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是一道堪稱絕豔的劍光!
任誰看見,都不會再忘記這一劍帶來的震撼!
短劍是紅色的,劍光也是殷紅。
這道紅落在所有人的眼裏,竟似晚霞撲面而來似的,無處可躲、無處可避。
好多情的劍!
好無情的劍!
那多情又無情的劍被樓鵲已握在手中,絕豔的劍光連同劍鋒一齊刺來!
——是風嗎?為何耳邊有如此激烈的風聲?
——是雨嗎?那綿密的雨竟這般響?
這劍光亮得刺目,這劍聲響徹四周,劍尖指落之處,楠木桌上已驚起一道裂痕。
薛蘭令并指一點,将面前桌椅以內力震開,林氏兄妹仰面倒去,任木桌從自己上方滑過,旋身躍離時,林天真匆匆一瞥,竟見桌上酒碗依然未灑落一滴酒水!
他張大嘴巴,回身再望,卻見樓鵲已執劍向薛蘭令刺去,快如疾電、迅若狂風——但沒能沾到薛蘭令半片衣角!
那更是足可獨步江湖的輕功。
從未有人見過這如踏河流,似拟清風的步法!
薛蘭令避過劍尖、劍鋒,探指敲過劍身,驚顫劍刃這一瞬,兩人各退了半步。
樓鵲已道:“閣下內功深厚,乃樓某平生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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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蘭令輕輕一笑:“樓老板的劍法,卻實在平平。”
這宛似嘲諷般的話語道出口來,樓鵲已卻并無任何憤怒神色。
樓鵲已道:“閣下說得不錯,我極不愛劍。”
他言至此處,忽而踏步站上一側的欄杆,身形輕輕,似燕落雀停。
樓鵲已道:“我連環榭辦事,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僅僅以這簡短的一句話,便讓所有尚在酒樓中的人争先離去。
縱然樓外大雨滂沱,急急砸破所有靜谧景色。
但樓鵲已說了話,這群人就好像遇到索命閻羅般,不曾有片刻的遲疑。
林天真定眼一看,不過三息,酒樓上下竟再無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一人!
——這難道就是八大門派之一的連環榭?
——這難道就是江湖人人向往的八大門派?
——好霸道的連環榭!
樓鵲已此時方笑:“你赤手空拳與我相争,未必可勝過我。”
薛蘭令問:“樓老板想要如何?”
樓鵲已道:“你可用劍?”
薛蘭令道:“我不用劍。”
樓鵲已問:“你可用刀?”
薛蘭令搖首:“我亦不用刀。”
樓鵲已道:“那閣下用什麽?”
薛蘭令卻不答,只解下腰間白玉簫握在手中,膚如白玉,相得益彰。
樓鵲已了然道:“這便是你的兵器?”
“或許是我的兵器。”
樓鵲已道:“若與閣下非是在此等情景下相遇,在下會很樂意聽上一曲。”
薛蘭令輕擡眼簾,以白玉簫輕敲臉側,眼下淚痣光影交疊,似比劍光更紅。
他笑得極輕:“如此。”
二字落音,樓鵲已劍在手中,再度刺來!
劍光映落燭泣血。
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但樓鵲已的劍卻很冷。
冷到握劍的手也冷,劍柄上幾要結一層霜。
這般冷厲的劍法,又飄飄如雲若煙,這般炫目絕豔的劍光,又一次落下!
——靜,很安靜。
這一次的劍聲,竟是無聲!
樓鵲已的劍刺了過來,快,快得無聲,靜,靜到只剩下快之一字!
劍在眼前,幾乎要被光影攏成一條線。
避無可避了!躲無可躲!
天底下只剩引頸就戮一條路可走!
薛蘭令卻沒有躲。
他擡起手,五指懸空,甚至未做任何動作——就已将那短劍的劍尖制住!
劍尖在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
進不得、退不出,樓鵲已眼神一厲,握緊劍飛身騰旋,欲用劍鋒削斷薛蘭令的手指!
可他的劍如此快,身法也這般快。
卻仍不能撼動這一隅死寂!
劍依舊在薛蘭令的指間。
若能削斷這兩根手指,樓鵲已絕不會遲疑、放棄,甚至認輸。
可樓鵲已卻只能承認,他輸了!
因為他削不斷這兩根手指!他的劍已不是他的劍!
劍柄在他的手中,但那能可刺穿人胸膛心髒,能可劃破所有皮肉的劍尖與劍鋒,都在薛蘭令的指間!
真正的贏家永遠不是握住了利器的人。
而是能掌控利器的人!
樓鵲已是個識時務的人,他從不會為了莫名其妙的尊嚴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立時道:“我輸了!”
薛蘭令卻不放開他的劍。
樓鵲已道:“我真的認輸了!我樓鵲已一旦認輸,是絕不會再偷襲的!”
薛蘭令道:“你方才說連環榭在辦事。”
樓鵲已道:“的确。”
薛蘭令道:“連環榭又在辦什麽事?”
樓鵲已問:“你不知道?”
薛蘭令眼簾微垂,頓了頓,道:“我不知道。”
樓鵲已便說:“你先松開我的劍。”
薛蘭令卻笑了,他偏過頭,将目光近似溫柔地落在了段翊霜的身上。
他柔柔發問 :“哥哥,你說我要放開他嗎?”
段翊霜道:“你不必問我。”
薛蘭令的臉上便浮現出了然。
他松開了樓鵲已的劍,指節仍是白皙無暇的,看不出任何傷痕。
或許他也的确沒有因這場争鬥而受傷。
樓鵲已深知他的厲害。
縱然他看起來這麽美,美到讓人不覺得他會是個武功高絕的人。
可他是這樣的人。
樓鵲已就要承認!
薛蘭令扶着椅背,掀開衣擺翩然落了座,他十指交叉,背靠在椅背上,笑得極淡。
無人知曉那支白玉簫是何時被他放回。
但樓鵲已臉色微變,大喊道:“你沒有用這支簫!”
——薛蘭令沒有用任何兵器,只以兩根手指,便勝過了樓鵲已的劍!
——那般驚才絕豔的劍,竟刺不穿兩根手指!
薛蘭令的內力究竟深到怎般地步?
樓鵲已不敢深思!
薛蘭令道:“我不曾說過我要用它。”
樓鵲已聲音發苦:“我贏不過你!無論你是用什麽,我都贏不了你!”
從最初交手時便有此預感了!
世間怎會有人能這般輕松避過這把劍!
樓鵲已嘆了口氣,又道:“我對閣下的功夫,心服口服。”
薛蘭令便笑:“樓老板承讓了。”
樓鵲已就問:“以閣下的這身武功,若要救什麽人,應是很輕易的事,為何還能放任八大門派追殺你們?”
林氏兄妹走近了,挨着薛蘭令坐下,道:“什麽意思?”
樓鵲已沒有立即回答。
因為他将要說話時,薛蘭令先伸出手牽住了段翊霜的手指。
段翊霜沒有說話,只又坐了下來,就坐在薛蘭令的右邊。
樓鵲已此時方道:“你兄妹二人被天問齋下了通緝令,此事難道你們不知?”
林天真瞪大了眼,驚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兄妹?!”
樓鵲已道:“我雖不是以唱戲為生的人,但到底也愛扮紅妝——以你的模樣,扮作女人本就勉強,更何況你連聲音也學不相像,又能怎樣騙過我呢?”
林天真道:“你早就發現我是男人!”
樓鵲已掩唇一笑,眼波顧盼而飛:“若非如此,我又為何要向你們借那盒胭脂?”
林天真道:“你既已知道,那就是為了殺我們才請酒!”
樓鵲已道:“何至于呢,我可不是為了殺你們。”
林天真道:“可天問齋的人要殺我們!”
樓鵲已笑道:“天問齋是天問齋,連環榭是連環榭。天問齋的人要取你們的性命,可我連環榭卻不想要你們的命。”
“所以方才,我用連環榭辦事為由,趕走了在此地的天問齋之人。否則……你兄妹二人腹背受敵,怕是這位俠士出手,也沒辦法讓你們全身而退。”
他這般說話,眼神凝在了段翊霜的身上。
凡是江湖人,皆不會忽略段翊霜。
因為段翊霜的氣質超脫塵世,縱然易容喬裝,也還是讓人見之難忘。
樓鵲已道:“有二位俠士相助,你兄妹二人倒是極難被我們得手了。”
林天真眉峰一皺,又道:“那你現在要如何?”
樓鵲已道:“少年人,你這般年輕不知事嗎,為何總是問我這樣的問題。”
林天真被他這句話給噎住。
薛蘭令道:“你不想攔我們。”
樓鵲已道:“自然。我若能攔住你們,自是要攔的。可我攔不住,也就不會勉強自己。”
薛蘭令又問:“你沒有設下埋伏?”
樓鵲已傲然道:“樓某最不恥此般行徑,是以從來不會設伏阻攔別人。”
薛蘭令道:“那你如何向連環榭交代?”
樓鵲已道:“連環榭不需要我交代,若我一人可以攔住你們所有人,那要交代的不是我,而是連環榭。為什麽他們派出這麽多的人,卻沒能帶回任何一人?”
薛蘭令笑了起來:“樓老板是性情中人。”
樓鵲已道:“我總歸是贏不過你,你們要走便走。我既不會幫你們,也不會害你們。”
薛蘭令便問:“樓老板別無所求?”
樓鵲已道:“若有事相求,又何至于此。”
他話音甫落,薛蘭令已站起身來。
另外三人随之站起。
樓外急雨已落了很久,如今再擡眼去看,只見烏雲盡消,陽光悄落。
檐角正挂着一輪驕陽。
段翊霜握着劍,率先下了樓。
林氏兄妹跟在他身後,林天真嫌這身衣裳麻煩,半路還停了腳步,撕下一片裙擺。
樓鵲已問:“閣下還不走嗎?”
薛蘭令笑着,柔聲道:“我覺得樓老板的名字很好聽。”
樓鵲已道:“我亦覺得自己的名字十分好聽,若是能被閣下記住,也算是我的榮幸。”
薛蘭令道:“連環榭中竟有樓老板這樣的人,無愧八大門派的威名。”
樓鵲已橫他一眼,指尖撫過鬓花,癡癡笑了:“哪裏,能與閣下這樣的奇人過招,勝過有這赫赫威名。”
薛蘭令道:“如此,前路漫漫,我先告辭了。”
樓鵲已道:“何不飲一碗酒?”
薛蘭令低聲笑起,道:“那也不錯。”
他二人碰了杯,各自将酒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樓鵲已贊道:“好酒!”
薛蘭令不語,只面帶笑意地看他,眼底不見任何情緒。
那幽淵當真很沉。
沉到樓鵲已望去,只覺得自己的頭也很沉。
心也很沉。
什麽都沉到了最底下,便又輕飄飄的。
樓鵲已面色大變。
他想拔劍再刺,卻渾身無力地栽倒在地。
他面朝下,竭力把劍立在地上,拄着劍勉力支撐越發脫力的身軀。
可于事無補!
薛蘭令一腳踩在他的背上。
這重重、沉沉的壓力,讓他完全擡不起身,連擡起眼簾都不能了!
他看不到薛蘭令的臉。
也看不到薛蘭令的任何!
他只覺得冷。
冷到好像血在從唇邊溢出,漸漸難以控制般,被他吐出好幾口來。
薛蘭令不看他。
薛蘭令在看窗外,看驕陽,看檐下的飛鳥。
那張美到極致的臉神情淡得很。
樓鵲已只聽到那人輕之又輕的說話。
每一字,都像驚雷砸在心底。
那人說——
“下輩子要記住,我是下毒的行家。”
樓鵲已心神巨震,他張口想要說話。
可話到齒間,将将發出一個“你”字,他就再也沒有了呼吸。
薛蘭令挪開了腳。
黑衣不沾半分血跡。
這般絕美,又這般狠毒,好似談笑間奪人性命,竟是如此尋常。
也許當真尋常。
薛蘭令懶懶笑道:“……乖孩子。”
作者有話說:
樓老板出場即退場,盒飯還是熱的。
教主,好美好絕好辣好狠。
我再重申一遍!教主他,真的要殺很多人的,他絕對不是好人!但也不算是壞人!
下一章老精彩了,小翊可可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