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4 我家不歡迎老頭

“找我?”謝芸錦正在院子裏收藥材, 聞言揚眉,輕快地應了句,“知道啦。”

然後繼續不緊不慢地将曬幹的藥材放入容器裏。

被方中華打發來找她的是那天在溪邊見過的小鬼頭方紅星, 邊上拉着一臉臭屁的方安進。

倆小孩見謝芸錦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急得直跺腳。

“你快去啊!還擱這兒磨叽啥呢!”方安進兩手叉腰,圓鼓鼓的肚子都抖了抖, “真是麻煩!方紅星,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過來了!”

小不點兒方紅星無辜地道:“我……我沒叫你跟着來呀,是你自己說要給我開路的!”

方安進:“……”

還能不能好好做我的小弟了?

方紅星算是大隊長隔房親戚的孩子,腼腆但聰明。這個年紀的小孩總喜歡跟着大點兒的孩子玩兒, 于是他便成了方安進的小弟。

剛才兩人在知青點附近的草叢裏捉蛐蛐,聽到要去叫謝芸錦, 方紅星立刻自告奮勇,還沒等方中華說話, 就一溜煙兒跑了, 留下一衆呆愣的大人。

方安進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兩手插兜,看起來好似很不情願地說道:“小孩子就是調皮, 中華, 我幫你把他逮回來!”

方中華:“……”臭小子怎麽叫人呢!都是你把紅星給帶壞了!

于是兩個還沒人腿高的小鬼頭便出現在了藥房。

方紅星像個小跟班似的跑到謝芸錦腿邊, 雙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謝芸錦诶了一聲:“小蘿蔔頭, 沒人跟你說這樣看人很沒禮貌嗎?”

方紅星圓溜溜的眼睛眨巴兩下:“可是姐姐,你好好看呀!”

小孩子對美醜總是有着最直觀的表達, 方紅星敢用他攢的所有彈珠保證,謝芸錦是他短短幾年的人生中見過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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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芸錦被贊美慣了,聽了不為所動地輕哼一聲, 滿臉傲嬌:“我當然知道!”

“方紅星!你個馬屁精!”方安進氣急敗壞地用力踩了踩地上凸起的石塊,不知道是生誰的氣,小臉拉得老長,“以後你別跟着我混了!”

謝芸錦洗幹淨手,被這倆小鬼逗得樂不可支,突然眸光一轉,眼神在方安進臉上停駐,神色莫名:“方安進……”

“幹嘛!”小屁孩兇巴巴地喊了一聲,卻還是朝她看過來,然而很快,他也感覺到了什麽,手往臉上胡亂一抹,鮮血登時糊了一臉。

“你流血了!”方紅星驚呼。

向來好動的方安進此時滿臉茫然,随即皺了皺眉,不在意地用衣袖用力擦掉臉上的血跡,說出的話還挺潇灑:“嗐,沒啥,肯定是摳鼻的時候下手太重了。”

謝芸錦上前,低聲斥了他一句:“別動!”

方安進立刻被唬的呆住,擦了半路的手一動不動,緊接着,他的鼻梁上端被柔軟的指腹摁住,冰冰涼涼,好像又有點溫熱,還帶着點甜甜的香氣。

“你去裏頭叫陳爺爺出來。”謝芸錦使喚方紅星。

“噢……噢!”

陳廣福本在屋裏頭熬藥,很快就被方紅星從裏間拉出來,快走的時候腳跛得很明顯,腿上還貼着膏藥,挽起的褲腿在走動時落下來。

“安進咋了?”

方安進動動頭,攤開手給他看。

“快過來!”陳廣福皺着眉将人從謝芸錦手裏接過去,把手巾浸在剛打上來的井水中,擰幹敷在他的額頭上。

手巾冰冰涼涼,方安進甚至打了個顫。

謝芸錦擰着眉,腦海中回憶起上輩子的事。

算算時間,方安進病重,就是從頻繁流鼻血開始的,起先沒人放在心上,都以為小孩貪玩,磕着碰着,或是自己去摳鼻子,都很容易造成出血。

後來還是方安遠瞅着不對勁了,才帶他上醫院檢查,這一查,方家的天都變了。病變、癌症,一系列的名詞對沒上過幾天學的鄉下人來說分外陌生。

治療需要很多的錢,不光是手術費,還有術後的營養及看顧。這一重擔自然是交給了方安遠,他本就任勞任怨,自那以後更是沒日沒夜地掙錢,填補家裏兩個無底洞。

謝芸錦不記得具體是什麽病症了,左右現在的醫學還不發達,随便一個感冒都有可能拖成重病,癌症對于老百姓而言,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了。

正想着,方安進的血被止住了,臉上的血跡也被擦幹淨。陳廣福神情有些凝重,對他說:“我上回讓你娘帶你上縣醫院看看,去了麽?”

方安進沒事人似的,大大咧咧:“沒去,去那兒幹啥,我又沒病!”

“有病沒病你說了可不算!”陳廣福板起臉,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得得得,和你說也白說,我親自上你家一趟。”

“別來!我家不歡迎老頭!”說完這句話,方安進一陣風似的跑了。

方紅星仰着腦袋看了看,終究還是被小弟的“責任感”打敗,跟着他大哥的步伐跑了。

謝芸錦扯了扯嘴角,對陳廣福道:“我也先走了,大隊長叫我。”

……

走到半路,謝芸錦遇上了柳荷。

“大隊長不放心兩個小孩,所以讓我過來一趟。”柳荷淺笑道。

話是這麽說,實際上卻是因為王水秀一直在哭,她知道對方為什麽哭,聽得頭疼,于是找了個借口出來。

柳荷第一次感覺到順心而為的痛快。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會在王水秀身邊安撫着,聽她抽抽噎噎地訴苦,許是最近和謝芸錦相處時間久了,她也染了些肆意的脾氣。

她自嘲地笑了笑。

謝芸錦還在想方安進的事兒,聞言也沒有多想,直到撩起眼皮看對方一眼,電光火石間,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揚起眉梢,讓柳荷順着自己所指的方向看:“方安進那小子你看見了吧,他剛才流鼻血了,陳大夫讓我去和他家裏說一聲,讓他家裏人一定抽時間帶他上醫院做個檢查。大隊長現在不是叫我麽,我抽不開身,只能拜托你幫我走一趟啦!”

重生以後,她怕弄巧成拙影響到兩人的後續發展,一直沒有刻意撮合方安遠和柳荷。但今時不同往日了,男女主都已經談婚論嫁,他們倆卻連個面都鮮少碰上,如今有了這麽個機會,謝芸錦便打算“搭把手”,至于會有什麽樣的發展,全看他們自己吧。

柳荷正好不想回去,聞言點點頭,又遲疑道:“你一個人過去沒事兒吧?”

謝芸錦滿不在乎:“能有什麽事兒,又不是我偷東西。”

柳荷被她的語氣逗笑,兩人在此分開。

到了知青點,還能聽見一道抽抽噎噎的抽泣聲,伴随着知青們恨鐵不成鋼的指責,抽泣聲更大了。

“芸錦!你來了!”

方中華正煩悶呢,聞言回頭一看,撐着膝蓋站起來,沉聲道:“好了,既然人來了,我就說下事。”

王水秀的抽噎聲像被人強行遏制般戛然而止,只是一雙眼睛裏滿是怨恨,凄楚地望向謝芸錦,不知道的,還以為謝芸錦是什麽負心漢。

謝芸錦秀氣地翻了個白眼,走到一旁坐下,聽方中華講話。

“說事兒之前呢我想強調一點。我們江渡村歡迎每一個來參與下鄉建設的知青,雖然這裏的條件肯定比不上你們城裏的家,但我自問從未苛待過你們,所以請各位知青不要有什麽逾矩危險的想法,接受再教育對你們來說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一旦做了逃兵,那你後半輩子都會被刻上這個烙印!”

他的聲音壓得沉重,一通威懾完了,才說起正事:“再講講王水秀知青的事。”方中華嘆了口氣,“今兒個呢,我是從派出所把人領回來的,王水秀知青偷竊謝芸錦知青的私人物品,擅自拿到黑市買賣!這個行為非常惡劣!我明天會把這個情況上報給公社,王水秀很快會被調離江渡村,去別的地方接受改造,希望其他知青引以為戒!”

一時間,知青院裏誰也沒說話,王水秀在派出所過了一夜,整個人憔悴又狼狽,聽到這番話像是受不了打擊般雙手捂住臉,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啥,這不是你自己作的結果麽!”

“就是,一個屋檐下住着,你咋還偷人東西呢?不行!我得回屋看看自己有沒有少了些什麽?”

這年頭大家夥都缺吃少穿的,對小偷行徑簡直是恨之入骨。馮和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始終沒有往王水秀的方向看。

方中華默默掃視了一圈,冷不丁的,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彈”:“有件事兒一直忘了跟你們說。村裏今年得到了一個工農兵大學的推薦名額,到時候大隊幹部們會選一個最合适的人選,選擇标準呢自然要考量所有人的勞動表現,更重要的……”他瞥了眼王水秀,嘆氣道,“更重要的是思想覺悟,品行有任何黑點我們都不予考慮!”

這個消息比王水秀偷竊還要令人震驚。

他們這些知青,下鄉時間長的已經來了五六年了,誰不渴望着回城?但回城豈是那麽容易的事。

前些年工農兵大學開始招生,他們都滿懷希望地等待着機會,甚至那些曾經認了命結婚生子的知青都存着一份渴望,誰料江渡村一個推薦名額都沒有,一盆冷水澆下來,正在興頭上的知青們被打擊得郁郁寡歡。

現在居然有個推薦名額!怎麽能不叫他們為之振奮?!雖然只有一個,但只要結果還沒出來,他們就有争取表現的機會!

王水秀呆住了,愣愣地擡起頭,然後突然間尖叫一聲,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衆人神色複雜,見她站起身,指着拼命壓低自己存在感的馮和平憤憤道:“馮和平,你完了!你和我一樣,都完了!”

謝芸錦眸光沉沉。這是要狗咬狗了啊……挺好,一次性解決了。

馮和平心頭一緊,正要出聲罵人,就聽見方中華開口道:“王水秀在派出所交代了自己的所有行為和動機,還交代了自己的同夥,馮和平知青。”

“她血口噴人!”馮和平陡然大聲道,一副被冤枉後怒氣沖沖的模樣,“大隊長,你不能信她一個小偷的話!”

“真相自然有派出所查明!”方中華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好,你也別想逃!”王水秀像是受到了什麽打擊,破罐子破摔地啐了馮和平一口:“大隊長,我舉報!”

“王水秀!”

王水秀充耳不聞:“我舉報馮和平私下裏偷知青們的糧食開小竈,他不但投機倒把,他還道德敗壞品性不端!破壞集體利益!”

知青們嘩然一片,原本只是涉及謝芸錦,現在連他們自己都牽扯進去了,院裏瞬間變得鬧哄哄的,耳邊滿是知青們的怒罵和馮和平無力的辯解。

“好哇!馮和平!半夜經常偷偷摸摸地出去,還跟我說是起夜,原來是偷吃!”

“怪不得我覺得你最近長胖不少,我說呢,前段時間大家夥嘴裏都淡出個鳥兒了!你哪來的油水!”

謝芸錦聽到這話,沒忍住嘴角抽了抽。

雖然理由有點搞笑和強行,但知青們的憤怒可以理解。

“不行,不能就這麽算了,必須賠償我們的損失!”

“對!必須賠償!”

有脾氣暴的男知青已經上手揍人,方中華喊了好幾聲才把他們的怒罵壓下去:“住手!在我眼皮子底下尋釁滋事,都想吃牢飯嗎?!”

話是這麽說,但方中華卻沒有立刻制止男知青的行為,直到覺得差不多了,才叫人拉住他:“等派出所的警察查明情況,很快會給大家夥一個交代!”

方中華交代完事情就走了,王水秀和馮和平兩人面臨着有生以來最難熬的時光——等待處置。

他們還不能立馬搬走,還得接受知青們或冷嘲熱諷、或拳打腳踢的洩憤,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被允許上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更絕望的是,他們要将自己手上的錢票全部拿出來賠償給謝芸錦和其他知青。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肯定不會老實交代自己昧下了多少糧食,但聊勝于無,能平添這些錢票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謝芸錦的賠償,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湊不齊——馮和平對同流合污的王水秀也不老實,賣方巾的錢被他私吞了一部分。最後是方中華提議用他們的工分抵償,這下,兩人是徹底沒了口糧。

“芸錦,這次多虧了你!”

“是啊,幫我們抓着兩個大蛀蟲!”

謝芸錦撩起眼皮瞥了眼說話的男知青,哼了一聲,态度傲慢:“我說要燒飯的時候你還搭腔勸阻來着,要不是我,他們能露出馬腳嗎?!”

男知青讪讪讨饒:“是是是,都是我目光短淺,芸錦你別生氣。”

謝芸錦再不理這些人,鬥笠一戴,步調輕快地走了。

……

京市的國營飯店內,江玉英坐在包廂裏,時不時往門外看。

路朝笑她:“是兒子娶媳婦又不是你娶媳婦,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去!”江玉英嗔他一眼,沒好氣道,“就你心大,見未來親家也磨磨蹭蹭,我說帶點東西來表示表示吧,你非說不行。”

包廂內裝潢古樸,是幾十年的老宅子了,如今充公改成了國營飯店,卻還保留着點那時的風韻。

路朝倒了一杯茶給妻子,搖頭笑道:“事情都還沒定下,話別說的那麽早。我尋思着人家長輩許是看在女兒中意咱兒子的份兒上才主動提了見面,不然憑聶老爺子那個脾氣,怎麽可能答應這時候和咱們結親?”

想到這兒,江玉英也嘆了口氣:“聶老下放好幾年了吧?你那邊就沒有什麽消息?”

畢竟是長輩至交,他們若是幫得上忙,肯定不會吝啬。

路朝卻不答,這事兒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下結論的,于是轉移了話題:“你倒不如想想等會兒見着人家姑娘的父親後,要怎麽給那個臭小子說好話。”

江玉英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甩性子道:“嘿——不知道是誰剛才說事情都沒定下,話別說的那麽早,這會兒又跟我急起來了?”

路朝立馬好聲好氣地讨饒:“成成成,我的錯,我的錯。”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謝嚴才姍姍來遲。

作為女方的父親,晚來自然是架起了架子,不過謝嚴倒是沒想那麽多,他晚來純粹是因為廠裏有事絆着了,這時候才抽出空。

三人寒暄了一陣入座。

他們兩家的長輩雖然關系甚篤,但畢竟現在情況特殊,已經有好幾年沒碰過面了。

相比路朝的正氣,謝嚴長得一副“潘安相”,面冠如玉的臉被歲月磨砺得更加成熟,許是在廠裏當領導的緣故,雖似文人,卻并不顯文弱,反而自帶一股氣勢。

單是看他這相貌,路朝夫婦倆就能想象出那個叫謝芸錦的姑娘該是如何的天姿國色,心裏沒來由還有些意外。

他們家兒子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謝嚴也不拿喬,直接開門見山:“本來這時候我們兩家是不見面為好,但兩個孩子的事情想必二位也知道了。”

路朝應道:“我托大,叫你一聲謝老弟。不瞞你說,我們家這孩子呢,不樂意包辦婚姻這一套,上回寫信,還跟我提了許多自由戀愛的必要性。”

謝嚴看他一眼。

江玉英立刻踩了丈夫一腳:“他話沒說全,謝兄弟別介意。路昉起先并不知道他和芸錦有婚約,我和他爸跟他提的時候,他已經和芸錦見過面了,為此還鬧了個烏龍。”

這一腳踩得實誠,路朝咬着後槽牙笑道:“是啊,要不說咱們兩家還是有緣。”

謝嚴默默聽着,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茶,才道:“路家仗義,我老丈人原來的意思,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再有就是芸錦年齡還小,我就她一個閨女,還想多留幾年。”

這話在意料之中,江玉英剛想開口,就見謝嚴淺淡一笑:“不過呢,她喜歡,我也就認了。只是請二位見諒,我家閨女性子驕縱,心思還沒定下來,他們要是能走到最後,我自然樂見其成。但若是中間出了什麽岔子,好在他們也是自由戀愛,不興得包辦這一套了。”

他先禮後兵,饒是敬重感謝路家的幫助,也半分不掩飾對自家姑娘的嬌慣和偏袒:“這事兒女兒家總是吃虧的一方,但我看路老哥一臉正氣,想來路昉這孩子也一定是個信得過的,對吧?”

路朝和江玉英也不生氣,畢竟他們原先讓路昉和謝芸錦見面雖然端的好意,但也算是“先斬後奏”,倆孩子又都在鄉下,天高皇帝遠的,人家父親擔心很正常。

只是路昉啊,你這老丈人可不好對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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