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也不是非要人養着不可。’
‘哪怕是出于男子氣,我也時常想着要離開其他人過自食其力的生活,脫離男人、女人、各式各樣人的照顧,成為一個能自己立起來的人。’
‘結果,與其說是沒有足夠的錢,不如說我是沒有一個人生活下去的勇氣吧,無論如何都不想孤單,無論如何都不想一個人。’
‘那些滑稽的、菟絲子一般的舉動多是出于以上緣故。’
……
織田作把多餘的公寓鑰匙給了葉藏。
“無聊的話可以出去走走。”他停頓道,“盡量不要給黑手黨人發現,也不要被拍到吧。”
時間轉至同居的第二天,葉藏站在狹窄的水池臺面前忙活,二十平方米不足的公寓屋裏有間小小的開放式廚房,不,與其說是廚房,不如說是油煙機、水池與臺面的組合拼接,貼牆面的位置立着一座織田作收來的二手冰箱,到夏日的晚上它就會發出“轟隆隆”的嗡鳴聲。
葉藏身上穿着買一紮朝日啤酒附贈的圍裙。
圍裙是淺黃色的,正中央映着啤酒杯。
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白淨的臉上,顏色太绮麗了,就連空氣中都湧動着暧昧的氣氛。
所謂淫邪的美貌,說的就是葉藏這樣的人吧。
不知是昨天的壽司太難吃,還是想證明自己的“用處”,昨天晚上織田作回來時,小圓桌上放着再常見不過的晚食。
煎比目魚、山藥泥、厚蛋燒、味增湯還有小份的蔬菜沙拉。
本來是路過超市打折時候買的菜,都快被主人遺忘迎接丢棄的命運了,卻在葉藏手上被賦予了新的生命。
它們的賣相不算太好,卻有家常菜的正常樸實感,足以沖刷活力清炖雞的陰影,織田作盤腿坐下來說“我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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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裙的綁帶勾勒出葉藏纖細的腰肢。
他問:“怎麽樣。”
織田作那一刻想的是‘你還真會做飯啊’,到頭來說出的卻是:“很美味。”
是便利超市不會賦予的,毫無塑料與加工品滋味的美味。
等吃完後織田作把碗洗了,洗碗的時候葉藏慢吞吞地說:“你有錢嗎?”
‘不知怎麽的,我并未覺得奇怪。’
‘放在普通人身上,戰戰兢兢生活着的人,除非必要是不會問其他人要錢的,人世間的龃龉如果不是基于愛恨情仇,就是錢帶來的紛争,這我早就知道。’
光是織田作金盆洗手錢接到的任務,超過一大半都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均。
‘由葉藏問卻有種奇妙的協調感。’
他忽然想起來,太宰治也一直用中原的銀行卡,他甚至在某次酒後同自己與安吾洋洋得意地炫耀過。
“需要多少?”
葉藏又慢吞吞地說:“誰知道呢,要買一套畫具,先前繪畫都是用鉛筆與派克筆勾勒的,我想要一套水彩。”
“還有酒錢,老板娘那裏欠了不少,她允許我一日日賒下去,還有一些會所需要錢才能進去。”
“此外還有菜金……”
織田作拿出皮夾,他抽了兩張萬元大鈔出來,剩下的則都交給了葉藏。
“銀行卡沒有密碼。”他說,“是儲蓄卡,不能無限透支下去,裏面的錢也有限。”他工資的大頭都捐贈給孤兒院了。
織田作說了一個數字,又問葉藏:“夠嗎?”
“等我的漫畫跟小說能掙錢,姑且夠吧。”
“純子那裏将肖像畫給她後也是會給我錢的。”
織田作說:“這樣。”
“等拿到後你就去買酒喝吧。”
……
‘話雖如此。’
走在去港口的路上,織田作的心情難得沉重。
‘還是要多做些工作啊,加班費是怎麽算來着的。’
森氏株式會社,且不論公司的內核是什麽,它們不經常拖欠下屬工資,織田作是港口黑手黨的底層,他的工資是由底薪與工作抽成合二為一構成的。
底薪很低,做雜事有抽成,參加火并也有抽成,拆彈之類的技術工作又有抽成,根據工種不同,最後工資也有三六九等的區別。
他對錢不算太執念,主要織田作自己沒什麽生活需求,除了房租之外只要能吃松屋的套餐,偶爾喝杯酒就足夠了。
加上葉藏情況就不同了,他沒讀過幾天書,卻知道好的繪畫工具,無論水彩也好、筆刷也好都很貴聽說東京的漫畫家還用種叫做數位板的工具,不知道價格跟電腦比起來怎樣。
酒錢的話如果從晌午就喝一定是不低的,橫濱某些會所的消費跟銀座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粗略一算,織田作的肩膀都要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
“啊,織田作!”
身後傳來快活的呼喊聲,相同的聲線随主人性格被賦予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含義,太宰的活力聲音固然有故作生機的成分,但怎麽說呢,雀躍是不作假的。
“正好,我有事要你幫我一起去做。”
太宰快活地說:“我們要一起工作了!”
“啊。”與他不同,織田作只應了一聲,随後問出古裏古怪的問題,“有加班費嗎?”
太宰愣了一下,稍即彎起眼睛:“那還用說,這可是首領下達的調查任務,肯定是有外快的。”
他看似不經意道:“最近很缺錢嗎,織田作?”
‘不知怎麽的,我并不想讓他知道葉藏的事,而後者,阿葉也明确說過不想太宰知道,可我又不是那麽會說謊的人,總會被找到蛛絲馬跡吧。’
‘若不掙紮一下,就完全成我的問題了。’
織田作說:“冬天快到了,我想給孤兒院多捐點錢。”
太宰停頓一下道:“這樣啊,真不愧是織田作呢。”
随後也沒追問,可究竟有沒有相信借口,又是另一回事了。
十幾分鐘後,他們來到了前幹部小山智也的宅邸,這是一座氣派的和式別院,庭院的花鳥山水明顯是大家手筆。
外觀看來古樸典雅的院落裏卻不乏現代科技的身影,地下一層有一間專門的監控室,廳堂內全部監控攝像頭都投影在這。
“唯一沒有攝像頭的房間就是主卧。”
太宰嘴角邊噙着微笑:“還真是會挑地方去死啊。”
織田作已經将卧室檢查了了一遍,着重強調地面上的噴射狀血跡,從血跡的擴散方向開來,小山智也應該是飲彈自盡的,也就是說毫無疑問的自殺。
太宰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并不擔心自己的行為破壞了現場。
“小山宅的傭人說,當天晚上在他房間的只有一人。”
“他們都進了紅葉大姐的拷問班,不可能說假話,此外這間庭院被打造得如鐵桶一般,方圓幾裏連低矮的灌木叢都沒有,這貪生怕死的家夥還在附近安置了探照燈。”
太宰嗤笑一聲:“就算是異能力者都沒法進行毫無聲息的暗殺,更別說他房間裏一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織田作:“所以是精神系?”
“很有可能,但沒人知道精神系的運作方式,為什麽他會突然在前天晚上死去。”太宰興致勃勃道,“是心理暗示嗎?如果是心理暗示的話,暗示詞是什麽,他究竟看到了什麽才會觸發自殺?”
“還是說是別的能力?”
“先去看看,他最近都到了什麽地方吧。”
……
織田作走後,葉藏拿着他的工資卡出門。
他先去買了套高檔水彩,還有筆刷紙張等物,這些繪畫用品被他小心翼翼地裝在挎包裏,随後便晃蕩着身子往市內走。
他在白襯衫外套了件毛織衫,是織田作的,因此有點大,在穿着打扮上葉藏還挺追求時髦,可眼下手上的錢并不是很多,要緊着去買酒,只能用現有的資源随便搭搭了。
智下屋坐落在保古土區與港北區的分界線上,夜裏燈紅酒綠一片,白天則冷冷清清,偶爾有穿着暴露的風塵女子從格子間裏走出來,滿臉疲憊地給自己點根煙。
他在白天敲開了智下屋的大門。
開門的是純子,她仿佛早遇見了葉藏的到來,用充滿鎮定之氣的腔調說:“是先吃飯還是先到我房間。”
葉藏說:“到你房間裏吃吧。”
他幾乎有點吝啬地說:“我只有一萬日元,你看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