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陶鹿因脊背一僵， 轉過頭來看她，眼睫有一瞬間的輕顫，“你說什麽？”

龐西直視着她， 慢條斯理重複，“你對商桉姐姐， 有些不太對勁兒啊。”

沉默幾秒， 陶鹿因失笑了一聲，“你瞎說什麽呢？”

她瞬間恢複了表面的波瀾不驚， “哪有不對勁？”

其實這只是一種直覺上的判斷， 如果要把不對勁的地方具體的鮮明的說出來， 嚴嘉也做不到， 但就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從陶鹿因剛剛接電話的神态表情裏， 眼角眉梢的笑意裏，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愈發明顯。

嚴嘉想了想， 說：“就是覺得你特別親近她。”

和她們這些好朋友間的親近不一樣， 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有點像……嚴嘉餘光瞥見了楊小梨， 忽然間找出了個形容，很像她和楊小梨之間的氛圍。

但她和楊小梨是情侶啊。

嚴嘉被自己這個想法震懾住了。

“從小就認識的朋友， 親近一些很正常， ”陶鹿因注意着她的表情，溫吞補充， “而且我現在和她在同一個大學， 聯系自然會多一些， 這哪有不對嗎？”

像是也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可置信，嚴嘉盯着她看了幾秒，收回視線， 緩緩點了下頭，“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楊小梨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她神經粗，沒發現任何奇怪的東西，只是覺得嚴嘉作妖作習慣了，好笑的拍了下她腦袋，“休息夠了沒，該出去了吧。”

嚴嘉：“對，我們去把龐西也叫上。”

話題轉向別的方向，陶鹿因垂睫，繃起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好。”

國慶七天假，龐西也回了家，她們幾個人進了龐西家把人從被窩裏拽起來，等人洗漱打扮完，又一塊去了以前常去的餐廳。

龐西還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幹嘛啊，大清早就吃飯。”

“十點半了。”嚴嘉說。

龐西撓了撓眉毛，“這不也沒到中午嘛。”

“打起精神來，”嚴嘉忽然勾了勾唇，“今天呢，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向你們宣布。”

陶鹿因擡眼，龐西猜測，“你被退學了？”

嚴嘉嘶了一聲，給了她一個腦瓜崩兒，“怎麽說話呢你。”

嚴嘉敲完人腦袋，又把手收回去，和楊小梨對視一眼，笑出一副優雅從容的樣子，“我一會兒說完，你們別太激動，也別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來，畢竟這個年頭，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是吧。”

陶鹿因隐隐約約能猜到是什麽了。

果然，嚴嘉輕咳了聲嗓子，勾起楊小梨的手臂，鄭重宣布，“我倆搞對象了！”

寂靜。

一片寂靜。

嚴嘉眨了下眼，“給點反應啊，難道不夠勁爆嗎？”

陶鹿因很早就在小巷裏撞見了那一幕，這麽久過去早就沒了當初震撼的感覺，此刻情緒沒多大起伏，龐西也一樣，但她只是沒回過神，“搞對象？”

龐西笑了，也勾起陶鹿因的手臂，“你倆這算搞對象，那我跟小鹿也算。”

陶鹿因：“……”

嚴嘉揚眉，親了口楊小梨的唇角，“這樣算嗎？”

龐西石化了。

陶鹿因看不下去這麽虐狗的行為，撇開眼笑了笑，“行了，現在知道了，你倆別虐單身狗了行嗎。”

龐西從石化的狀态裏脫離出來，還有點恍惚，“你倆在一起了，什麽時候的事啊，不是，你倆怎麽就在一起了呢。”

“談起這個呢，鄙人也有點慚愧，總覺得你們沒辦法接受，楊小梨還擔心萬一絕交了怎麽辦，不過總瞞着你們也挺別扭的，”嚴嘉一拍大腿，“現在看來，我嚴嘉交的朋友果然沒錯，就是鐵！”

陶鹿因：“……”

龐西，“肯定不是昨天就談的，老實交代吧，什麽時候談的？”

楊小梨：“初中。”

龐西一個心梗，差點沒嘔出血。

“是我眼瞎了，竟然沒發現你們還有這麽一層關系，還瞞着我們這麽久，”龐西憤憤的盯着她們，指了指桌上的菜，“這個誰買單？”

“我，”嚴嘉笑着說：“我買。”

四人小分隊關系确實很鐵，話都說開了之後，嚴嘉很快笑眯眯地分享起當初在一塊的心路歷程，龐西饒有興致的聽着，楊小梨偶爾也會低笑一聲。

只有陶鹿因有些心不在焉。

她淡抿了口飲料，長睫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嚴嘉視線第五次掃過來的時候，這人終于若有所感擡起頭來，對上目光後怔愣了下，而後笑着放下飲料，“我去趟洗手間。”

人出去後，嚴嘉勾了勾手，“楊小梨。”

楊小梨：“在。”

嚴嘉小聲問：“你覺不覺得，鹿鹿和商桉姐姐之間的磁場不太對。”

“怎麽不對？”

“有點像我們。”

楊小梨反應了兩秒，失笑，“別總随意揣測別人，哪有那麽多和我們一樣的。”

嚴嘉沒說話，輕揚了下眉梢。

總想探個究竟。

回到家之後，陶鹿因仰倒在沙發上，腦海裏還在回想着早上嚴嘉說的話，眉尖深深蹩了下。

她不知道是喜歡女生的人之間有心靈感應，還是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總之，她對于商桉單方面的，微妙的摻雜着暧昧的感情，似乎被人窺見了些許。

她藏了那麽多年的秘密，露出了非常不明顯的一個角，就好像合得嚴絲密縫的盒子，裂開了狹窄的一個縫隙，外面的光從縫隙裏一點一點滲進來。

陶鹿因深呼出口氣，抿了抿唇。

她回想了下自己當時應對的語氣和狀态，應該很完美，嚴嘉發現不了什麽，不然肯定會拉着她叨叨問個沒完。

陶鹿因不是喜歡自己給自己産生焦慮的人，她将這件事抛之腦後，回屋裏睡了個覺，醒來後接到了商桉的電話。

陶鹿因揉了揉略顯困意的眼，接起，“姐姐。”

“睡着了？”那頭安靜了兩秒，似乎看了眼時間，“現在下午五點鐘，這個時間睡覺？不舒服啊？”

陶鹿因大腦清醒過來，說：“沒有，只是困了而已。”

商桉哦了一聲。

陶鹿因聽着她的聲音，習慣性的分享今天發生的事，“我們今天一塊去吃飯了，嚴嘉你還知道嗎，她今天宣布了個重要消息，說——”

她話一停，意識到了什麽，沒再吭聲了。

商桉輕挑了下眉梢，“說什麽重要的事了？”

陶鹿因有些後悔，但還是如實道：“說她和楊小梨在一起了。”

“在一起？”

“嗯，”陶鹿因點頭，“就是談戀愛。”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在消化着這條信息，還是覺得不可置信。陶鹿因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她舔了下唇，問：“姐姐你覺得奇怪嗎？”

“嗯？”商桉笑了一聲，“不奇怪啊，為什麽這麽問。”

“那你怎麽不說話。”

商桉彎唇，“就是在想之前的一些事，她們兩個的模樣我都快忘了。”

陶鹿因眨了下眼，哦了一聲。

“她們兩個談戀愛的話，那還挺奇妙的，性格好像也很合得來，”商桉語氣溫和，沒覺得這有多奇怪，“她們脫單還挺早的。”

挂斷電話後，陶鹿因唇角上的笑容就沒收斂過，她一骨碌翻身下床，哼着歌回到客廳從冰箱裏拿了瓶酸奶。

陶家偉下班回來，瞅見她的表情，頓了頓，“什麽事啊這麽開心？”

陶鹿因笑着不肯說，插上吸管喝酸奶。

陶家偉看她一臉春心蕩漾的樣子，猜測，“交男朋友了？”

陶鹿因神情一滞。

陶家偉信了，“小夥子長什麽樣啊，靠譜嗎？”

陶鹿因笑容斂起，表情也随之淡了些，“沒有。”

陶家偉：“那你這麽開心？”

陶鹿因不說話了。

她開心純屬是因為，商桉并不覺得喜歡女生很奇怪，也不歧視兩個女生間的戀愛，僅此而已。

……哪有什麽春心蕩漾。

七天的假期，嚴嘉不知道發什麽瘋，天天都來陶鹿因家裏一趟，找的理由也很正當，“開學我們就去B市了，也就這幾天能見面。”

陶鹿因想了想也是。

假期前一天，陶鹿因在卧室裏收拾着行李，手機上收到嚴嘉的信息，說要和她一塊去買點東西。

陶鹿因擰眉，打字：怎麽不讓楊小梨陪你去？

嚴嘉：她沒空

陶鹿因嘆了口氣，把折了一半的衣服重新放回床上，穿鞋下樓，門外嚴嘉已經在等着了。

陶鹿因：“去哪買啊。”

“去年南街那邊不是新開了個商場麽，”嚴嘉笑着說：“我們去那裏買。”

南街距離這邊不遠，走路十分鐘就能到，兩人并肩慢悠悠的走，邊閑散地聊着天南海北的話題，某個瞬間，嚴嘉忽而手機鈴聲響了，她腳步頓了頓，接起。

陶鹿因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嚴嘉跟手機那頭聊着天。

“上次見面還是在高中。”

“哈哈哈沒有啦，B市也挺好玩的。”

“你現在在幹嘛呀？”

“相親？”

“噢噢那我就不打擾啦，争取早日脫單。”

嚴嘉挂了電話。

陶鹿因側頭，很自然的問了句，“朋友啊？”

“不是，你認識的，商桉姐姐，”嚴嘉說：“前幾天她加我聯系方式，還給我發了個紅包，說慶祝我脫單，沒想到這麽快她也去相親了。”

嚴嘉說到這笑了一下，“算起來，她也24了，一直也沒見談個戀愛什麽的，估計家裏人覺得着急吧。”

陶鹿因腳步頓住。

她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滞，大腦也随之有些空白，半晌，她才看向嚴嘉，猶疑的再次确認，“你說她去相親了？”

“對啊，”嚴嘉笑，“我沒事騙你這個幹嘛。”

陶鹿因很輕地哦了一聲，長睫垂下，掩住略有些慌亂無措的眼神。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陶鹿因神經被商桉相親這件事死死壓着，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起，沉默的向前走，等她将亂糟糟的思緒理出個線頭來，才終于察覺到了這股微妙的安靜。

陶鹿因側眸，對上嚴嘉似笑非笑的眼。

陶鹿因呼吸停住一瞬。

“還說你沒有不對勁，”嚴嘉把剛才和楊小梨的通話記錄給她看，笑得高深莫測，“內心肯定有鬼。”

陶鹿因：“……”

“商桉姐姐相親，你怎麽這麽緊張呢，嗯？陶鹿因，陶小鹿，陶阿因？”

陶鹿因有些崩潰，“你為什麽騙我？”

“這哪叫騙，這叫技巧，我不使點兒招能将你內心的小九九勾出來嗎，”嚴嘉小拳拳錘了錘陶鹿因的胸口，“坦白吧，你是不是喜歡商桉？”

陶鹿因和她眼神對峙幾秒，率先敗下陣來，唇角往下撇了撇，含糊不清道：“是。”

嚴嘉：“大點聲，我聽不見。”

“……”陶鹿因點頭，“是有一點喜歡。”

“真被我猜中了……”嚴嘉小聲咕哝了這一句，又看向她，笑的很賤，“那你什麽時候告白？”

這是陶鹿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搖搖頭，“不打算告白。”

“暗戀啊，”嚴嘉說：“暗戀多遭罪啊，你不告白誰知道你的喜歡？”

陶鹿因很堅決，“我沒想過這個。”

嚴嘉覺得她挺奇怪的，“暗戀有什麽好的，看着商桉跟別人卿卿我我你親我愛的，你只能躲在暗處抓心撓肺連喜歡都不敢說，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偉大的，我剛才是騙你的，要是商桉真去相親了，你敢說你無所謂不吃醋？”

“而且根據我多年看偶像劇的經驗，女主為什麽能是女主呢，就因為她無時無刻不在男主眼前撒歡蹦噠，每天一句歐巴撒浪嘿呦，男主不喜歡上也難，暗戀什麽的，那都是深情男二女二的劇本。”

嚴嘉小拳拳又錘了下她的胸口，“你不想當女主？”

陶鹿因：“……”

陶鹿因：“我不想。”

嚴嘉笑，“你口是心非的樣子還是一點沒變，跟你前幾天說沒有不對勁兒的模樣一如既往。”

陶鹿因：“……”

她們說着到了商場，乘電梯去了三樓的日化護膚品區随便逛着，嚴嘉邊挑着水乳，還不忘慫恿陶鹿因勇敢追愛，大膽告白。

陶鹿因聽到最後都麻木了，結賬的時候，嚴嘉又開始說：“追人嘛，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麽難，每天都保持見面三次的頻率，讓她在和你相處的過程中，覺得你是個發光的小太陽，沒了你一秒都活不下去的那種。”

陶鹿因：“……”

“要相信過來者的經驗……”嚴嘉說到一半，陶鹿因手機響了，嚴嘉湊過去瞧了瞧，來電人正巧是發光的小太陽——的目标。

嚴嘉揚眉，眼疾手快的幫她接了，還順便摁了免提。

陶鹿因瞥了她一眼，喊了聲：“姐姐。”

“嗯，”商桉含笑的聲音傳入耳朵，“明天是不是該回來上課了，行李收拾好了嗎？”

陶鹿因剛被戳破了秘密，這會兒對着商桉有些心虛，哪怕只是聽着聲音，“收拾好了。”

嚴嘉也出了聲，甜甜道：“商桉姐姐。”

商桉聽出了她的聲音，聊了幾句天兒，嚴嘉看了旁邊的陶鹿因一眼，忽然說：“商桉姐姐你明天有空嗎？”

商桉：“應該有空，怎麽了嗎？”

嚴嘉：“小鹿去北市的時候，你去接下她嘛。”

陶鹿因神色微頓，瞅了她一眼。

嚴嘉神色坦蕩，話裏不帶絲毫心虛，“我們前幾天去了景區爬山玩，小鹿爬到最後都迷路了，還是我們廣播通知才找到人的。”

商桉：“迷路？”

“對啊，她到北市也才一個多月，人生地不熟的，商桉姐姐你去接接她，別讓她走丢了。”

安靜了幾秒，商桉似是沒有相信，跟陶鹿因求證，“是嗎？阿因你真的走丢了啊？”

陶鹿因不想配合這麽拙劣的騙人手法，想說不是，對上嚴嘉眼神後把這兩字又咽下去了。

沉默了三秒。

陶鹿因呼出口氣，破釜沉舟似的，點了點頭，“是的，我有一點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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