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感受過長跑後遺症嗎?
就是那種一開始沒什麽感覺,可特別是睡了一覺之後就覺得全身酸痛,甚至擡擡腿、擡擡手都痛得抓狂,上樓梯、下樓梯就得感受兩遍痛不欲生是什麽滋味,每天就像個身殘志堅的行屍走肉。
師小山現在就這樣。
星期一上午的課在五樓,下午的課在另一棟教學樓的五樓,師小山感覺自己需要一把輪椅,最好有誰能推着他過完今天。
早上,上五層樓下五層樓;下午,再來一遍。上樓的時候尚且能忍受,但下樓的時候直接從四級痛感飛躍到十級。
師小山正半邊身體倚着叢宣慢騰騰下樓梯,他既覺得甜蜜又覺得實在不好意思,和叢宣的行動自如相比,顯得他也太沒用了。叢宣倒是十分理解,表示這種體會他也有過。
鑒于師小山腿腳不便的情況,叢宣提出了一個建議。
“小山,要不這兩天我們換下床位?你爬上爬下會不舒服。”
師小山頓時飄飄然地想着:就是中了彩票頭等獎都沒這麽開心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話怎麽這麽有道理?
他願意再去跑跑步,讓腿多痛幾天……
正是下午一點半,而師小山迫不及待等待夜晚降臨。
師小山洗了澡從浴室出來,他洗了足足三十分鐘,頭發也仔細吹幹,保證從頭到腳都幹幹淨淨。
寝室裏已經熄滅了頂燈,只有他桌上的臺燈還亮着照明,而其他幾人也已就寝——叢宣此刻就睡在他的床上,睡在他的被子裏。
想到此處,師小山不由一陣臉紅耳熱,他幾步走過去關了臺燈,沒擡眼看看自己的床,在下鋪利索地躺下了。
黑暗中,師小山慢慢把被子蓋上,臉朝着床頂,大氣也不敢喘,只有心髒發了瘋地跳。他的整個人好像……被叢宣包圍了,狹小空間裏浮動的全都是叢宣的氣息,使他不能動彈、不願動彈。
夏夜的寝室裏沒有風,不涼快,并且師小山正從裏熱到外,但他還是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脖子以下,他想用裸露在外的皮膚靜默地感受貼在叢宣被子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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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臉蹭了蹭被子,又側過頭在枕頭上深吸一口氣——當然無論哪裏都不會有什麽明顯的味道,但是源于師小山內心的迷戀令他大腦失去控制,只想永久沉溺在這個小空間之中,他甚至不想合眼睡覺,唯恐早晨在一個眨眼間就來臨。
突的,師小山放在枕邊的手機屏幕亮了,他拿起手機去看。
叢宣:睡了嗎?
師小山連忙回複他:還沒。
叢宣:是腿很酸所以睡不着嗎?
師小山打從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起就暈暈然不知身在何處,完全把自己腿酸的事情抛在了腦後,此時被叢宣一提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到底為什麽睡在這裏。
他不好意思地回答:腿不酸,就是還不困而已。宣哥你怎麽也沒睡啊,是睡上鋪不習慣嗎?
叢宣:習慣啊,我也是還不困,等下估計就睡着了。小山,你床上的毯子蓋着好舒服,輕輕薄薄的。
師小山:你喜歡的話以後也給你蓋!
叢宣:哈哈哈,我喜歡什麽你都給我啊?我是文明人,不搶人東西。
師小山回複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心裏回答:對啊,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
叢宣:對了,我在枕頭底下放了件衣服,你要是覺得墊着不舒服,就拿出來随便放哪兒就行了。
師小山:沒關系,我覺得還挺好的。
叢宣:嗯,那行,很晚了,睡吧。
師小山:宣哥晚安。[月亮]
叢宣:晚安。[月亮]
一件衣服?
說了晚安以後依然沒有睡去的師小山,把手伸向枕頭底下,手指接觸到了衣料,師小山把它拿了出來。
借着透進窗戶的月光能看清,是一件墨綠色的T恤,師小山記得叢宣穿着它的樣子。
他把這件衣服抱在懷裏輕輕摩挲,閉上了眼睛,美好的情意充滿他的胸膛。他想:明天要早點起,偷偷把衣服放回去。
說了晚安的叢宣也仍然沒有睡。
他只是還不困?也不是。叢宣躺在這張床上時,心裏就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躁動,而這種感覺在和師小山聊了兩句之後更甚,總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師小山,想着他說過的話,想着星期天早晨的那個擁抱。
在胡思亂想中他漸漸入夢。
次日清晨的時候叢宣醒了一次,他下床去衛生間,經過自己床前的時候下意識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師小山朝外側躺着,睡得很沉很踏實的樣子,懷裏抱着他的衣服。
叢宣幹脆蹲在床前,靜靜盯着師小山看。
師小山的臉很小,皮膚很白,睫毛真長,五官清秀,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可愛。
叢宣覺着自己此時的行為太詭異太奇怪,大清早在室友床頭盯着人看算什麽意思?
然而,師小山抱着他的衣服又算是什麽意思?
……
叢宣從衛生間出來以後再次回到床上,只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對于大學生來說,從九月份開始的這個學期的開頭是格外惬意的,開學沒多久就是中秋節,節後上一兩禮拜課又到了國慶節,國慶節再過去又是運動會,各種假期輪番來。
國慶的前一天師小山他們班只有上午有課,所以大部分同學都買了當天下午的票回家,叢宣買的是一號的票,于是三十號下午他就目送自己的三個室友推着行李箱出門,師小山走到樓下時還在對陽臺上的他招手。
“宣哥拜拜!節後見!”
叢宣倚靠在欄杆上,笑着對他揮揮手。
平時四個人住總覺得寝室難免狹窄了些,可是現在只有叢宣一個人又覺得寝室實在空蕩蕩。他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一個人回寝,一個人玩電腦看電影,一個人學習,一句話也不說。
也許再怎麽喜好安靜的人,被熱鬧包圍過,之後也會懷念那種熱鬧。
叢宣找到他和籃球社裏幾個朋友的群,在裏面發了個消息,問有沒有人願意出來打球,不出意外回答不是已經在家了,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了,他只好作罷。
叢宣百無聊賴地揣了個籃球去樓下小球場,只是活動了幾下,投了幾個球,他卻無法找到平時打球的狀态,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勁。
他在有意無意間總會看看自己身後,在那個方向上,有個幾乎次次都在的、為他歡呼鼓掌的觀衆,今天并不在。
他失去了打球的心思,把籃球随手一扔,坐在籃框底下。
時間已到傍晚,但是學校的路燈還沒有亮,遠處的天空現出夢幻的、漸變的緋紅。叢宣擡頭望過去的時候突然想到,師小山就很喜歡站在陽臺上看着各種變換的天空,雨後的、晴朗的、黃昏的、深夜的,偶爾用手機拍幾張照,杜晖總說小山很有文藝氣息。
這位有着文藝氣息的同學,現在也在看着天空嗎?
正這麽想着,叢宣握在手中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那頭一個雀躍的、充滿活力的聲音歡快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宣哥,我到家啦!你在幹什麽呢?吃完飯了嗎?”
叢宣情不自禁笑了,他說:“我正好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