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0 其實我有個未婚妻
“她姓謝, 叫謝芸錦。”
空氣似乎凝滞住了,只聽到通過電流嗡嗡作響的呼吸聲。
“你再說一遍,她叫什麽名兒?”
路昉瞥了眼一旁監聽的通訊員, 板着臉重複:“謝芸錦。”
電話那頭的路朝沉默了會兒, 然後幽幽地道:“路昉,你是不是成心逗你爸媽呢?”
路昉不明所以地壓低眉眼:“您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路朝輕哼一聲, “早就和人家姑娘見面了還說不願意, 合着我們給你安排了就是包辦,非得換個自由戀愛的名頭才肯?你這孩子咋這麽不老實呢?
路昉:?
通訊員猛地咳嗽了兩下,礙于路副營的面子, 沒有笑出聲。
路昉睨了他一眼,很快捕捉到父親話裏的信息, 有些訝異地問:“您是說前頭信裏提到的未婚妻……也叫謝芸錦?”
“合着你不知道啊!”路朝琢磨了一下,回過味來, “也對, 你那時候還小呢, 我和你媽也從來沒跟你提過。”
“其實我也沒見過這姑娘的樣子,不過想她父母的相貌, 孩子一定也是個周正模樣, 她媽媽早些年去了, 家裏就剩下她爸,上頭還有個老人行醫。你認識的那姑娘是京市的麽?如果情況差不離的話就是同一人了。”
聽着對方的話, 路昉沉默了。
真有這麽巧?
……
鼓搗了好幾天,謝芸錦終于做出個看得過去的香囊。
布是從她的舊衣裳上裁下來的。供銷社賣的布料她都不喜歡, 便拿了自己箱子裏的一件藍黑色長裙。
這顏色很平常,但面料上有精致的暗紋,隐隐幾分貴氣, 好在要仔細觀察才能發覺,并不出挑,縱使有人看到了也不打眼。謝芸錦嫌這顏色滿大街都是,來這兒以後從沒穿過,讓柳荷裁了一圈裙擺下來。
宿舍裏還有別人,期間被看到,謝芸錦便說自己的錢袋子壞了,想親手做一個。
大小姐什麽時候做過針線活?女知青們只道謝芸錦好興致,調笑幾句便不再多問。
平日裏最會挑刺的鄭敏敏如今整日神色恍惚,下工後在外面晃蕩很久才回來,不知道幹些什麽。謝芸錦也不感興趣,少了她自己的耳朵還能清靜些。
香囊巴掌大,謝芸錦做不來束口,将準備好的藥材塞到裏面之後,全部縫死。
看着那個針腳歪斜形狀怪異的香囊,謝芸錦心裏一言難盡。
她連擦腳的毛巾都要選圖樣好看的,自己準備送人的東西卻如此磕碜?!
要不,還是別送了吧?
謝芸錦盯着那個香囊良久,然後自暴自棄般埋進了被子裏。
傍晚,她借着暮色出了門。
聶鶴也正在清理牛糞,謝芸錦只看了一眼便躲到了旁邊,惹得他忍不住發笑。
“不是告訴你少過來嗎?我這會兒忙着呢,渾身都臭烘烘的,別過來了!”
謝芸錦扁起嘴,手指抵在鼻子下,甕聲甕氣地說:“這活兒怎麽也您來幹呀!”
“我不幹誰幹?”聶鶴也沒好氣,見她不走,便将手裏的活兒先放到一邊,用上回她帶來的硫磺皂洗了幾遍手,“說吧。”
謝芸錦望了望四周,用手攏在唇側,小聲說道:“我想跟您讨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聶鶴也揚眉。
“血竭。”
聞言,聶鶴也表情收斂,正色道:“要這個做什麽?你哪兒傷着了?”
血竭是由麒麟竭果實滲出的樹脂加工而成的一味中藥,能止血生肌,對外傷很有效,但這種植物大多分布在國外,所以昂貴,也不易得。聶鶴也早年間随女兒出國買了一些,下放時以防萬一,藏了點在身上。
“不是,我沒受傷,就是……想跟您要一些。”
見她支支吾吾一臉扭捏的樣子,聶鶴也突然想起前兩天陳廣福告訴自己的事,深沉的眼睛好像要看破她的內心。
“為誰要的?”
謝芸錦本想着既然香囊拿不出手,就送些實用的東西。路昉的傷在胸口,雖然他說快好了,但貫穿傷本就養得慢,又極傷身子,能幫到一點也是好的。
她本就不是愛藏心思的性子,被外公這麽一問,她猶豫了些許,索性也就不瞞了:“他叫路昉,是一個軍人,前些時候任務受了重傷,這裏……”
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好像有點後怕:“差點就到心髒了。”
聽到不是方向東,聶鶴也的神色卻沒放松,這個名字太過熟悉,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
謝芸錦無辜地睜大眼:“路昉啊,我上回問您,認不認識姓路的,就是因為他!”
聶鶴也愣住了,好半晌回過神來,搖搖頭,啞然失笑。
謝芸錦狐疑地看着他,道:“您笑什麽?”
聶鶴也的語氣中帶着一些無奈和感嘆:“竟然在這兒也能讓你們遇到,可真是奇了。”
見外孫女一臉不解,聶鶴也挑了塊臺階坐下,不緊不慢道:“外公确實有一位姓路的老友,但我現在身處于此,不好給人添麻煩,所以也就沒打算和你說。”
“說什麽?”
小姑娘長身玉立,眉眼漸漸長開,越發明豔,和過去丁點兒大的小團子顯然不同了。聶鶴也有些感慨,淺笑道:“他們家長輩還在世的時候,跟外公是至交好友。那會兒你剛出生不久,我倆開玩笑,說讓你和他們家娃娃結個親。”
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聶鶴也的臉上帶了些懷念的表情:“本就是個玩笑話,但我來這兒之前,他們家的人找到我提了這件事,我沒問過你意見,也怕影響人家,就沒應。沒想到你倆倒是有緣。”
他知道那娃娃姓路名昉,也知道他是個軍人,路家這時候提起來其實是好意。
聶鶴也反應過來,饒有興致地問:“你倆是怎麽認識的?喜歡他?關系到哪一步了?”
謝芸錦被這一連串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呆愣地應道:“您、您問這麽多做什麽……”
聶鶴也冷哼一聲,對她的反應有點不高興:“要娶我們家的姑娘,還不許我問?”
……
謝芸錦到底還是沒拿血竭。
她躺在床上,望着房頂的橫梁發呆。
對書裏的劇情,她所了解到的內容都是以她的視角出發的,對于一些邊邊角角的細枝末節,幾乎沒有印象。
原來他們有這一層關系,怪不得自己碰上他的反應會那麽大。謝芸錦雙手攥着被角,抿着唇笑了笑,下一秒,嘴角又忽然僵住。
那上一世,他為什麽從沒出現過?
軍民聯歡會安排在傍晚。這天江渡村的村民們早早就下了工,從大隊部和家裏搬來一張張小板凳。曬谷場上拉了一方熒幕,聯歡會結束後,還給他們放電影看。
這時候看電影可是個稀奇的活動,總要等公社開會,或者部隊下鄉宣傳,才有這個機會。十裏八鄉的鄉親要是得空,趕路也要來湊個熱鬧。
因此村民們各個熱情高漲,搶着吃了晚飯就來占位置,有的人甚至端了飯碗就過來了,咯吱窩下還不忘夾着一張板凳。
謝芸錦一行人來得晚,只聽曬谷場上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方紅星,你給我跑慢點兒,摔着了又得哭!”
“二胖你先幫我占個座兒,我去放個水就回來!”
“謝知青,我幫你占了個座,前排,包管你看得清楚!”
“诶!這是我們家的位置,沒看這一排板凳都是我家鐵根打的麽!”
謝芸錦哭笑不得,沒理那些獻殷勤的小夥子,和知青們找了個邊角的地方。
這時,不遠處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村民們尋聲看去,精神大振:“解放軍同志來了!”
“是解放軍同志!”
軍綠色的皮卡在土路上颠簸着駛來,一輛輛整齊地停在村民們面前。車門打開,英姿飒爽的軍人們齊刷刷地下車,動作有序,整齊劃一,仿佛像是在看他們操練一般,給人以興奮和肅穆感。
真帥啊!
謝芸錦踮着腳小跳幾下,穿過黑壓壓的腦袋找到熟悉的身影。
那人和自己平時看見的模樣有所不同,號令隊伍的時候雷厲風行,眉目如同出鞘的利刃,挺括的軍裝穿在身上,寬肩窄腰,嚴肅冷峻,叫人移不開眼。
很快,隊伍齊整地列在曬谷場上,一個中年男子握住方中華的手寒暄幾句,又沖着村民們親切地打招呼。
謝芸錦琢磨着這人一定是做思想工作的,短短幾句話就拉近了關系,氣氛一下就又熱鬧起來。
詩朗誦的節目安排在第一個。
沒有搭臺,觀衆們簇擁在一起,越後排的人就站的越高,甚至有人爬到了小道旁的大樹上,占據着絕對視野。
謝芸錦今天也穿了身軍綠色的衣裳,烏黑的長發梳成一股麻花辮,雪膚紅唇,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哇,這個姑娘可真漂亮!”
“是知青吧,一看就是城裏人家養出來的孩子!”
“謝知青,加油啊!給咱們江渡村長長臉!”
突然一聲喊叫引發了衆人的哄笑,謝芸錦看着底下灼灼的目光,突然就有些緊張。她微紅着臉,胸腔裏的心跳也有了強烈的存在感,手心冒出一點細汗。
忽然視線一錯,高挑的男人站在并不顯眼的位置,沖她做了個嘴型。
謝芸錦心中微定。角落裏的張彩花也朝她比了個手勢。
謝芸錦長舒一口氣,已經爛熟于心的臺詞脫口而出。
這首詩是為這個國家最重要的日子寫的。慷慨激昂,一字一句都傾注了對“她”的熱愛、對偉大之人的稱頌以及對每一個抛熱血并為之奮鬥的人民的贊揚與感念。
觀衆們霎時間安靜了下來,聽着知青們抑揚頓挫、充滿情感的朗誦,許多人都想起了往事歲月,一時間心中激蕩難平,誰都沒有說話。
等謝芸錦念完最後一個字,話音好似還在她耳邊環繞,久久未散。
人群靜默了幾秒,不知道是誰鼓起了掌,然後接二連三的,掌聲連綿不絕,如雷震耳。
“好!”
“娘的!給老子眼淚都念出來了!”
謝芸錦看着底下激動的人群,和男人撞上了眼神。她眉眼一彎,笑容如同春日裏盛放的嬌貴花,明豔動人。
“诶,這就是你看中的姑娘吧?”周團長站在路昉身邊,注意到他分外膩歪的眼神,調侃地撞了下對方的肩膀。
路昉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驚豔,故作鎮定地以手作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嗯。”
“可以啊,你小子,眼光夠毒的!”
路昉相貌不凡,剛調來軍營的時候有不少女兵跑來打聽過他,但都被他的不留情面給吓退了。
那時候周團長就在想,這小子的眼光得有多高啊。沒想到人家一選就選了個最打眼的,小姑娘光是往那一站,就如同天上皎月,惑人心弦。
……
接下來的節目都進行得很順利,謝芸錦專心致志地看着叫好,掌心都拍紅了。
直到天色全暗開始放電影,她才特意繞了一圈,悄咪咪地跑到男人身後,用手指撓了撓他放在背後的手心。
路昉回頭,就見小姑娘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含了秋水,閃着碎光。
周團長餘光看見,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
謝芸錦連忙站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只是來找好位置看電影的。
路昉忍俊不禁,沖周團長遞了個眼神。周團長不耐煩地擺手:“去吧去吧,別隔這兒礙眼!”
兩人避開人群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謝芸錦拉住他的袖口讨乖:“怎麽樣!我剛才表現得好不好?”
小臉紅撲撲的,聲音帶着不自覺的嬌氣,甜得人心頭發顫。
路昉忍住上手捏臉的沖動,低低應了一句:“嗯,很好。”
謝芸錦立刻笑開了,眼睛似天邊的彎月,整個人靈動嬌俏。
路昉想到父親說的話,微微低下頭,問她:“你先前說,想去縣城給你父親打電話,過兩日我帶你去?”
謝芸錦點頭如搗蒜:“好呀!你開車來接我麽?我不想再坐牛車了,颠得我想吐!”
“好。”路昉無奈地笑了,又似不經意地道,“你家裏除了父親,還有旁的長輩麽?”
“有呀!”謝芸錦沒有多想,開口道,“還有一個外公。”
“他是做什麽的。”
“是個醫生,怎麽了?”這話要是別人問,謝芸錦不會說,饒是路昉來問,也模糊了才回答。
路昉心中一定,低下頭直視她的眼睛,冷肅的眉眼閃過一絲笑意:“沒什麽,有件事情我想要告訴你。”
謝芸錦歪頭,面露詢問。
“其實……我有個未婚妻。”
金石般的嗓音壓抑着笑意,帶着點惡作劇的壞,像在心上撓了一下,勾得人心癢。
謝芸錦瞪大了眼,反應過來,頓時笑了。她勾起唇角,也故作神秘地湊上去,笑容狡黠,拉長聲音道:“好巧,我也有個未婚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