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1 封口費
方安遠神色不豫地看着她,又垂眸瞥了眼土茯苓,什麽話都沒說。
謝芸錦不以為然,這人傾心于柳荷的善解人意,自然會因為她的刁蠻自我心生惡感。
她拿捏得死死的,繼而小跑到路昉跟前,伸出手:“蛇膽給我。”
男人劍眉微挑,眼帶興味,似乎在說——我殺的,為什麽要給你?
當然是因為她霸道!在方安遠面前,越霸道越好!
謝芸錦咬牙,徑自去奪。
突然逼近的距離令路昉下意識做出反應,他一把握住她的小臂,衣袖因為天氣炎熱早就被挽至肘部,露出白嫩如瓷的肌膚,冰涼滑膩的觸感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男人身上熱氣騰騰,掌上幾處厚繭輕輕擦過肌膚,一瞬間的氣勢令謝芸錦有些無措,漂亮的桃花眼纖塵不染,一眼就能看穿裏頭的心思。
“你、你是不是耍流氓?我要去舉報你!”謝芸錦奮力抽出自己的手,暗罵該死的重生副作用,耳尖燒熱,怎麽看怎麽像惱羞成怒,“解放軍不拿群衆的一針一線!你居然貪我的蛇膽!”
路昉輕咳一聲,聽到這話氣笑,面上不顯,大義凜然道:“蛇是你養的?”
謝芸錦傲嬌,說得有模有樣:“沒有我,它能出現嗎?”
一旁的方安遠似乎聽不下去了,幾步上前,對路昉說道:“多謝同志送她,我們這就走了。”
謝芸錦不依:“我的東西還沒要來呢!”
方安遠深吸口氣,萬年不變的表情似結了寒霜,壓着脾氣丢下一句“随你”,轉身便走。
“诶!”謝芸錦心中暗喜,面上卻裝作懊喪,遠山眉落下來,明媚的臉龐蒙了層不悅。
她垂下長睫,視線中卻突然出現一只大手,碧綠色的蛇膽置于掌心。
謝芸錦擡頭。
男人目若朗星,嚴肅時駭人,卻被丁點笑意帶出了些少年氣:“喏,封口費。”
——我要去舉報你!
——封口費。
謝芸錦一時怔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兇巴巴地道:“算、算你識相。”
……
等走到藥房,陳廣福已經出診回來了。
他翻動着簸箕上的藥草,聽到動靜頭也不擡:“回來了?”
謝芸錦四處張望,沒有發現方安遠的身影。陳廣福直起身,将簸箕放到屋外陽光下。
“安遠已經回去了,怎麽,找他有事?”
“我找他能有什麽事?”謝芸錦嘟囔了一句,将土茯苓置于桌上,餘光瞥見了角落的背簍。
是方安遠背去的那只。
裏頭原本的野兔菌類已經不見,只剩下奇形怪狀的土茯苓,約有七八塊堆在一起,未抖落幹淨的泥塊鑽出背簍的竹洞,滾落在周圍。
陳廣福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安遠前頭幫你背回來的,沒想到你還通些藥理,找到這麽些土茯苓,下工時記得到大隊部記分。”
她找的?
方安遠居然沒有告她狀麽?還将自己挖的土茯苓給她?
謝芸錦訝然,片刻後明白過來。
他受人之托領她上山,若是弄丢了知青,他是要擔責的,這些應該就是封口費吧?
這麽想着,她在心裏啧了一聲。
這頭老黃牛還是這麽木。
上輩子結婚後,但凡謝芸錦出門,便會收到或鄙夷或輕佻的目光,連方安遠那個偏心的娘也三天兩頭地譏諷自己。那時方安遠縱然對她再不喜,也盡數将過錯攬到自己身上,是家裏最受氣的那個。
可現在他們倆之間沒有任何責任和關系,只要方安遠足夠讨厭自己,應該就不會再如前世一般上當,重蹈覆轍。
還需繼續努力!謝芸錦攥緊拳頭。
陳廣福從自己的屋裏拿出幾個窩頭和一大碗疙瘩湯,賣相一般,卻是難得的細糧。
“你這會兒回去怕是也吃不上飯了,以後記得帶點吃食過來。”
藥房離農田遠,離知青點更是有段距離,中午時間一來一回可得走不少路,謝芸錦自然不想頂着大太陽趕着上工。
她點點頭,拿出被葉片包裹着的蛇膽:“這是我在山裏得到的。”
“呦,蛇膽啊,這可是好東西,你等着。”
不一會兒,陳廣福又拎出一個小壺,拔掉木塞,一股濃郁的酒味飄散開來。
謝芸錦嗅覺敏銳,一下就聞出來——京市大曲,在江渡村可是個稀罕物,老爺子深藏不露啊。
許是猜到了她的想法,陳廣福臉上難得露出笑意,寶貝地舀出小半壺裝進村裏人用來打醬油的瓶子裏,又盛出一小碟,道:“這是有回遇上後山軍營裏一小子,用它跟我換了山參,咱縣城裏可買不到。”
就算能買,也買不起哦。就這麽點兒,他珍惜得不得了,實在想了才掏出來咂摸一口。
陳廣福将蛇膽清洗幹淨,先浸泡在盛了白酒的碟子裏,等了片刻才撈出,再放入剩下的酒液中,重新塞好木塞,輕輕一拍:“泡上幾個月就成了。”
蛇膽酒滋陰補陽、祛濕散寒,對風濕性病症效果最好。陳廣福腿傷以後陰雨天難熬,正好派上用場。
這麽想着,也就多說了幾句:“若是急用,可剪開取其膽汁入酒,度數高的白酒為宜,切忌生服。不過既然知道蛇膽可入藥,想必你外公也教過這些。”
外公聶鶴也下放期間雖然算不上過得多好,但相比其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臭老九”,已然幸運得多。
他對方中華有恩,與陳廣福既是友人又是師生,看在他的面子上,謝芸錦始終活在庇護下,直到他去世。
謝芸錦雖然性子乖張了些,但在外公面前還是會收斂一二。因此聽到陳廣福提他,突然就想起了老人前世臨死前也懷着怒氣的模樣,一時間悲從中來,好半晌才喃喃着應了對方的話:“誰要生吃啊,髒死了。”
整個下午,謝芸錦都在藥房裏給陳廣福打下手。許是像幼時和外公一同辨認藥材的光景,雖然她仍時不時地頂幾句嘴,犯會兒懶,但該她的還是乖乖學着。下工的時候,謝芸錦是哼着歌回去的。
誰料剛踏進知青點,就聽見一聲不小的抱怨:“她多舒服啊,去藥房上工,風吹不着太陽曬不到還能拿工分。我們呢,忙活一整天還得回來做飯。都是知青,憑什麽差別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