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博林不願意回家。
庾霞恨他,他心裏有數。這些年庾霞為了他,也是犧牲了的。李詩遠那個樣子,什麽也做不了。庾霞同時養着兩個廢物一樣的男人。偏偏她是個将一生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
李博林看過庾霞年輕時候的照片。很漂亮,豐腴的體态,蘋果一樣的圓臉,清脆可愛得待人咬。一對眼睛熱切又貪婪,卻又不聰明。他也是男人,當然知道男人喜歡這樣的玩物。可惜她沒找對人,一生都賠了。
李博林進門的時候庾霞不知道在發什麽脾氣。李詩遠在醫院,她把李詩遠肮髒發黴的被褥翻出來扔在客廳裏。屎尿斑駁,氣味嗆人,有的地方爛得糟成一團。她圍着這一堆打轉,罵罵咧咧。她看着這堆垃圾,大概想起自己的一生。
她跟着李詩遠,也就風光過幾年。
李博林小時候,她還是有機會跑的。李詩遠那時候還能動,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終究就剩她能伺候他了。
李博林轉身開門想走,庾霞沖上來擰他的耳朵。她很久沒這麽幹,畢竟李博林現在高她一頭。李博林愣了一下,庾霞臉紅得可怕,她很激動,抓着李博林一疊聲問:“你現在找到靠山了?走什麽?上哪兒去?”
李博林看着他媽,慢慢皺緊眉毛:“什麽靠山。”
庾霞高聲道:“那個老妖婆的兒子!”
嫉妒。
李博林很震驚地發現庾霞似乎在嫉妒他。庾霞推着他貼羅普朗,她是為他打算的。
然而她嫉妒。
李博林看她一會兒,把庾霞的手推開:“爸現在在醫院花着老妖婆兒子的錢呢。”
庾霞冷笑:“花不花,治不治,有什麽?這麽多年伺候他,我現在立即把他殺了,也沒有對不起他!”
李博林手裏還提着東西。他拎着塑料袋走進廚房:“給你帶了點吃的,我給你熱熱。”
庾霞忽然蹲下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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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林忙着,恍若未聞。
老戴村裏的老婆找來了。李博林晚上才聽說,老戴村裏還有兩個閨女,都沒嫁人。老戴老婆過來鬧,要錢。老戴前兩年跑運輸襯點錢,後來聽說給人騙了。隔壁女人方言的哭訴一唱三嘆,像是哭喪,力求把所有鄰居哭起來給她評理,看看勾引老戴的是哪個狐貍精。那女人的聲音就那麽飄飄蕩蕩洋洋灑灑,有獨特的技巧。老戴被鬧得沒辦法,似乎終究還是給她錢了。老戴才找庾霞借過錢,想要進貨。這下全給了他老婆。為了省只開了李博林的小臺燈,整個家仿佛沒頂之災。庾霞躺在走廊對面的卧室,只有一片背浮在黑水上。模模糊糊覺得她在哭。
李博林的小臺燈上有小飛蟲在飛舞,可能在取暖。
這麽早就有蟲子了。
他想。
李詩遠躺着不能動。他勉強能睜開眼,看見一個人立在身前——羅錦藍。
李詩遠吓一跳,他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羅錦藍彎腰觀察李詩遠。她法令紋很深,原來越深。嘴角下垂,把下巴單獨圈出來似的,刻薄淩厲。她一生不如意太多,也全都讓別人不如意了。
羅錦藍看人的目光一直很惡毒。像是蛇,被盯的是青蛙,動彈不得。李詩遠本身就不能動,反而平靜,閉上眼,不理會她。
羅錦藍繃着嘴看李詩遠。以前的樣子一點也沒有了,一張皮蒙在骨頭上。眉骨上有道大疤,斜豎着切斷眉毛。這是他們剛結婚,羅錦藍為了什麽事情心情不好,拿東西砸得。女人總覺關系穩定,普通的客氣就可以略去不提。
羅錦藍一直以為再見李詩遠,肯定會殺了他。現在這人簡直爛在床上,她反而什麽也做不了。
那張臉上,當年的英俊一點也不剩。那條疤倒一直在,越來越猙獰。
羅錦藍去醫院的事羅普朗很快就知道了。根據醫生的說法,李詩遠還活着。他就沒再多說。第二天他要送李詩遠去學校,估計要早起。羅錦藍忽然把他叫去家裏。羅普朗還是回去了。
羅錦藍似笑非笑地看着羅普朗,她覺得自己掌控局勢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表情。她輕蔑地看着他,仿佛透過他看到李詩遠:“那一家人,就是一窩老鼠,你這麽費心費力……”羅普朗不接話。羅錦藍哂笑:“我知道你怎麽對李博林那麽好。因為他哪兒哪兒不如你,他聽你擺弄,對不對?”
她拍拍羅普朗的臉,嘲諷:“你也就是這種貨色。”
羅錦藍永遠對羅普朗失望。
一中要早讀,五點半必須到校。羅普朗很久沒起這麽早,有點頭痛。李博林習慣了似的,拎着書包竄上車。羅普朗看他一眼,他臉上似乎是無憂的神色。
天還沒大亮,這兩天又陰天。車窗外黑茫茫的,夜色沒褪盡,像是處處深淵。李博林又想起昨天晚上沉沒入深海的壓抑。庾霞一片背,在水面起起伏伏。
車上沒人說話。路上也沒大有車,車輛是漂浮在海面的孤舟,凄苦又寂靜。
李博林靠着車窗,出神。
到學校也算早的。李博林拿着書包跳下車,揮了揮手。他走了兩步,回頭看。羅普朗車燈亮着,冷冷地劈開夜色。羅普朗坐在車裏,大致孤零零那麽一個輪廓,像是剪出來的。
李博林把書包甩在背上,走進張着嘴的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