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好玩嗎?”
尹敘為馮筠和羅開元做此指點,不止是為了避免他們陪跑一趟,也是為了支開他們的注意力,專心處置霍靈馨這件事情。
答應霍靈馨之後,尹敘便讓人去查了霍家的種種情況,兩日功夫已查的七七八八。
邱氏是霍千山留在長安之後娶的一房繼室。
和衆多宅院裏的情況差不多,邱氏這個繼母和霍靈馨這個繼女的關系并不融洽。
邱氏剛進門時,便被霍靈馨擺了一道,丢了大醜。
也因為這樣,在霍靈馨看來,邱氏始終沒能真正的深得人心,繼而造成了今日大意的後果。
但其實,邱氏這個人在霍家的發揮非常不穩定,有時被霍靈馨和霍老夫人壓着打,有時又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予以回擊,這才使得霍靈馨一直與這位繼母鬥智鬥勇至今。
而古怪之處在于,邱氏無論是出身還是教養,都不像是能給出這等回擊之人,尤其是這次。
她進退有度,所有事情安排的恰到好處,讓霍靈馨犯的錯不至于大到離譜,多少讓人防不勝防,再在數量上一堆,霍靈馨便栽了。
結合霍靈馨當天晚上給他提出的交換條件,尹敘不得不将懷疑的目光落在邱氏身上。
那晚霍靈馨告訴他,她知道他們正在處理江南水寇一事,她手中握有重要線索,可助他在此事上有直接突破。
這一句話,引起了尹敘的重視。
霍靈馨一介女流,不可能參與朝堂之事,若她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豈會連一個邱氏都搞不定?
所以這當中含着兩個關鍵。
其一,霍靈馨手裏可能真的握有線索,但不是她取得,而是作為霍千山之親女,無意窺得。
霍千山也是雲庭舊部,但自從雲珏和趙程謹來到長安後,整個霍家表現出的态度,遠不如朱家那般親近,尤其霍千山,至今沒有親自露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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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尹敘懷疑,霍靈馨所謂握有的線索,興許是不利于雲、趙兩家的。
這也就解釋了霍千山為什麽會疏遠。
進一步,如果霍千山和朱昌傑的态度是截然相反,或許就可以大膽推測,他們如今的立場和目的,也是相反的。
霍千山今任護軍首領,負責皇城安全,聖人安危,若非極受信任不得用。
那麽,霍千山暫時可判為聖人這邊。
那朱昌傑……
尹敘不敢再想。
其二,也是自第一點推斷出來的。
如果朱昌傑和霍千山早已反目,甚至暗中敵對,那麽這個邱氏,極有可能是霍千山來到長安之後,被設計安排嫁給霍千山的。
所以,邱氏的許多行為,都是受人指點。
背後的人幫她時,她便無往不利,甚至設計出這一次将霍靈馨拉下馬的計劃。
背後的人放任她自行主張時,她便不敵受質。
偏偏是靠着這一張一弛的控制之法,反而讓霍家長久以來形成了一種穩定的對抗。
當然,這些都只是推測。
霍家到底是什麽情況,還得親自探一探才是。
……
霍家鬧劇發生後,霍家又回到了邱氏手上管着。
朝廷對于官員參商有着嚴格的限制,更是不允許官員直接經營商事。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員依舊會利用各種手段轉嫁獲得紅利。
這些聖人不是不知,只是他暫時無意追究到底罷了。
不過像霍千山這樣的身份,家中又是如此情況,尹敘倒是覺得,霍家名下這些財産,大抵也是全部了。
除了農莊果園,便是開設在東市的食肆,布店與糧鋪,都是些吃穿用度的經營,也符合霍千山謹慎篤實的性格。
尹氏名下也有不少鋪子,紅利不菲,還有聖人賞賜的宅子莊子。
他雖不曾親掌這些,但多年來看母親操持,心裏多少有數。
想要讓這些地方經營起來時暢時阻,最有可能是這些地方早已被暗中安放了人手,随時配合。
不過,尹敘更偏向于他們受的是幕後之人的安排,而非邱氏的指使,局勢如何,得看對方想如何。
出門之前,尹敘先回了一趟卧房,趁着更衣期間,他派三勤去各院瞧瞧,看大家都在做什麽。
三勤心領神會,其他院子都是打眼一看走走過場,唯獨在打探雲娘子的動靜時,仔仔細細的觀察了一陣,然後帶回答案——雲娘子早飯之後就出門了,聽說是知道沒事幹了,出去玩了。
尹敘眯了眯眼,又出去玩?
這兩日,馮筠與羅開元開始了一番新的忙碌,阮茗姝和鄭珠不明所以,只能每日派人去問一問,然後在房中埋頭做文書。
趙程謹一如既往的消極怠工,也沒見他有什麽動靜。
謝清芸同他捆綁,便也大大方方憊懶起來。
剩下雲珏,不知是不是他明言表示不需要她插手此事,她不僅沒摻和,連日常都不怎麽找來。
與其說是聽話乖巧,到更像是一種無言賭氣——不要我摻和是吧,那我不管了,我也不來了!
此種情态,不由得讓尹敘想起了她從前追着他跑時那股頑強的勁兒。
他甚至有些荒誕的覺得,果真是到了手的便不新鮮了,說不來便不來。
原本在這段感情中十拿九穩的尹三郎,忽然就生出了一絲絲不快樂,但這絲不快樂又顯得很沒有道理。
不是你自己不讓人家插手的嗎?
胡思亂想不過片刻,尹敘及時剎住。
他并非容易分心胡思之人,可現在她明明什麽都沒做,他倒是生出一堆情緒來。
尹敘,你不對勁。
糾正了自己後,尹敘很快平靜下來。
她去玩也好,此事還是不要讓她參與知曉的好,畢竟霍千山這一頭到底知道些什麽還未可知
手底下的人分散出去後,就只留下兩個暗中保護之人,不過對尹敘來說,攪一攪這霍家的風雨,要不了那麽多人。
霍靈馨的要求,是希望他能替她阻止邱氏張羅的那門婚事。
可他既不是她的什麽情郎,也非她親屬,這樣貿然插手一個姑娘家的婚事,一旦傳出去,說他對霍靈馨沒有什麽,誰能信?
尹敘不好說這裏面有沒有霍靈馨暗藏的小心思,但這件事,并不止一種解決方法。
霍靈馨的婚事,源頭在于邱氏,只要讓邱氏無暇顧及親事,此事自然迎刃而解,甚至可以借這個機會,探一探那個幕後之人的底。
然而,尹敘萬萬沒想到,他才剛要動手,三勤匆匆來報,霍家名下那些莊子鋪子,出事了。
“出事了?”尹敘心頭一驚,第一反應是霍靈馨已打草驚蛇,那幕後之人要提前收網。
可三勤回禀的情況,完全不是他想的那麽回事。
先是糧鋪。
據說,近日有個臨城的富商,因南方水寇之患滋擾百姓打亂經營,悲痛不已,遂來長安購糧接濟因受人禍被迫北上躲避百姓,也算是行善積德,祈禱老天爺早日讓人禍平定。
這是大善之舉啊!
因霍千山如今的身份水漲船高,不乏有人借買糧為由行賄賂之事,昔日,邱氏就曾因收了這樣一筆錢而被霍靈馨挑出來,而後受到霍千山一通責罵。
所以一直以來,糧鋪的原則就是正常營生,做最實在的生意。
不過這也沒有難倒那些想要巴結的人,你想做正經生意,那我們便給你送正經生意。
正經生意送得多了,不一樣也是人情麽?
是以,邱氏說什麽都不再讓霍千山插手,賄賂可以不要,明碼标價的生意豈能拒之門外?
于是,和往常一樣,經人介紹,霍家糧鋪成為了購買渠道之一,那富商斥五百兩的巨資分別購買米面,因局勢未穩,如今的細米麥面價格較之前漲價些許,但五百兩下來,那也是數千石的糧食。
簡直要搬空糧鋪當季庫存。
糧鋪的人高興壞了,按照大善人要求,分裝糧食,兩日內分批運送完畢。
結果,糧食剛送去,事情就出了。
大約這位斥巨資做善事積德的商人,從前沒少做奸商,那米剛送過去,對方就查出這米糧缺斤少兩。
霍家也不知哪個缺心眼的,瞧着那米糧是用細麻紡織的大口袋打包,而且數量極多,便每一份都偷取了少量出來,至于證據,便在那打包的口袋上。
糧商檢查糧食的工具,是一種中空的鑿針,手指頭粗細,可從米袋任何部位取糧檢查。因為是紡織的麻袋,所以具有一定的編織紋路,如果用更細一些的鑿針,戳進去時小心撥開紋路,米糧從鑿針中間滑出來後,再仔細把編織紋路給撥正。
這種操作,乍一看很難察覺,但若一寸一寸細看,便可看出這裏的編織紋路明顯比旁處松動。
其實,做大宗生意,尤其稱量點數的,在業內其實接受一定範圍的誤差,甚至有長途運輸的貨物,還會考慮折損程度。
但這筆生意本就是救濟百姓的善舉,這是積陰德的事,哪怕是有人悄悄偷抓了一把都是缺德,更別提那富商在稱量手段上很有一套,每一袋所缺斤兩都能精确稱出來。
哪怕每一袋只抓一把,上百袋的米糧,也能抓出貧苦百姓人家一個月的口糧來!
在這種通俗易懂的換算下,事情就鬧大了。
你抓一把米,就有一個人少吃一碗飯,三個人少喝一碗粥,抓上百把,這是多少陰德哦!
更絕的是,有些在糧鋪買過大包米糧的人家,都開始檢查自家米袋子上是否有被挑過的痕跡,未必是在意這一兩米的短缺,純粹是氣不過。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糧鋪當天就關了門,一面盤查所有在工的夥計,一面檢查店面內所有的秤和取糧工具,然後把短缺部分稱量出來補過去。
是否亡羊補牢且不談,但是這種問題在哪就先補哪兒,救災為重,其他事繼續協商的彌補态度還是可取的。
借着,便是布莊。
衆所周知,物以稀為貴,譬如南方主食米,倒也不是不做面食,只是作出的面食終究少了北方那種勁道好吃的口感,偶爾遇上一家才到北方标準水平的面食食肆,就跟嘗到了新鮮玩意兒似的,還能火爆起來,反之亦然。
霍家名下的布莊,近年來獨攬了南方運來的一批絲綢,因紡織技法革新更加柔軟耐用,常用來做春夏兩季的衣衫,可今年南方水寇橫行,這批貨竟也斷了,來客求購不得,很是遺憾。
沒想到,才過兩日,長安成的暗市竟然有人以高出正常價格的售價兜售這批布料,又因購買者言語不和大打出手險些鬧出人命上了公堂。
于是,這布匹的事也傳開了。
衣料都是應季售賣,為防止積存和蟲啃,不止要在存放上下功夫,競購貨物時也要考慮數量,所以布莊不存在一季兜售結束後還剩這麽多庫存的結果。
很快,官府來人,請布莊掌事去查驗布料,事情便在布莊鬧起來了。
有人懷疑,布莊有人偷存貨物,又在每年競購新貨時以舊換新,以保年年積存新貨。
但布匹不比一把米糧一口面那麽好偷,若真有人做假賬中飽私囊,那這個人在布莊中要麽有手段,要麽有地位。
于是,布莊的清查也開始了。
剩下的食肆也是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是經營中意外被察覺端倪。
最後,是兩個莊子。
之前霍靈馨掌家時,莊子上發生了鬥毆之事。
乍看之下,似是管理不嚴。可那受傷之人去看過大夫後,竟被指出這是被高手所傷,這出手之人必定極擅格鬥,而且連傷勢,位置,寸勁都拿捏得極好,輕一點,重一點,他都達不到這種要死不死的效果。
這件事情引起了霍千山的注意。
莊子都是些霍家和邱家的親眷掌管,霍千山都是知道底子的,農莊果園幹的都是苦力活兒,有力氣的漢子就夠了,定奪再養幾條獵犬便可護莊,哪裏需要練家子?
于是,莊子也開始清查這些人底細。
聽到這裏,尹敘心中存起的疑惑,漸漸成了一種篤定。
看來,有人和他想到了一處,且更早一步出手。
對這些鋪子、莊子,無論用的是什麽手段,暴露的是什麽麻煩,歸根究底,是要讓霍家意識到,他們名下這些鋪子、莊子裏的人有問題。
最終目的,只要迫得霍家起底自己手下的人,而他們便可順水推舟,借霍家之力去查這些人裏誰會是被安插進來的那個人。
尹敘眼神漸沉,唇角輕勾,他大抵,知道是誰幹的了。
……
“女郎!女郎!鬧起來了!都鬧起來了!”彩英小跑着湊到雲珏面前:“霍……那誰,家中已經在清查所有人了!”
這裏是長安城內最有名的紫砂坊,客人可以自行畫樣紙來定做茶具。
彼時,雲珏正皺着小眉頭玩泥料,上好的砂泥被她摔得啪啪響!
呼,好累呀。
她忙着摔泥巴,還抽空道:“到這一步就可以了,把錢款結清,立刻抽身。”
彩英脆生生應下,轉身就要去做事,結果生生定在原地。
雲珏察覺她的影子沒懂,一邊拿着工具戳紫砂泥,一邊嘟囔:“快去呀,速戰速決,別叫尹敘發現啦!”
話音剛落,一個修長身影越過定在原地的彩英,緩步走到雲珏跟前,投下一道新的陰影。
霎時間,少女動作一凝,眼珠轉了一下,飛快道:“……若叫尹敘知道我這幾日都老老實實在這裏給他做小禮物,便沒有驚喜了呢!”
身邊響起男人一聲低笑,雲珏覺得周身一圈開始酥麻,雞皮疙瘩都起來啦!
他手撐着案臺,俯身至她耳畔,動作卷來一股冷冽清香。
“好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