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應該說标致過了頭
方安遠家裏三代貧農,成分好,即使有個藥罐子般的老娘和不學無術的弟弟,光沖着那張臉,也有許多姑娘願意嫁,其中更有不少成分高想通過嫁人翻身的知青。
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弟弟和那個去世的爹一樣的混不吝,親娘又偏愛小兒子,唯有方安遠持重踏實,跟整個家格格不入。
他們倆是遭人算計才結的婚。方安遠不喜歡她,但也從未苛待過半分,反倒是她自己,因為心裏裝着方向東,始終對其惡語相向。
他是個好人。
謝芸錦目光凝在寬闊的後背上,默默想。
方安遠人冷,謝芸錦一直覺得他像個冰疙瘩,可後來才知道這人也有柔情的一面,只不過對象不是自己。
想起上輩子自己結婚時柳荷失魂落魄的眼神,她默默攥緊了拳頭。
這一次,她肯定不會再破壞這對有情人了!
……
赤腳大夫住得高。兩間棚屋,一間住人,一間存放藥材。
棚屋很簡陋,周圍的木板通體烏黑,一看就有年頭了,但沒有斑斑點點的青苔。
想想也是,放藥材肯定要挑個幹燥點的地方。
正打量着,就見一位花白頭發的老人從屋裏出來。老人家走路有些跛,灰黑的褂子松垮地穿在身上,精神頭卻很足,一雙渾濁的眼睛飽含滄桑,仿佛能看穿人的所有僞裝。
他背着藥箱,瞥見屋外兩人有些訝異,很快又反應過來。
“安遠啊,來拿藥?”
“嗯。”方安遠淡淡道,沒有要介紹謝芸錦的意思,也不解釋為什麽來得這麽早。
老人似乎習慣了他的寡言,眯起眼睛望向謝芸錦:“那姑娘你是……”
謝芸錦緩過情緒,微微仰頭笑道:“大隊長讓我來這兒上工的,我叫謝芸錦。”
“哦,是你啊。”老人點點頭。
聶老的外孫女,長得倒是标致。不對,應該說标致過了頭。
本打算帶她一同出診的心思稍歇,陳廣福眉頭擰在一塊兒,想了想,問一旁的男人:“安遠,你今天請假吧?正好,勞煩你幫我采點藥,順便帶着謝知青,領她認認路。”
陳廣福腳傷以後,全靠方安遠閑時幫忙采藥。這小子雖然沒上過幾天學,但半大點就滿山跑,時不時跟他一路,也學得了些皮毛。
謝芸錦:“……”
她覺得自己今天就像沒人帶的小娃娃,急切需要一個托兒所。
“托兒所”方安遠俊臉冷着,好似天生就沒表情,聲音也冷冽:“知道了。”
陳廣福交代完就離開了,方安遠徑自走到藥房內拿工具。
謝芸錦诶了一聲,他動作一頓,偏頭看她,沒說話,只是眼睛盯着,像是在詢問。
知道他最讨厭麻煩又蠻橫的女人,謝芸錦态度傲慢地開口:“幫我也拿一下。”
“自己拿。”方安遠言簡意赅,踩着他那雙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草鞋,背起背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謝芸錦:“……”
還是這個怪脾氣,真搞不懂柳荷為什麽會喜歡他!
……
夏季的大山綠意蔥茏。山腳野花搖曳生姿,草木間不知名的蝴蝶與昆蟲交相飛舞,泉水叮咚,令人心曠神怡。
越往上爬樹林就越茂密,一棵棵參天大樹形成天然的庇蔭,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鋪滿枯葉的土地上光影婆娑。
謝芸錦腳步沉重,一寸一寸挪動自己的腿,望向前方百米開外的男人,目光不善。
她摘下了自己的鬥笠,烏黑的發絲貼在額頭上,鼻尖沁出細密的熱汗。
枯葉被她踩碎,沙沙作響,好不容易趕上方安遠,就見他拉着一根長了葉片和漿果的細藤,随後在一處停下,開始揮鋤頭扒土。
半人高的背簍放在一旁,裏面已經裝了不少野菜和菌類,謝芸錦甚至看見一只奄奄一息的灰兔,怔了一瞬,很快了然。
家裏有個積郁成疾的娘和胎中帶病的弟弟,方安遠作為唯一的頂梁柱,除了下地幹活,平時也在山裏打些獵物換錢貼補家用。
他像頭任勞任怨的老牛,一聲不吭地讓人使喚。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吃悶虧的性子倒是和柳荷一模一樣。想到他那兩個家人,謝芸錦為他不值,抿了抿唇,問:“喂,你在挖什麽?”
方安遠沒應,鋤頭順着他的力道紮進地裏,翻出一大片土,不一會兒,就見他扔掉鋤頭,用手挖出一大塊東西,撇開上頭裹着的泥土,露出不規則的形狀來。
是土茯苓。
謝芸錦并不是完全不懂醫,她在這方面有天賦,小時候被外公逗趣似地學了一陣,勉強能算個半吊子。
土茯苓能解毒、祛濕、通關節。饑荒年間,人們就挖這個果腹,因而又被叫做硬飯團或是冷飯團。[注]
見方安遠不理自己,謝芸錦并不生氣,但為了維持自己的“性子”,還是輕哼了一聲,從他背簍裏拎出一把小點的鋤頭,自顧自地走開,嘴裏還碎碎念道:“有什麽了不起,這東西我也會挖。”
聲音不大,卻正好被男人聽見。方安遠平靜的表情紋絲不動,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見她只在不遠處摸索,眼皮垂下,又埋頭挖了起來。
土茯苓埋在地裏,尋着蔓藤,順着長勢找到根部即可。謝芸錦邊嘟囔邊四處張望,不知不覺就走出老遠。
等方安遠回身找她的時候,人已經沒影了。
茂密的樹林裏,兩個軍綠色的身影在粗壯的樹幹間穿梭。
“副營,你咋不好好養傷跑這兒來了呢?”
“不來怎麽知道你偷懶?”
“诶,俺這不是……”
話還沒說完,被叫做副營的男子倏地擡起手,示意噤聲。
兩人躲到一棵大樹後,看向不遠處爬滿藤蔓的山坡。
那些藤蔓和灌木長勢極好,約有小半個成人的高度,此時裏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伴随着奇怪的聲音。
又嬌又柔,像是個女人。
“不會是俺想的那樣吧?”
以前總聽說有村民跑到山裏偷偷摸摸做那檔子事,居然被他們給撞上了?真是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啊。
錢大虎又往外探了探,下一秒就對上自家副營警告的眼神,他立馬乖順地閉緊嘴巴,整個人往後縮。
只是很快,他又瞪大了雙眼。
路昉神色一凜,瞬間回頭,卻見灌木裏鑽出來一個人。
林間有陽光傾瀉,那人頂着張瑩白的小臉,粉腮紅唇,眉目如畫,即使渾身沾了些泥土和葉片,也絲毫不減明豔,落在金白色的光暈裏,美得叫人失了魂。
就像,勾人的山間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