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兵戈近,(1)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遲,孟春之月的下旬時,小月頂上仍能看到不少殘雪。

不過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歡在殘雪裏埋一壇果子酒,吃飯時拿出來,倒在玻璃盞裏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比用靈力快速冰鎮的酒滋味要好許多。

雖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過大部分時間她仍住在藥谷,和鄞研習醫術,有時候還和鄞一起去醫館坐診。

小夭和鄞學習醫術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藥上常常發生分歧,時不時就會比着手勢吵架。

一日,小夭說服不了鄞,着急起來,竟然讓黃帝評斷。

“我承認鄞的用藥沒有錯,甚至效果更好,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病人住在湖邊,我用的藥就長在水邊,運氣好可以采摘到,即使采摘不到,買起來花費也不是很多,鄞用的藥卻長在深山裏,當地根本不生長,必須去買,藥資肯定不會便宜。”

鄞像黃帝比劃,小夭解說:“為病人治病,首先考慮的是藥到病除,小夭的藥見效慢,服用時還會食欲不振。”

黃帝笑道:“你兩都沒錯,到這一步時,那個藥方更合适不是取決于你們的醫術,而是取決于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藥方,總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藥,卻棄而不用,如果是貧寒之家,當然用小夭的,治病固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計也很重要,總不能病好了,卻餓死了人。”

鄞想了會,同意了皇帝的話:“陛下說的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貴族,所以我從沒考慮過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藥。”

小夭忙說:“我也過于偏重‘就地取材’了。”

黃帝嘆道:“治病救人不應該局限于一個藥方,比如你們剛才說的病例,如果那個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藥反而會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對的,所以藥方不僅僅取決于病人的家境,還取決于病人的家在哪裏。當年,我在高辛開醫館時,病人多是漁民,我按照《神農本草經》開的藥方,很有效,可那些藥來自中原,漁民們不熟悉,也買不起。後來我嘗試着用當地的藥材,比《神農本草經》裏的藥方受歡迎多了!”

鄞難以置信,比劃着手勢:“竟然有人會嫌棄《神農本草經》的藥方!”

黃帝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說:“八荒六合內,水土不同,氣候不同,一本《神農本草經》不夠,遠遠不夠!你們想不想搜集編纂出幾十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和鄞震驚的看着黃帝,鄞比畫手勢:“不可能,做不到,幾萬年來只有一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也說:“太難了,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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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這一生南征北戰,創造了無數奇跡,在他的腦海裏,從來沒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說:“我只問你們,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各種藥草和藥方,不僅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萬民,子孫後代,每一個人!”

黃帝咄咄逼問:“既然肯定了這件事的價值,為什麽不做呢?一個‘難’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個人都是黃帝,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敢做,小夭想了會,咬了咬牙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只多一百個藥方,也會有人從這一百個藥方中受益。”

鄞點頭:“即使只多十中藥草,也是好的。”

黃帝說:“好!”

當天晚上,黃帝告訴颛顼,打算修撰醫書,希望颛顼全力支持他。

黃帝自禪位後,從沒對颛顼提過要求,這是第一次,颛顼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黃帝先從軒轅過內,選拔了一批醫師,又從所有醫師內,挑選了二十幾位最好的醫師,把他們召集到小月頂。

小夭和鄞開始為編撰醫書做準備。

小夭每日忙着和醫師們讨論醫術,沒有留意,自開春以來紫金頂上就分外忙碌。颛顼居住的乾陽殿即使深夜也燈火通明,重臣大将進進出出,颛顼已經兩個多月沒去過任何一個妃子的寝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颛顼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給黃帝請安。

看在朝臣的妃嫔眼裏,最多就是感嘆一句“黑帝陛下甚為孝順”,可看在王後馨悅眼裏,一切都別有深意,讓她寝食難安,一時覺得只有她看穿了颛顼的秘密,一時又告訴自己,全是她胡思亂想。

季春之月,上弦月,軒轅的女将軍赤水獻帶兵夜襲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荊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荊渡占領。荊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證了縱然軒轅大軍深入高辛,軒轅也可以從水路提供娘草物資的補給。

你什麽都做不次日,黑帝命赤水豐隆為大将軍,發兵三十萬攻打高辛。

高辛已經上萬年沒有經歷過戰亂,高辛的軍隊就像一把藏在匣內的刀,即使本來是寶刀,可因為上萬年沒有經過磨砺,已經失去了鋒芒。軒轅的軍隊卻不一樣,自軒轅建國,一直出入沙場,經歷了千年的錘煉,像虎狼一樣兇猛,像磐石一般堅定。前鋒将軍禺疆來自高辛羲和部,靈力純粹,善于控水,精通水戰,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氣候,在他的率領下,強将加強兵,三日內連下高辛兩城。

面的此劇變,整個大荒都在震顫。

小月頂上的小夭卻對一無所知,只是覺得醫師們的話少了,幹活常常走神。

璟來探望小夭時,小夭問璟:“該不會是颛顼忘記給醫師們發工錢了吧?我覺得他們最近幹活的熱情不高啊!”

璟還未開口,黃帝咳嗽一聲,璟沒有說話,卻迎着黃帝的銳利視線,毫不畏縮的看着黃帝。

小夭看看黃帝,看看璟,第一次發現璟的威儀竟然絲毫不弱于黃帝,她突然跳到黃帝面前,擋住了璟,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問:“外爺,有什麽古怪?”

“女大向外!”黃帝無奈的搖搖頭,“究竟有什麽古怪,你去問颛顼,我和璟可不想擔上這多嘴的責怪。”

小夭笑笑,推着黃帝坐到廊下:“讓璟陪您好好下盤棋,我為你們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又鑽進廚房忙忙碌碌,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日頭西斜時,小夭對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頂,就說今兒我下廚,陛下若有空,一起來用晚膳。”

半個時辰後,颛顼來了,看食案仍空着,小夭在不緊不慢的搗藥,他笑問道:“不是你下廚嗎?菜呢?”

小夭慢條斯理地洗幹淨手:“就等你來了。”

說着話,侍者拿出四個小巧的炭火爐子,在四張食案旁各擺了一個,将火鉗放好,又陸陸續續的端出小夭腌制好的肉——白玉盤子裏放着一條條小羊排,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擺放着薄薄的鹿肉,還有切成兩指寬的獐肉,兔肉。

小夭對颛顼說:“除了肉,還有今天早上剛采摘的山茵,野菜。大茵子留下和肉一起烤着吃,小茵子做了茵子湯,野菜過水去掉苦澀後涼拌了,待會兒喝點茵子湯,吃點野菜,正好解肉的油膩。”

黃帝,颛顼,璟依次落了座,小夭吧剛才搗好的藥材兌在調料裏,端給黃帝,颛顼和璟,荷花形狀的白玉碟子,五個荷花瓣是一個個小碟子,盛放着五種不同味道的調料,中間的圓蝶,放着碧綠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颛顼聞了聞,禁不住食指大動,忙拿了兩塊鹿肉铐起來:“上一次自己動手烤肉吃還是去年的上元節,野菜倒好像已經十幾年沒有吃過了,每年春天都會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記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麽做,野菜都帶着一點苦澀,沒吃過的人肯定吃不慣,吃習慣了卻會喜歡上。我自己有些饞了,想着你們都是吃過的,所以做來嘗嘗鮮。”黃帝少時,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自然沒少吃;颛顼混跡于市井間時,常常用野菜下飯;璟是在清水鎮時,每年春天,老木為了省錢,都是以野菜為主,璟自然而然就吃習慣了。

這頓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吃飽喝足後,黃帝和璟繼續下還未下完的棋。

小夭躺在藤榻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拎着兩個玻璃盞,颛顼接過玻璃盞,小夭打開酒壺,将紫紅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溫度極低,不一會兒玻璃盞外就凝結了點點水珠。

颛顼喝了一口:“封在雪窖裏的?的确比用靈力冰鎮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颛顼說:“我聽鄞說,你自從去年游玩回來,一直在搜集和蠱術有關的記載。”

“我去了一趟九黎,自然會對蠱術感興趣。”

颛顼盯着小夭:“這些年你身體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會檢查我的身體,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一直都說很好,可你自己覺得呢?”

“我也覺得好。”

“你和相柳的那個蠱到底解了沒有?”

“算是解了吧!”一個璟為他擔心就夠了,小夭不想再來一個。

“什麽叫算是?”

“那蠱是我養的,我種的,你擔心什麽?難道還擔心我被自己養的蠱害死嗎?我看你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聽多了。蠱術沒那麽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九黎族。”

颛顼說:“我只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點,如果相柳來找你,立即告訴我。”

小夭點頭如搗蒜:“遵命,陛下!”

颛顼一巴掌拍過去,小夭縮了縮脖子,颛顼的手落到她頭上時,已經很輕了,手指從她烏發間緩緩滑過,帶着幾分難以言說莪戀慕和纏綿。

小夭啜着酒,說道:“外爺,璟,還有那些醫師都有些古怪,外面發生了什麽大事?”

颛顼吃吃沒有說話,搖晃着玻璃盞,欣賞着光影随着酒液的搖晃貳變化。

小夭說:“只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麽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訴我。”

颛顼一口喝盡盞中的酒,一手撐着塌,坐起來一些。他直視着小夭,說道:“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結,她本來猜測,因為她的身世,颛顼做了什麽事,卻沒想到……小夭覺得自己聽錯了:“颛顼,你再說一遍。”

颛顼說:“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猛地站起來,把手中的酒盞砸向颛顼。

就盞重重的砸在颛顼的額頭上,紫紅的酒液濺了颛顼一頭一臉。

小夭轉身就跑,颛顼都顧不上擦臉,急急去追小夭。

黃帝和璟聽到聲音,全望過來,璟要起身,被黃帝一把拉住。黃帝把璟拽進了室內,下令侍者把門窗都關上。

小夭跑進屋內,砰一聲,門在颛顼眼前重重關上,颛顼拍着門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着門,就是不讓颛顼進來。

“小夭,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麽?難道是聽你說,當年你被四個舅舅逼的走投無路時,是高辛俊帝收留了你嗎?還是聽你說,他收你為徒,教你彈琴釀酒,教你如何體察民生,處理政務,幫你訓練暗衛嗎?”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麽?你倒是給我說明白啊!難道我剛才說的都是假話?”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還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會成為孤兒,我又何須他收留?你也不必颠沛流離三百年。”

小夭一愣:“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姑姑在給你講述過去的事時,和你爹爹有關的事都講得很仔細,可所有關于俊帝的事都隐去未提,也許是姑姑已原諒了他,也許是姑姑為了保護你,不想讓你知道。”

“什麽過去的事?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可知道大伯為什麽會被你爹誤殺?”

“娘說大舅舅本打算讓外爺退位,所以娘為他配制了一種藥水,可以讓人在一兩個月內無法凝聚靈力,沒料到大舅舅自己誤喝了她配制的藥水,所以擋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讓爺爺退位,而是師父游說大伯,同時親手把姑姑配制的藥水交給了大伯。姑姑配制藥水時,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為師父配制的藥水,讓師父成功地逼上一世俊帝退位。之後,前俊帝被幽禁,知道神秘地死去。為什麽會有五王之亂?師父又為什麽那麽血腥的鎮壓五王?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質疑師父如何獲得帝位。小夭,那時你就在五神山,如果自己回憶,肯定能想起來。前俊帝,那個你曾叫爺爺的人,是被師父毒殺的!五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認,可心頭浮現的零碎記憶讓她明白,颛顼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她還想起了那個她曾叫爺爺的俊帝。其實,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還大哭着打了父王一耳光。

颛顼悲傷地說:“如果不是師父,大伯會死嗎?如果大伯沒死,你娘和你爹不至于無可挽回!”

小夭貼着門板,無力地說:“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發現祝融的陰謀後,第一時間向師父求救,師父拒絕了姑姑!”

小夭搖頭,喃喃說:“不會!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導颛顼,疼愛寵溺她的父王啊!

他怎麽可能拒絕娘去救舅舅?可那也是親手斬殺了五個弟弟,毒殺了自己父王的俊帝!

颛顼說:“你小時候不是問過姑姑‘為什麽娘少了一根手指’嗎?姑姑回答你說‘不小心丢掉了’。師父左手的小手指上一直截着一枚白骨指環,你肯定看到過。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環是用什麽做的嗎?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爹時,自斷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拒絕了!”

颛顼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小夭,他拒絕了!”

小夭用手緊緊地捂住租戶的嘴巴,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她還記得,有一日發現娘的一只手只剩下四根手指頭,她問娘“為什麽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說“不小心丢掉了”,她問娘,“疼嗎?”娘說“不疼,現在最疼的是你四舅舅和颛顼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着哥哥”。

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就不會自盡,外婆不會病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用……

颛顼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蚩尤麾下有兩員猛将,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直到雨師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将軍,也是師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遠,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麽,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的身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盡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颛顼的呼吸十分沉重。“我真的沒有辦法只把他當做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扼住。喘息都困難。

颛顼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感激我,這是我欠青陽,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光風霁月。直到我登基後,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她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只是我欠青陽,昌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颛顼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颛顼譏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着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于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軒轅黑帝,我做的決定只是因為我是帝王。”

小夭說:“那裏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着出生長大的阿念……颛顼,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室內,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頭。

“小夭,小夭……”颛顼拍着門,門內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颛顼的額頭無力地抵着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會将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争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俊帝和小夭的父女關系。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争。是無數的人力,財力。

颛顼不敢進去,又舍不得離開,只能靠着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夜色深處。

不管面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可現在腦內一片空白,什麽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面時,相處的并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娘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的’。小夭着急地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着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麽,無論他是什麽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內戒除藥瘾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只要她提,他會答應……

夜深了,小夭以為颛顼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着月色。

颛顼猜不到她在想什麽,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着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着月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潇潇踏着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面朝着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潇潇在跪自己,忙擡手要她起來,卻聽潇潇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餘光看到颛顼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着頭,不去看他。

颛顼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潇潇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擡頭,恰好颛顼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颛顼一臉酒,他只用手胡亂抹了幾下,并未擦幹淨。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定,宮人看到了,非吓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潇潇說:“浴室裏可以沖洗一下。”

潇潇還沒答應,颛顼已經快步走進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裏有颛顼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潇潇:“隔間裏的架子上都是幹淨的帕子。”

颛顼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了衣衫,束好頭發,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內,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颛顼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幹淨了,反到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颛顼流了不少血,雖然上了藥,可靈藥只能讓傷口愈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颛顼笑道:“沒有關系,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颛顼身邊走過,進了門。

颛顼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颛顼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嫔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颛顼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衆人只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裏打聽,潇潇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所有人都知道颛顼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後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寧願相信。

黃帝走出寝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黃帝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颛顼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颛顼和小夭自小經歷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呵護。”

黃帝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黃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發髻,正對鏡插簪,看到璟從山谷中走來,一只手背在身後,踏着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裏?”

“我在黃帝陛下的房內借宿了一夜,”璟将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仍含着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發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沁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并不适合插戴。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合适的含笑,将枝條繞着發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只看發髻右側密密地插着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裏有這樣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了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麽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黑帝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他太了解颛顼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大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裏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讨厭颛顼這麽做,但絕不會幫別人對付颛顼。”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麽也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的看着嗎?”

“你不是冷漠的看着,你是痛苦地看着。”

“塗山璟!”小夭瞪着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別什麽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黑帝不是當年的黃帝,俊帝也不是當年的蚩尤。”

黃帝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着窗戶繼續談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璟下山兩人。

小夭恹恹的坐在廊下發呆,黃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來,拿起弓箭,沖到山裏,惡狠狠地練了兩個多時辰的箭術。累極時,她爬到榻上,倒頭就睡。

颛顼晚上來時,小夭依舊在睡。颛顼陪黃帝用完飯,叮囑了苗莆幾句後,就離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淩晨,起身後,告訴苗莆她以後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飯也單獨在章莪殿吃。

每日,颛顼來,都見不到小夭,也不見他生氣,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陪皇帝說會兒話,神色如常的離去。

軒轅和高辛的戰事真如璟所說,一時半會根本分不出勝負。

颛顼在發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傷百姓,剛開始,一直是軒轅占上風,可随着軒轅步隊進入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豐隆,禺疆,獻他們麾下的軍隊多麽英勇,手中的兵器多麽鋒利,都不能傷及高辛百姓,所以一邊倒的情形立即扭轉。

颛顼顯然也做好了打長期戰争的準備,對豐隆早有交代,所以豐隆并未讓大軍繼續推進,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經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會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澇災害。豐隆自小生長在赤水,親眼目睹過決堤時,洪水剎那間毀滅了整個村莊,他曾在爺爺的教導下,認真學習過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壩,防洪抗澇。

在高辛的汛期來臨前,豐隆從赤水家抽調了善于治水的子弟,把他們分派到各地駐守城池的軍隊裏,帶領着軒轅的士兵幫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維護堤壩。高辛百姓剛開始很排斥,可這幫軒轅士兵不殺人、不放火,幹活賣力,除了說的話聽不懂,別的和一般人沒啥兩樣。眼看着汛期就要來了,為了地裏的莊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們無法拒絕人家的幫助。

軒轅軍隊雖然深入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荊渡,通過船運,糧草物資的補給源源不斷,高薪的軍隊沒有辦法奪回被軒轅占領的城池;但越往南氣候越悶熱潮濕,雨季也即将到來,雖然豐隆很适應潮濕的氣候,可有很多軒轅士兵不适應,軒轅也無法繼續攻打,兩軍只能僵持對峙。

小夭一直躲着颛顼,卻不可能躲開外面那場正在進行的戰争,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結果,卻總會忍不住的打聽:“豐隆如今在哪裏?最近可有大戰?”

璟打趣她:“你仔細被人聽到,說你悔不當初,心心念念惦記着豐隆。”

小夭被璟弄的哭笑不得,撲上去要打璟,璟一邊躲,一邊故作正經的說:“現在豐隆是大将軍,前途不可限量,遠比我這小族長有權有勢,你倒是和我說句心實話,心裏可有後悔,豐隆還沒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見得沒有機會。”

小夭恨不得在璟的嘴上抓幾下,卻壓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齒的說:“以前總聽說青丘公子反應機敏,言辭笑谑,我還傻傻的覺得,他們不是欺負你吧!如今我是後悔了,可不是因為豐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發現你是個大壞蛋!”

璟湊到小夭身邊:“那怎麽才算是好人,我讓你打一下?”

小夭扭頭,仰頭望着另一側的天:“不稀罕!”

璟轉到小夭面前:“那打兩下?”

“哼!”小夭扭着頭,看着另一邊的天空。

“三下?”

黃帝的笑聲突然傳來,小夭和璟忙站開了一些,黃帝咳嗽了兩聲,說道:“我來喝口水,你們繼續玩你們的。”

“誰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負我!”小夭臉色發紅,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給黃帝。

黃帝看着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負的好,璟不在時,你焉搭搭的,璟一來,又生氣了許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麽也沒說。

仲夏來臨,高辛進入雨季,對軒轅和高辛的軍人而言,意味着暫時不用打仗。對璟而言,他為“亡妻”服喪一年的喪期已滿,按照風俗,可以議親。

一日下午,璟去小月頂探望小夭時,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醫術筆記,剛好整理的累了,說道:“好啊!”

小夭跟着璟走出藥谷,璟招來了他的坐騎白鶴,請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為就在小月頂走一走呢,你打算帶我去哪裏?”

璟笑而不語,白鶴載着他們飛掠在山峰間。

沒有多久,小夭看見了草凸嶺,雲霧缭繞,山峰陡峭。

白鶴停在潭水邊,小夭躍下白鶴,看着茅草屋說道:“有時候覺得冥冥中自有注定。”

璟拉着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彎下身子掬水玩,漫不經心的說:“你說啊!”

“漢水的民謠裏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個少年在聽得懂這句歌詞後,都會忍不住憧憬一下未來的妻子是什麽樣子。我年少時也一樣,想着她該有花容月貌,性子溫柔娴靜,會琴棋書畫,略懂烹饪和女紅,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饒舌,會治家理事,進退得宜,最後還懂一些如何做生意,這樣也不至于我提起家族裏的事務時,她完全聽不懂……”

小夭心裏一條條的和自己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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