,疑惑卞下這一帶的治安究竟何時變得這般差,他不過在城裏待上幾天,竟然就遇上兩樁命案。
而嵇韬已經開門出去探個究竟,不一會回來時就見他臉上有幾分複雜。
“怎了?”
“李三才死了。”
“啊?”
嵇韬收起嬉鬧神色,拍拍他的肩膀。“宇文,我就不跟你多聊了,雖說已經差人上府衙通報,但李三才隸屬漕衛,這事該由我查辦,我先走一步。”
宇文恭目送嵇韬離去,倚在窗臺托腮沉思,直覺邪門得緊。
那晚傅祥求見未果,當晚便遇死劫,而李三才也不過兩刻鐘前在門外求見,如今也死了。
會是誰下的手?方才李三才讓鸨娘詢問是否能拜見他倆,意味着鸨娘或是濤風閣裏的花娘知道他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之下,推測李三才之死并非意外而是預謀很合理,畢竟和傅祥的案子如出一轍,許是兇手想要滅口……
兇手……腦袋突地閃過方才在人群裏鑽動的身影,幾乎不假思索,宇文恭朝窗外望去的同時就翻出窗臺,足尖輕點借力往隔壁而去。蹿過了幾棟樓房,他才在接近她的地段躍下。
他的目光緊鎖着前方,然而卻不見她的蹤影。他環顧四周,梭巡了一番未果,随即跳上碼頭墩座,往下俯視,真的找不着她的身影。
怎麽可能?他方才看得可仔細了,她一身淺桃紅色的短襖搭了牙白色裙,顏色不算太豔,在這滿是濃妝豔抹的銷金窩一帶反而顯眼,可如今——
“大人找我嗎?”
一把平淡無波的嗓音響起,宇文恭驀地往左側望去,不知何時她竟來到他的身側,若她是個刺客,他現在還有命嗎?
迎春揚起嬌俏的面癱臉,毫無起伏的嗓音聽不出她是嘲諷還是什麽來着,宇文恭死死地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疏于防備。
速速收拾妥心情,他淡然問道:“這時分你為何出現在濤風閣?”
“主子讓我辦差。”
“你的主子是寡婦,讓你進青樓辦什麽差?”
“無可奉告。”
宇文恭吸口氣,不知為何與她這般交談,他心頭竟冒出一股熟悉的惱怒,可他一時捉摸不透,只能沉聲道:“方才濤風閣出了命案。”說話時,他緊盯她的眉眼,然而不知她的面癱臉是天生如此,還是擅于隐藏情緒,竟是一絲波動皆無,仿佛那命案真與她毫無幹系。
但此事對宇文恭來說太過巧合,她的說詞并不足以說服他。
“你殺的?”他直言問道。
那雙水靈眸子自始至終未露端倪,粉櫻色的小嘴微啓,“不是。”
“如何證明?”
“大人又該如何證明是我所為?”
“你懂武,而且事發當時你人就在濤風閣。”宇文恭說完,見她依舊面無表情,可不知怎地,她那微微勾動的唇角就像是帶着怒氣的尋釁。
“一無牌票,二無實證,大人辦案真是随心所欲。”那嬌嫩軟嗓仿佛噙着絲絲笑意,卻是教人凍進骨子裏的冷。
宇文恭微眯起眼,“尚未論斷,無須牌票,至于實證……本官不過是問問罷了,還是你作賊心虛了?”面對她,他有股說不出的壓力,來自他無法理解的熟悉感作祟。
或許還真是作祟來着!他從未見過她,而她卻像是頂着一張稚齡小姑娘的面貌,藏着老成又飽經風霜的魂,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
迎春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冷意,“大人還是加把勁吧,告辭。”
告辭?誰家的小姑娘會用這說法?“本官沒準你走,你先跟本官回濤風閣。”
“如果我不呢?”
“用押的也将你押進去。”畢竟是案發之處,她這個疑犯說不定會露出破綻。
“怎麽押?”迎春頂着面癱臉問着,又緩緩伸出手。“将我抓進去不成?”
“若姑娘不配合。”
“就不配合,大人又能奈我何?”話落,迎春轉身就走。
宇文恭欲拿下她,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她的身形纖瘦,是個嬌俏小姑娘,一旦碰觸她就是輕薄,教他遲疑萬分,然見她要跳下墩座,他試圖扣住她的手腕,豈料她像是早有防備,身形一側閃過的同時,他瞥見她笑了。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竟笑得如此風情萬種,傲若霜梅,暖若桃杏,然,下一刻,他的足踝被大力一勾,瞬間教他往後倒去,他長臂探出朝她的手臂抓去,聽見她發出嘶的一聲,手不由一松,幾乎同時,她一腳将他踢進卞江裏。
掉進江裏的聲響雖不小,可這兒是卞下的銷金窩,再大的聲響都被鼎沸人聲給掩了過去。
宇文恭會泅水,落水後立刻浮出江面,映着碼頭燈火,瞧見那張依舊沒表情的俏臉,教他不禁懷疑方才并未看到她的笑容,而是他撞邪了。
“大人行事太莽撞,許是暑氣過盛,泡泡江水冷靜冷靜吧。”說完,毫不戀棧的轉身就走。
泡在江水裏的宇文恭用力地閉了閉眼。該惱的,可不知為何,他竟笑了。
堂堂鎮國大将軍竟然被個小丫頭擺了一道,如此狼狽地泡在江水裏,要是公孫知道了,必定好生嘲笑他。不過,她嘶的那一聲倒不像作假,回想抓住她的瞬間,單薄的衣衫底下似乎裹着布巾……傷在那個位置,有些耐人尋味,也難以猜測是如何受傷。
“……大人?”
正忖着,上頭傳來奉化有些難以置信的喚聲,他懶懶擡眼,對上奉化又是躊躇又是不知所措的神情,嗤了聲,自行上了岸。
“人被你跟丢了?”
奉化瞬間臊得擡不起頭,只因這事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他一個堂堂從五品京衛鎮撫,竟連跟個人都能跟丢,真的是無臉回京了!
“走吧。”連他都顏面無光了,哪有臉斥責下屬?
倒是那丫頭引起他的興趣了,就盼她并非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