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書上曾說,生活就是一張編織而成的多面網,如果遇到了些自認為反常的事情,那可能不是自以為,而是視野淺薄。
陶鹿因以前自認為理解,現在卻有些看不懂。
她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
商桉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被同樣的夢境困擾着,夢境裏的內容千篇一律,都是那個擁抱,偶爾也摻雜着以前相處的情景。
說來也是奇怪,那個擁抱明明極為短暫,但陶鹿因卻能清晰記得每一分每一秒,以及女人懷裏的溫度和噴灑在耳邊的吐息。
但她記得最清晰的,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每次夢境襲來的那一刻,她的心跳的和當時一樣快。
晚上三點鐘,陶鹿因忽的睜開眼,從被子裏慢慢爬起來靠坐在床頭。她在黑暗裏悶坐了好一會兒,覺得實在口渴,這才開了床頭燈,穿鞋下床。
路過書桌前,她偶然朝鏡子裏的自己瞥了一眼,如她所料的那樣,緋色一路從白嫩耳垂蔓延到了頸根。
陶鹿因深呼出口氣,當作沒看見一樣,出了房間在客廳了倒了杯水。冰水咕咚幾口灌下去後,她摸了摸臉,這才覺得溫度正常了些。
她把水杯擱在茶幾上,沉默着出神。
太久沒見了吧。
之前她和商桉關系那麽好,幾年間聯系少得可憐,所以才會在她走後時不時想起,很正常的吧,現實中好朋友、好姐妹都是這樣子的。
她曾經夢見過龐西,也夢見過其他很多人,商桉只是在夢境裏出現的頻繁了一些,但并不是那個例外。
所以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緩一緩就好了。
陶鹿因顧自說服着自己,夢境裏的擁抱不可控地又往腦海裏湧,她又喝了兩大杯冰水,這才回卧室睡下。
睡下前的唯一想法,就是不要再夢見商桉了。
……
不然真的沒法睡覺了。
事實證明,陶鹿因說服自己的效果不夠,一連幾日眼底的黑眼圈都很明顯,精神狀态不佳。
老師看着很擔心,私底下偷偷找過她,“是不是準備中考太拼命了,別逞強,身體還是最重要的。”
陶鹿因心說,比起那個夢,中考算得上是小事情了,她讓老師別擔心,自己能應付得過來。
出了辦公室後,她嘆了口氣。她沒把擁抱往深處層面想,也不想知道自己心跳那麽快的原因,大腦總是有意識地閃過一些“姐姐”、“好朋友”類似的詞彙,仿佛是在一遍遍的警示。
事出反常必有妖,陶鹿因不想糾結“妖”是什麽,只想着緩緩就好,可偏偏有人不如她意,非得把“妖”送到她面前。
那是在某一天放學之後,四人小分隊決定去嚴嘉家裏一塊寫作業,嚴爸嚴媽出去工作不在家,她們可以學,也可以肆無忌憚的玩,不用顧忌很多。
陶鹿因毫無疑問是前者,她放下書包,說:“在哪裏寫,客廳嗎?”
“來我房間吧,”嚴嘉笑嘻嘻地說:“我房間裏光線很好,很大,你們趴地毯上或是在桌子上寫都行。”
嚴嘉卧室空間确實很大,四個人寫作業也不顯得擠,她們半玩笑半認真地寫到了中午,忽然有人肚子叫了一聲。
龐西摸了摸,“好像是我的,我有點餓了。”
“吃什麽?”嚴嘉說:“做飯太麻煩了,我去買回來吧,你們都吃什麽?”
最終幾人一致決定買兩份全家桶。
嚴嘉作為東道主,主動要求去買,還指派了楊小梨貼身跟着,龐西懶得動,陶鹿因繼續心無旁骛的刷着題。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龐西忽然問:“小鹿,她們怎麽還沒回來?”
“嗯?”陶鹿因摘下一只耳機,看了眼時間,也覺得納悶,“對啊,怎麽還不回來?”
龐西仰天長嘆,“我快要餓死了。”
陶鹿因笑了聲,從書包裏拿出包餅幹,“你先吃,我出去看看。”
以防聯系不上人,陶鹿因帶了手機,剛出了嚴嘉家,就收到了個電話。
陶鹿因看了眼聯系人,沉默了三秒。
哪怕盡力說服着自己,陶鹿因也覺得自己有點反常,碰到商桉時更是心虛。
商桉回學校後謹遵承諾,基本每天都會給她發消息,大多數都是些無關痛癢的日常,或是分享自己的大學生活,可她越是這樣毫無芥蒂,陶鹿因的心虛感越是成千上百地湧上來。
鈴聲響到快挂斷時,陶鹿因才接起,“姐姐。”
“阿因,”那邊懶懶地喊着她,拉家常似的,“吃飯了嗎?”
“沒有呢。”
“怎麽不吃?”
陶鹿因邊和她打着電話,邊去肯德基店裏找人,店裏沒有嚴嘉和楊小梨,據店員說她們已經來這裏買過全家桶了。
于是陶鹿因按原路返回。
“阿因今天吃全家桶啊?”商桉聲調閑散,“吃了還能長高嗎?”
“能的,”陶鹿因解釋,“而且我不是經常吃。”
“嗯,那就好,少吃些快餐,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陶鹿因認真點頭。
“聽見姐姐說話了嗎,也不回一聲。”商桉說。
陶鹿因這才發現她看不見自己點頭,只得說:“聽見了。”
正說着,陶鹿因經過了一條小巷,餘光注意到了什麽,腳步折返回來。她往巷子裏看了眼,确定了背對着她往前走的兩人正是嚴嘉和楊小梨。
兩人邊走邊說着話,距離靠得很近。
陶鹿因剛想出聲喊她們,下一秒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就見兩人走着走着,嚴嘉忽然抓起了楊小梨的手腕,嘟起嘴巴嘬了口她的手背,似乎覺得還不夠,踮腳親了口楊小梨的唇角。
這條巷子幽深而安靜,兩邊都是高大的磚牆,牆邊還堆着大大小小的垃圾,平日裏鮮少有人路過這裏。
她們行為親昵,又無人知曉。
只有陶鹿因看見了。
她很輕地眨了下眼,等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快步遠離的巷子口,走到最後,甚至是用跑的。
風從耳邊吹過,帶着灼烈的燙意,被踩過的落葉輕輕飄在空中,又慢慢悠悠落了下來,仿佛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陶鹿因跑到最後,手撐着膝蓋喘着氣,她大腦一片混沌,思緒更是亂成一團無法思考,可能是因為撞破了不得了的秘密,又或許……是無法再說服自己。
因為就在撞破那一刻,她想起了商桉。
那個在夢境裏反反複複出現的擁抱終于有了出現的原因,過快地心跳也有了解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明朗了起來。
電話還沒挂,陶鹿因回過神後,聽見了商桉的聲音順着話筒傳來,“阿因,沒事吧,遇到什麽了嗎?”
“沒事,”陶鹿因很輕地晃了下頭,重複一遍,“沒事。”
陶鹿因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好多天都沒平靜下來,等她把這些淩亂紛雜的想法都抛出腦海後,距離中考也沒剩幾天了。
對陶鹿因來說,勝券在握的事情,不值得她一絲一毫的慌張,中考于她而言就是這樣。哪怕中考前發生了一些反常的事。
可能是小時候經常和商桉一塊學習的緣故,陶鹿因中學成績也很好,次次考試從沒掉過年級第一。
中考結束後,她準備躲商桉一陣子,把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理一理,然而商桉沒給她這個機會,邀請她來自己大學玩一圈。
如果論在以前,陶鹿因會很心動這個提議,現在卻絲毫都不敢了。商桉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默了半晌,輕聲說:“好吧。”
“阿因中考後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姐姐都支持。”商桉眼眸稍彎,說:“以後如果有時間了,姐姐再帶阿因來這裏玩。”
莫名的,陶鹿因很不希望她期待落空,也聽不得她遺憾的語氣。
于是又非常沒骨氣地答應去了。
陶鹿因是第一次單獨離家那麽遠,陶家偉不放心,說着要陪她一起去,被陶鹿因拒絕了。她現在16歲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安全防範意識還是挺高的。
她訂的上午九點的票,高鐵速度快,中午十一點前就到了。
陶鹿因下了高鐵,推着行李箱往前走,邊拿出手機撥了商桉的號碼,嘟嘟了兩聲,那頭接了,在一片鬧哄哄的嘈雜中,她的聲音清透,像是清早涼淡的霧。
“阿因,你到了?”
陶鹿因嗯了一聲。
“姐姐在出站口這裏,你出來就能看到了。”
陶鹿因點點頭,“好。”
出站口人不多,陶鹿因一眼就能看到她,女人身形纖挑,淺棕的發色襯得皮膚膩白,五官精致,長身玉立地站在那兒,能吸引一大片的目光。
像是為了方便能被認出來,她穿了特別亮眼的紅色外套。
見到她的那一刻,陶鹿因才發覺自己內心那些荒唐的、不可置信的想法全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她壓抑着過快的心跳,走上前去,“姐姐。”
商桉把她行李拿過來,“沒遇到什麽壞人吧。”
“沒有。”陶鹿因搖搖頭。
商桉笑了一聲,“沒被人販子拐走就好。”
陶鹿因覺得自己像是着了魔,明明以前也見過這人笑,此刻卻覺得異常好看,怎麽看怎麽都好看。
她慌慌地收回眼神,心裏嘟哝着,這人看起來更像個人販子。
商桉打車帶小朋友去了北市大學,打算把行李先放在宿舍,随後再去一塊吃個飯。
可能是第一次來,小朋友眼神驚奇又期待,視線看向四周各個方向,哪怕周圍沒有什麽可看的風景。
注意到陶鹿因遲遲沒跟上來,商桉回頭一看,就看小朋友眸光定在一棵低矮的銀杏樹上,長久未移開。她嘆了口氣,回去拉住小朋友手腕往前走,“走吧,參觀不在這一時半會兒,先帶你去宿舍。”
陶鹿因低眸看向被抓的手腕,大腦來不及反應,條件反射似的甩開了。
商桉也愣住了,“怎麽了?”
她回過神,耐心地問:“抓疼你了?”
陶鹿因說不上來什麽心情,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思緒凝固之際,幹脆順着臺階下了,“嗯,有一點兒。”
商桉沒信,“我剛才都沒用力。”
小姑娘手腕纖細,一只手便能将它松松握住,與其說抓,觸碰着更貼切一些,确實是沒太用力。
她笑,“阿因這麽嬌氣啊。”
陶鹿因舔了下唇,承認了,“嗯,我是個嬌氣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