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7 你在溪邊自戀的時候
寂靜無人的山林裏, 寒飕飕的聲音聽得謝芸錦後背一涼。她立即轉身,看見來人緩緩呼出一口氣,随即又怪他:“你要吓死人呀!”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想到什麽, 神情一滞,長睫扇動了幾下, 然後嘴角抽搐地問:“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方安遠穿着一件灰黑色褂子, 襯得他古井無波的臉更加冷淡,說出的話卻令謝芸錦一下燒紅了臉:“你在溪邊自戀的時候。”
謝芸錦:!!!
“你、你你你你……”她指着男人半天語不成句,卻不是因為他話裏的嘲諷, 而是他出現的時間。
在溪邊就來了?!豈不是!也看到了那兩個人的親密舉動?!
雖然他和方安遠之間無甚感情,但就算兩人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被看到她圍觀那種畫面,多少還是有點尴尬的。
不過謝大小姐何許人也, 左右又不是她丢人, 露怯個什麽勁兒!
于是方安遠便瞧着眼前的姑娘變臉似的揚起下巴, 雙頰緋紅,竭力擺出一副正派十足的模樣, 義正言辭道:“那你也不能藏在背後吓人啊!”
“死不了。”方安遠扯扯嘴角, 像是輕嗤了一聲, “總比你惹野蜂蜇人好多了。”
他對村裏的流言蜚語并不挂心,但以前也被動聽了幾句“謝知青與大隊長兒子”的風流話。不過無論她是出于何種心思動的手, 這姑娘都和他想的那般,蠻橫得狠, 還十分記仇。
哦,現在還要加上一條——手頭一股狠勁兒。
“要你管!”謝芸錦兇巴巴道。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善良,對和自己不對付的人更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那你怎麽不去幫他們!”
男人沒再回答她, 低下頭,四處看了看,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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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芸錦雙手抱胸,見他走遠幾步撿了三四根樹枝,然後從兜裏掏出火石。
他走近,謝芸錦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幾步,警惕地問:“你要幹什麽?”
方安遠面露不耐,看她一身嬌貴打扮,垂下眼睑遮住裏面晦暗不明的情緒,冷冷道:“摘蜂窩。”
謝芸錦一愣。
蜂群怕煙火。方安遠用火石點燃樹枝,上頭殘留的幾片樹葉很快被燒光,棕褐色的枝條上挂着跳動的明黃火焰。
謝芸錦站在下風口,被吹來的煙氣嗆得不住咳嗽,眼角都泛了紅。方安遠偏頭看她,覺得自己喉間哽住一口氣。
果然是城裏來的大小姐。
他生得高大,再加上樹枝本身的長度,擡手的時候瞬間就逼近了蜂窩。上頭還留着的十幾只野蜂被明火和煙熏燎得四處亂竄,很快就飛跑了。
緊接着,方安遠扔掉樹枝,用腳踩滅最後一點火星,然後手臂扒住樹幹,雙腳一蹬,還沒等謝芸錦看清,就身姿敏捷地爬了上去。
謝芸錦上翹的眼尾都瞪圓了,愣愣地盯着他站在一根粗壯的樹幹上,從身後的背簍抽出長長的鐮刀,然後一點點趴到野蜂窩所在的樹幹。
“你……”謝芸錦唇邊溢出一聲驚詫,又怕打擾他,忙抿住唇保持安靜。
這個蜂窩約莫一個西瓜大小,方安遠雙腿夾住樹幹趴着,一只手托住蜂窩底部,然後鐮刀一揮,蜂窩便穩穩落入掌心。
“拿到啦!”謝芸錦驚喜地叫出聲。
方安遠右腳滑了一下,随後反應很快地穩住身形,細長的眉眼壓下來,看向她的目光不善。
謝芸錦扁了扁嘴。
把蜂窩和鐮刀放入背簍,方安遠靈巧地從樹上下來,卻沒有半分想要搭理她的意思,目不斜視徑直向前走。
謝芸錦:?
她诶了一聲,男人背影一頓,沒有停下。
謝芸錦頓時不高興了,小跑跟上他,擋在身前生氣道:“你就這麽把蜂窩拿走了?!”
方安遠斂眉,聲音沉沉,冷漠道:“我摘的,就是我的。”
說完,也不管謝芸錦要如何,快步離開。經常往山上跑的人對這裏分外熟悉,幾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樹林裏。
謝芸錦:“……”
好氣哦!
……
以往不是沒有軍人戰後産生心理障礙的情況,但如今國內對此還沒有确切的說法,軍醫只能邊摸索邊幫助路昉。
“你說這個香囊能讓你舒緩情緒?”
“嗯。”路昉颔首。
自他傷後醒來,時常會夢到那時的情景,因而夜晚是他神經最緊繃的時刻,若是半夜醒來,基本就只能睜眼等着天亮。
軍醫擺弄了一會兒手裏那個看不出形狀的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問他:“能拆開麽?”
路昉沉默了。
軍醫觀他神色,想到什麽,了然地笑開:“是那個知青送的?”
路副營談了個天仙似的對象,這一消息自軍民聯歡會後便在軍營中迅速傳開。主要傳播源頭正是那天調侃兩人的周團長。
周團長雖然在作訓時嚴厲、鐵面無私,但私底下卻是個十分關心下屬的好領導。
他和政委是營裏出了名的月老,不少戰士都是經由他們牽線操辦成了家。
某天從食堂吃完飯出來,政委照常挑起了話頭:“你手下的那批戰士年齡都不小了吧?”
周團長默契地搭話:“一個個混着呢,能有姑娘看得上就怪了!再穩個幾年的吧。”
說完,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老神在在道:“不過有那麽一兩個還勉強過得去。”
政委挑挑眉,笑道:“那個京市調來的路昉,可是有不少人向我打聽過他。”
“他呀!”周團長唉了一聲,語帶調侃,“他你就別想了,人已經名花有主了。”
政委驚訝:“是嗎?沒聽他說過啊!前些時候還告訴我暫時不考慮找呢。”
周團長嘿嘿一笑,搭上政委的肩膀:“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僅僅半天,這消息便在戰士之間傳開,當然,其中還有錢大虎和瞿鐵鋼的功勞。
去過江渡村的戰士自然知道謝芸錦長得什麽樣,沒去過的只能聽着他們天上有地上無的誇贊,抓心撓肺地好奇。
文工團中向路昉表達過好感的女兵聞言各個傷心不已,只是她們也見過謝芸錦,不得不承認,那确實是一個很美好的姑娘。
軍醫掂了掂手裏的香囊,輕笑道:“沒看出來,你那對象還有這本事,就是……手藝樸實了點。”
路昉眉眼間的柔和不自覺化開,唇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淺淡卻溫和的弧度。
軍醫看了稀奇,把香囊還給他:“成!那我就不拆了。哪天你帶她來我這兒一趟。”
“你近來幾次進展都和她有關,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緣由在,我也換個思路,再找找破解的方法。”
路昉接住,單手收緊,沉聲應道:“好。”
……
繞過池塘回到藥房,謝芸錦氣呼呼地放下背簍。
雖然知道方安遠沒有把蜂窩讓給自己的必要,但大小姐脾氣上來,還是憤憤不已。
陳廣福瞥她一眼,斂眉道:“啥事又惹着你了?”
“沒有!”謝芸錦沒好氣道,從院子裏取了個圓簸箕,把剛摘的鮮花和蓮蓬倒到上面。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方安遠如今跟她的關系本就不深,因着前幾次她的蠻橫态度,說不定心裏還很厭惡。這麽想着,謝芸錦也就釋然了。
她舀了一瓢井水,将百合和玫瑰花瓣一片片摘下來,洗淨鋪在簸箕上,然後又回屋裏拿了一塊小碗,拔掉一串紅的花朵,底部的花蜜全部倒到碗裏。
蓮蓬正值季節,鮮嫩的綠色十分讨喜。謝芸錦用力掰了掰,五官都皺到了一塊兒,還是沒有把蓮蓬弄開。
她鼓了鼓腮幫子,然後握住底下的根莖用力往地上砸。
陳廣福本來看着她忙前忙後,還覺得好笑,見狀瞬間成了哭笑不得,上前制止:“哪有你這麽取蓮子的!”
她又沒做過,怎麽知道怎麽取!
謝芸錦呼出一口氣,挺翹的鼻尖冒出點細汗,兩頰紅撲撲的,顯然熱得不行。
陳廣福無奈地嘆了口氣,朝她擺擺手:“我來我來,你幹別的去!”
謝芸錦得寸進尺,腆着臉道:“還要把蓮心去了,那個東西很苦,煮粥不好吃的!”
“用你說!”陳廣福虎着臉應了句,手下已經沿着蓮蓬頭的邊緣,将上面那層突起全部揭下,被綠色外殼包裹的蓮子露了出來,表面還覆着一層白色的膜。
陳廣福動作熟練地将蓮子全部取出來,順手拿起謝芸錦放到一旁的鐮刀,在外殼上劃了幾下,輕易就能将白嫩的蓮子剝出來。
“去竈房撿一根細點的枝條給我。”陳廣福吩咐道。
謝芸錦語氣生硬地哦了一聲,轉身往竈房走去。
陳廣福聽她孩子氣的語調,搖了搖頭,不免失笑。
用刀刃削尖枝條的頭部,便可以很輕易地穿過蓮子,将裏頭青綠色的蓮心帶出來。
蓮心雖然清苦,但也可食用,洗淨曬幹之後又是一味良藥,能清熱安神,除煩止渴。陳廣福常用它來泡茶,謝芸錦聽了連連搖頭。
“太苦了,我不喝,都留給您吧。”說着,跟真嘗到那股苦味似的皺起眉頭。
她嗜甜,是因為小時候家裏經常會炖煮一些藥膳,那滋味,聞得人口鼻都發苦。
“不識貨。”陳廣福哼哼兩聲,沒跟她計較。
謝芸錦采來的蓮蓬不多,沒多會兒便全部處理好了。她用井水全部洗淨,順帶把工具都放回去,然後捧起晾幹的花瓣一同裝好。
離開之前,她鼓起半邊臉想了想,然後從懷裏挑出一支完好的野百合,放到陳廣福的耳後,沖他笑嘻嘻地揮手:“我走啦!”
“沒人留你。”陳廣福嘴上雖不饒人,眼底的笑意卻絲毫不減。
他常年獨居,也不需要上工,平時除了出診就是和藥草打交道。好在他心性耐得住,沉心于醫,并不覺得冷清。
謝芸錦來之前,他抱着幫聶老照顧外孫女的心态,照拂一二就是了,沒想到與小姑娘相處得久了,不自覺就開始縱容。
小姑娘生得好,雖然嬌慣了些,心性也天真。常常是上一秒把他氣得哭笑不得,下一秒又因為她的小心思軟了心腸,想到每天院子裏萦繞的嬌俏笑聲,早晨起床都多了幾分期待。
陳廣福心裏難得熨帖,拿下那朵野百合,笑了笑,找了個竹筒裝起來。
……
回到知青點,氣氛有些奇怪。謝芸錦把東西全都放好,問柳荷:“怎麽啦?”
柳荷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指了指鄭敏敏的位置,又比劃了下自己的臉。
謝芸錦一看,懂了。
被野蜂蜇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