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上輩子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讓記憶褪色。
記得那次,弟弟梁國棟穿着一身破舊的衣服,腳上的鞋子太短了,被大拇指頂開了一個大洞,肩膀上背着一個沾滿了泥土的編織袋,茫然無措地站在省委職工宿舍大院的門口。
有幾個年輕姑娘從他身邊路過,像避開什麽瘟神似的,捏着鼻子離得遠遠的,還隐隐傳來她們低聲的竊笑。
那時候的岑思顏只覺得特別難堪,她們指指點點嘲笑的人仿佛是自己,走過去急急忙忙地把他拉到了一旁的牆角:“阿弟,你怎麽來了?”
小小的少年紅了眼眶:“阿姐,我想你了,你走了這麽久,也沒捎個信回來,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爹娘讓我來看看你,還有,看看桂花姐。”
“我過得挺好的。”岑思顏急急忙忙翻口袋,只是她平時沒有随身帶錢的習慣,翻遍了全身也只掏出了兩毛錢,她把這兩毛錢緊緊地攥在手上,看了看弟弟幹燥起皮的嘴唇,“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倒點水喝。”
她在岑家向來沒有歸屬感,再加上韓麗華的潔癖,以及岑思靈總是有意無意在她面前提起韓麗華有多不喜歡她養父母那家人,因此她弟弟千裏迢迢過來一趟,她竟然不敢把他往家裏帶。
“那個,阿弟,我媽媽她不喜歡陌生人随便進家裏,我得先跟她說一聲,你在這等一等我啊!”說完,她不敢再看梁國棟的眼睛,扭頭匆匆走了。
因此她并沒有看到,身後少年通紅的雙眼,以及握得緊緊的雙拳。
他是農村人沒見過世面,但他也知道,就算是在農村,也沒有客人上門了不讓進門的。
這不是講究,這根本就是不尊重人,瞧不起人。
他知道她姐不是這樣的人,在鄉下的時候,就算家裏窮得吃不飽飯,有逃荒的乞丐上門,他姐都會打開門客客氣氣地讓人進屋喝口水,給人拿兩個鍋裏蒸的紅薯。
剛剛他姐那慌慌張張的模樣,連跟自己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弟弟都不敢往家裏帶,她說她在這兒過得挺好,他是完全不相信的。
岑思顏匆匆忙忙回到家裏,把自己平時偷偷攢的錢揣在身上,又去廚房在張阿姨的虎視眈眈下,打了一壺水,拿裏兩個冷饅頭,再急切地回到牆角那兒,已經找不到梁國棟的身影了。
“這孩子,不是讓他在這兒等着的嘛,跑那兒去了。”她焦急地四處張望,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不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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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了,人已經走了。”
岑思顏猛地回頭,就看見岑思靈一臉嫌棄地站在旁邊:“那家人怎麽回事,爸爸不是給了他們一筆錢,說清楚以後都不來往的了嗎?還真把我們當富親戚啦,有事沒事上門打秋風,今天這事你最好別告訴媽媽,不然她肯定又會不高興的,你都已經在我們家住了多久了,怎麽還老惦記着那邊,媽媽知道了會難過的,你知不知道。”
岑思顏心裏難過得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那是你弟弟!”還有她口口聲聲鄙視的那家人,是她的親生父母。
岑思靈“呸”了一聲:“我才沒有這樣的弟弟,我從小到大沒喝過他們一口水,沒吃過他們一口飯,別一上來就認親戚。”
岑思顏不敢再說什麽,只低着頭默默地回了家,事後當然也沒敢告訴岑解放和韓麗華。
後來,過了很久岑思顏才知道,那個時候,正是家裏養鴨子失敗,最艱難的時候,弟弟梁國棟一時沖動,不顧父母的反對,想要過來找她這個姐姐幫幫家裏的忙。
但到最後,他也沒有把話說出口。
那天他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的編織袋裏有一袋特地給岑思顏帶的家裏種的紅薯和芋頭,一分錢都沒有。
那天晚上他是在橋洞裏窩了一夜。
然後靠着啃生紅薯,硬生生地走了兩天才回的家。
後來知道這些事情以後,恨不得能穿越回去狠狠地一掌刮醒那個膽小懦弱的自己。
之後好多年梁家人都再沒有去找過岑思顏,時間長了,她似乎也忘了他們一家的存在。
直到後來岑家落魄,梁家已經靠自己的雙手勤勞致富,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弟弟梁國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她的窘迫,特地給她送來了一筆錢。
那是她拿得良心最不安的一筆錢。
那時候岑解放已經去世了,韓麗華重病住院,需要大筆的醫療費,岑思靈完全不管不問,幫助過她的就只有三個人,一個是岑思靈的丈夫祁衛寧,一個是不知名的好心捐助人,還有就是被她慢待過的梁家了。
最後韓麗華還是沒有救回來,一世風華的美人,最後孤清寂寞地死在了手術臺上。
而岑思顏自己,還沒來得及好好報答梁家的這份恩情,就因為神思恍惚,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車撞了回來。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做出這麽沒良心的事了。
岑思顏風風火火地跑下樓,拿起電話就撥打了村委的號碼。
時間已經不早了,村長一家都已經睡下了,聽到隔壁的電話鈴聲催命般地不停響着,生怕是出了什麽事,着急忙慌地下床去接電話,出門的時候被門檻拌了一下,差點兒沒摔一跤。
接通電話發現是梁桂花這丫頭,登時不樂意起來:“我說你這丫頭,打電話也不瞧瞧時間,你這才去了多久啊,這都打了多少次電話回來了,敢情村委這電話,是特地給你們家安的?”
岑思顏賠着笑臉說好話,好在村長也就是唠叨一下而已,一邊嘟嘟囔囔,一邊還是去幫他喊人了。
還是趙紅招來接的電話,她一聽這麽晚閨女還打電話回來,也是吓了一跳:“不是說了讓你別老打電話?這電話費老貴的吧,你總打,那邊爸媽心裏不高興怎麽辦?”
岑思顏對她這些話都已經免疫了,每次打電話回去她都會這麽念叨上一回。
即使是用埋怨的語氣念叨,但從她的聲音裏聽得出來,她還是很高興的。
果然,趙紅招一會兒就用喜滋滋的語氣告訴岑思顏,她一直攔着不讓梁榮升去工地,一開始梁榮升還很不高興呢,昨天隔壁的向東伯總算自個兒出發去了工地了,沒帶梁榮升。
梁榮升在家裏埋怨了幾句,家裏沒人管他,他自讨沒趣,就不作聲了。
不過今天又有了新想法,前些日子村裏不少人貸款養鴨子都賺了錢,市裏專門有大老板開車來鄉下收鴨子呢,說是需求大得很,只要能養出來,肯定就能賣出去。
村裏不少人興致勃勃地準備養鴨子呢!
岑思顏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難道又要跟他們說,她找算命大師算過了,今年家裏不宜養鴨子,不然會血本無歸?
或許這種結果并不會發生呢?她自己身邊的事情就跟上輩子幾乎完全不一樣了,誰規定養父母那邊就一定會按上輩子的經歷去走?
何況就算真出事,那後來不是好起來了嘛,虧點錢而已,又不是虧不起。
“媽,養鴨子要投入成本吧,咱家有錢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今天縣上的領導都來宣傳了,說什麽為了促進農村經濟的發展,給我們特批了低息貸款,我們找人算過了,先養個一百只,成本不高,只要貸五百塊就夠了,到時候鴨子賣出去,一次就能把錢全還上。”
岑思顏笑了起來:“才五百塊錢,哪用得着貸款啊,咱自己就有,我明天給家裏彙過去。”
“你這孩子,這才去了城裏幾天啊,口氣咋就這麽大了,我們可不能要你的錢,你自個兒留着。”
“我真的有,我這兒的親戚都是有錢人,光是見面禮,就收了兩千多呢,我這邊的媽媽說讓我自己安排,我哪會攢錢啊,一不小心就給花光了,還不如拿回去給你們養鴨子呢,就當是我也入夥一起養了,到時候養大了送幾只過來給我嘗嘗。”
“喲,這麽多錢?”聽到兩千多塊這個數目,趙紅招吓得心肝都顫了顫,在她心目中,岑思顏還是個孩子呢,一個孩子手上有那麽多錢,那得多危險啊,“你親媽就這麽放心得下把那麽多錢放你手裏?”
“可不是嘛,所以你們就當是幫我把錢攢着吧,以後等掙到了錢,再給我也行啊!”
趙紅招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那也行吧,以後咱家裏養鴨子賺的錢,一半都給你攢着留着當嫁妝。”
岑思顏忍俊不禁:“好啊好啊,那我一定不那麽早嫁人,多攢些嫁妝。”
趙紅招啐她:“就知道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