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關我什麽事
嚴格來說,趙程謹比雲珏還小些,雲珏小的時候他年紀更小,是不記事的。
加之雲珏的事長輩們一向諱莫如深,他更是無從得知。
但後來漸漸長大,見着這個備受寵愛的小表姐,趙程謹就酸了。
憑什麽她能這樣那樣,我就不能這樣那樣。
因為太酸了,年長些的兄長少不得把他拎到一邊耳提面命。
雲珏本就是不一樣的,若非福大命大,她可能早就死了。
于是,趙程謹第一次聽說了小表姐的過往,不過也是囫囵的一段兒,大概是雲珏出生沒多久就被送走了,直到幾歲時才被接回雲府,正值多事之秋,叛軍竟裏應外合将雲珏綁走了。
兩相對峙時,叛軍以雲珏的命做要挾……
趙程謹講到這裏的時候,尹敘手腳發涼,暗夜蓋住了他臉上的蒼白。
趙程謹又立刻說:“其實舅舅舅母并沒有真的要放棄她,當時那個情況,只有主動出擊,假意作出放棄的姿态,才能亂了敵人的心态……”
他唯恐尹敘把隴西想的多麽殘忍無情,連聲解釋。
可尹敘沉默的很,連一個字都沒反駁。
趙程謹越說越亂,幹脆快刀斬亂麻:“總之,她還是被救下來了。這也是她多年來備受寵愛的原因。”
“我想,這大概就是她心中的坎兒,她應當是害怕被抛棄的。所以,局勢最緊張那一陣,她押着我等在長安,或許不止是因為舅母事先那一句沒頭沒尾的交代。她自己心裏也不希望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不過是自己跟自己博弈罷了。”
說着,趙程謹看向尹敘的眼神多少帶了點怨念,其深意不言而喻。
你,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做了她最不喜歡且難以接受的事。
怪不得她徹底抛棄你。
“尹敘。”趙程謹低聲喊他,夜色裏,他看不太清尹敘是什麽反應,只管說自己想說的話:“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鼓勵你重振旗鼓再和她好上。”
“舅母說,從她随軍出戰開始,心裏就跟着藏事了。”
“她自以為隐藏的很好,可在了解她的人面前,那些異常根本一覽無餘。”
“你們好不好的了沒人在乎,我們只希望她好好的。”
這話說完,又是一陣沉默,少頃,尹敘再度扶着牆站起來:“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趙程謹懶懶靠牆:“勞駕,幫我把馬車叫來。”
尹敘站起時,背微微有些佝頹,他走了出去,沒多久,三勤就來将趙程謹攙扶上馬車。
送走趙程謹,三勤慌慌張張折回,手忙腳亂找藥。
要命嘞,郎君居然出去跟人打架,這要是讓相爺和夫人知道了,非得剝她一層皮!
三勤幫尹敘處理了一下臉上和身上的傷,身上還好,就是臉上挂了彩,任誰看了都得多想。
“郎君明日要不要告假?”
尹敘眼神動了動,“出去。”
“這……”
“出去!”
無奈之下,三勤只能趕緊收拾好退了出去,
房間裏陷入一片死寂,燭火輕輕跳動,尹敘獨自坐在那,腦海中全是雲珏。
初見之時,語出驚人的少女,在夜色中獨顯一份動人。
她對自己的家人,有一份格外獨特有細膩的感情。
國子監重逢,她似乎對他一見鐘情,就此纏上。
可在尹敘見過的衆多追求者中,她是最不輕易打擾,又百折不撓的那一刻。
她細膩敏銳,聰慧機靈,最懂得拿捏分寸切入人心。
于是,國子監中她勇獻詩作打抱不平改寫歷史;馮筠示好,她果斷拒絕的幹脆利落。
面對他時,她步步為營,攜着動人的明媚擠進他心裏,再難拔出。
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敏銳的處理着霍、朱兩家的關系。
處于風口浪尖時,她指點江山,論述的頭頭是道,盡顯風采。
他早該想到的。
這麽一個明辨是非機靈理智的人,怎麽會真的察覺不到隴西和朝廷有異。
她是做了決定,就會毫無保留絕不動搖的人。Hela
一如母親對她作出那句承諾,她就敢靜守長安接受安排直到最後。
又如他說喜歡她,她便滿心歡喜奉出整顆心。
再如她說了那句“你說得對”後,便義無反顧沖上戰場。
一時間,無數個雲珏的影子在腦海中交織重疊,最終彙成一抹刻入心底的身影。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雲趙兩家眼中,簡單天真的少女?
他又怎麽會到了今日,才看清這一點?
……
因為尹敘沒有另外的吩咐,次日一早,三勤掐着時辰來到房門外。
可意外的,裏面沒有一點動靜。
三勤又等了一會兒,眼看快超出尹敘以往的起身時辰,幹脆敲門,沒想門根本沒鎖。
難道郎君已經出門了?
三勤連忙推門而入,結果差點被靜坐案前的尹敘吓到尖叫。
“郎、郎君?”
尹敘自小便是個自律自持之人,起居飲食都極有規律。
可觀郎君此刻模樣,不像是早早起身,更像他昨夜退出去後郎君便沒挪過位置。
在這枯坐了一整晚。
這眼圈,這模樣。
“郎君……昨夜沒有歇息麽?”
尹敘聽到三勤的聲音,眼珠動了動,看向窗外:“什麽時候了?”
三勤:“卯時了。”
尹敘愣了一愣,終于有了動作:“更衣吧。”
……
馬車行駛在寬闊的小道上,雲珏狐疑的盯了趙程謹一路。
趙程謹不自然的把手藏到背後:“你看什麽看?”
雲珏:“你昨夜去做什麽了?”
趙程謹:“關你什麽事?”
“你大半夜了還在折騰,我都聽到了。”
“關你什麽事?”
大概是感受到了趙程謹的抗拒,雲珏倒也沒再追問。可當她到了國子監,遇上迎面而來的尹敘以及他坦蕩示人毫無遮掩的瘀傷時,眼睛都瞪直了。
尹敘也瞧見了她,見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他行至她跟前停下,眼神示意:有事?
雲珏指着他的傷處:“你……”
尹敘順着她所指,碰了碰傷處,彎唇一笑:“哦,同人打了一架。”
雲珏:???
尹敘看着少女驚詫又狐疑的表情,笑容漸深:“從前打得少,偶爾動手也不夠盡情,如今才發現,若心裏憋着什麽事,痛快動一回手的滋味……還不錯。”
雲珏眼珠轉了轉,胡亂點了一下頭,越過他就要走。
“阿珏。”尹敘喊她。
雲珏定步,倒不是被這聲稱呼裏蓄着的溫柔打動,而是純粹的覺得……他不對勁。
尹敘轉過身面向她:“日前,謝清芸曾說要為你辦一個接風宴。”
雲珏回頭看他,是示意他繼續說的意思。
尹敘:“我記得,馮筠也曾邀你過府,為你接風洗塵。”
雲珏皺起眉頭。
尹敘:“接風洗塵這種事,倒也不必一場接一場沒完沒了,所以我建議謝清芸去與馮生商量,将兩場并為一場,馮生也答應了。”
雲珏的性子是想找誰玩當下就去了,倒是這種特意攢的局,講究的禮數多,反而拘束。
雲珏:“你說這個做什麽?”
尹敘:“原本,謝清芸也邀了我。但若你不想我去,我也可以不去。”
雲珏一聽就不樂意了。
她雖沒有太多經驗,但也知道所謂的幹脆斷開,就是對方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都不再關心。
似這樣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尋常的場合愣是要作出些敏感的規避,才會叫人覺得異常。
尹敘太狡猾了。
故意這樣說,她讓或不讓他來,好像都能解讀出些動機來。
她沉下氣,才不上當:“既是同窗小聚,你去不去是你的意願,與我何幹?”
尹敘微微偏頭,小心而溫柔:“這麽說,我可以去?”
雲珏木着臉:“關我什麽事。”說完扭臉就走。
尹敘看着雲珏的背影,彎唇笑了笑,不料牽動傷口,疼的倒抽一口冷氣……
打架什麽的,果然還得再練練……
尹敘前腳剛打完招呼,馮筠後腳就找來了,說的正是設個熱鬧的大宴為她接風洗塵一事。
馮筠:“原本是想私底下招待你,吃個家常便飯,不想謝師姐也有此想法。若你介意,待這場過後,我再私下設宴補償。”
雲珏連連擺手:“馮師兄不必客氣,人多熱鬧,我喜歡的!”
聽她說喜歡,馮筠眼中笑意更濃:“好,那我就恭候大駕。”
……
馮筠與母親說了在家設宴的事後,馮母便歡歡喜喜操辦起來了。
今時不同往日,馮府有奴仆,宅邸也翻了新,宴席擺的自然也比從前闊綽。
湊巧的是,雲珏第一次去馮府赴宴時,差不多就是去年這個時候。
一年時間的人事翻新,真叫人目不暇接。
雲珏坐在妝臺前,看着彩英翻來覆去的搭配衣裳,時而問她這件可否,那件可否。
可她已經沒有了當初精心打扮的勁頭和興奮。
最後,她挑了件中規中矩的裙子,由彩英梳好頭上好妝出門。
趙程謹就等在門口,今日的宴席,他也要去。
看着雲珏這身打扮,趙程謹挑了挑眉,不予置評,只是馬車行駛時,他忽然冒了句:“尹敘今日也來。”
雲珏正托腮看着窗外,眼裏沒有一點期待,聽到尹敘的名字也只是“嗯”了一聲。
不然呢?不還是她點頭批準讓他來的麽。
趙程謹開始試探:“表姐……尹敘還沒死心想挽回你這件事,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