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芋圓 清者自清

如果說唐芋是燈光聚焦下,藏匿在雲川的奇跡。

宋渺只是諸多撲光的飛蛾中,最微不足道的談資。

表演結束,唐芋坐在後臺,邊解着系在腕骨上的繩帶,邊複盤發揮失誤,揮鞭轉落地不穩,遺憾地給自己打出了85分。

将将優秀。

後臺入口隐約傳來嘈雜的動靜,唐芋挑了挑眼,一捧花束晃到了眼皮子底下。

玫瑰豔得鮮紅欲滴,濃香的氣息無孔不入地鑽進嗅覺裏。唐芋擡起頭,不動聲色地把玻璃紙包裝的花束往外推開半厘。

“唐同學你好。”中年男人摘下墨鏡,閑着的那只手從衣袋裏摸出張名片,夾在指間。

唐芋掠了一眼,似乎是某個娛樂公司的星探,不待對方開口,冷清清地落下一句:“不好意思,家裏沒有花瓶,也從來不養死物。”

這話說得不假。

文女士的後院裏什麽都有,連種葡萄的藤架上都爬得滿是枝蔓,唯獨不剪花枝插瓶。

用本人的話來說。

花從離枝的瞬間,即成死物。

男人沒多說什麽,只面上露出些遺憾,臨走還不忘把和他一樣有挖牆腳心思的同行一并忽悠走。

倒是為唐芋省去了許多麻煩。

再之後便是些本市電視臺的記者,以及一些打着校內社團采訪的幌子,意圖索要聯系方式的同級生、學長之類。

唐芋盯着鞋尖,心生煩躁。

盡管她一再重複,家裏沒有花瓶去容納這些花,一旁的桌子仍是堆滿了花束。

那些花束用漂亮的玻璃紙包裹着,像精心矯飾後包裝出的心意。花瓣上滾着露珠,尚且鮮活,實則早已步向枯萎。

等到人潮終于褪去,唐芋悶在胸中的一口氣總算吐了出來。

她開始後悔聽了文珏的話,摻和進這一樁亂糟糟的雜事中。

平白消磨時光。

她起身拉上入口的帷幕,腳尖一轉,面朝那扇将将一人高的落地鏡。

鏡子細長又窄,照得她細瘦的腰線愈加盈盈一握。

唐芋側腰,手臂背到身後,正準備脫下芭蕾舞裙,方垂落的帷幕外隐約漏進來一绺光。

緊跟着是幾下輕緩的叩牆聲。

“”唐芋停下劃開衣服的手指,動作倒是沒收回來:“請進。”

從漏進來那绺光的位置,探進一只腕骨分明的手,徐徐掀開帷幕。

唐芋指尖依舊按在拉鏈上,頭也沒回,隔着鏡面打量進來的人。

來人穿着雲高夏季的短袖襯衣,領口白得發亮,身上熨帖得連道褶子都挑不出來,身段在同齡男生裏算是拔尖的。

鼻梁上架着副細絲的眼鏡,瞧着幹淨又清隽。

他在唐芋身後一米的位置站定,面上沒什麽表情,眼裏也沒什麽情緒。

整個人寡淡得像是一碗春茶。

唐芋總覺着跟前這張臉眼熟,沉思許久,才從大腦積灰的角落裏翻出來兩個字。

宋渺

原本他們也不是一個班,應當是沒有任何交集和恩怨的。

——如果唐芋沒有看到,他指間握着的那枝藍色百合。

唐芋的神色頃刻冷了下來。

不到一刻鐘的演出,浪費了她整整半小時的時間來應付。

簡直得不償失。

見唐芋盯着那枝百合,宋渺愣了愣,手擡到一半,目光瞥見桌上的花團錦簇,猶豫一瞬,還是輕輕把花枝壓在了最上面。

單薄的一枝百合,濃郁的湖藍卻壓住了滿桌芬芳。

可惜唐芋連一眼也沒瞧。

一刻也不肯彎折她高傲的頸。

只面目波瀾地抱起那許多捧花,攏進垃圾桶。

連同尚未來得及開口敘說的愛意,一并碾進了塵埃。

校慶之後,唐芋一舞成名。

追逐者無數,出于好奇、出于向往、抑或出于某些不可道破的小心思,衆人帶着各式各樣情緒去嘗試着接觸她,但得到的反饋無一不是冷淡而疏離。

但總有那麽些人喜歡迎難而上,一而再、碰瓷一樣生闖唐芋的生活。

時間一久,唐芋回絕的話也越來越刻薄,難免招人記恨。

或許最初,惡意還沒有那麽大。

久而久之。

這些沒有回響的熱情便演化成了尖銳的針對,與肆無忌憚的诋毀。

關于唐芋的流言開始在方寸之地的雲川高中流傳。

起初還只是“那個穿舞蹈服上學的奇葩藝術生目中無人、自視清高”這種無關痛癢的評價。

在某次司機找不到車位,把車停在校門口接她下課後,流言蜚語便開始變了味道,愈演愈烈,最後變成了“唐芋不穿校服、不剪短發,是因為想讨金主的歡心”。

而那位空穴來風的“金主”,自然便落到了校慶時給唐芋遞出橄榄枝的星探。

衆人肆意發洩着自己的憤怒,把唐芋塑造成一個付出身體勾引男人的拜金女孩兒。

不管真相,不聽解釋,壓過一切反對的聲音,他們不管她是什麽樣的人,他們只要唐芋必須接受這個莫須有的罪名,然後任由他們正義的口誅筆伐。

仿佛這樣。

就能将那個目中無人的女孩兒,從雲端拉進——

同他們身處一樣的泥潭當中。

這些肮髒不堪的話傳到唐芋耳朵裏時,剛好是午休時間。

校門口的蔭蔽下,兩個面生的學生路過她時,不知是有意、還是刻意,驀地提高了音量。

“哎,你看,又在這等那個誰開豪車來接她了。”

“啧啧,裝得倒是一副清高樣兒,原來是只瞧的上有錢的老男人。”

盛夏的午後格外寂靜。

幾乎空無一人的柏油路上甚至稍顯冷清。

因而這些夾槍帶棒的字眼,一字不落地刺進了唐芋的耳膜。

流言蜚語從來都是傷人無形的利刃。

刀刀剜心,洶湧的浪潮幾乎能将人瞬間覆沒。

不是沒有耳聞,也并非放任謠言肆意滋長。

但唐芋不一樣。

她站在漩渦中心,诋毀的風口浪尖。

足夠自信、足夠強大。

清者自清,是文珏教給她最好的道理。

“唐小姐,需不需要”

“不用。”唐芋連回頭看一眼對方長什麽模樣都懶得看,只彎腰鑽進擠滿涼氣的車廂裏,口吻一如既往地驕矜。

“連桑塔納都覺得是豪車,只能說,女孩兒的确需要富養。”

思緒抽絲剝繭般從回憶中剝離,再垂睫細看夾在相簿透明頁裏的照片,唐芋只深覺時過境遷的無奈。

別說桑塔納,現在的她随便什麽四輪車都買不起。

阿嗚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透明封層裏,寶貝似的拿紙巾擦了擦上面的指印。

又舉起相簿,對着光仔細端詳了一盼,細細的眉慢慢凝了起來,狐疑地探出半個頭,看向相簿後心虛的唐芋。

“姐姐。”

“嗯?”

“你會跳天鵝湖嗎?”

“不會哦。”唐芋輕聲應,回答得幹脆又果斷。

“”

小姑娘盯了唐芋半晌,将信将疑地收了相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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