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更】

關于葉藏跟江戶川亂步的破事,【中原中也】知道得不多。

就他知道的一點點,還是在精心調查後拼湊出來的。

大體說來,【中原中也】是個寬容的人,也很少評價葉藏跟男男女女間的關系,經過長期的磨合之後,他終于意識到,那對葉藏來說是必要的,是他選定的生存方式。

就是說他在妓女懷裏會感到安心,這點【中原中也】全然無法理解,可他看過葉藏酣睡在比他年長女性懷裏的模樣,就連常年微蹙的眉眼都被撫平了。

于是他沉默了,當作不知,只在他過分酗酒,或者試圖服用安眠藥時将人從藥房、酒館裏提出來。

因為他是獨立的人,任何人都不應該對他獨立的人格、生活進行侵犯,不去幹涉他交朋友的權利。

這一線的距離,【中原中也】始終維持得很好。

可是江戶川亂步,很難說是否為【中原中也】的偏見,當他知道葉藏是怎樣從前途無量的警校出走,又流落到鐳缽街之後,就怎麽都無法對他升起好感。

他倆剪不斷理還亂的友誼,便只能冠上“破事”的名頭。

……

他們那年代,大概是2005年前後吧,日本已經戰敗了,可軍警作為本國人唯一的自我保護手段,還把握着權利,你無法說是議員更有力量,還有軍警的高官更有力量。

彼時的太宰治、大庭葉藏還叫津島修治,當然,這些【中原中也】都不知道,他的父親出于各方面考慮:比如津島家的長男即将從帝大法律系畢業成為國會議員,小兒子雖纖弱不堪,卻格外聰明……

總之他做出了決定,将津島修治送進警校。

“學校靠近神奈川,建在海邊,對你的身體也有好處。”日本人依舊相信,大海跟溫泉能夠療養人的身體。

“軍警除了武裝派,也有腦力文員,争氣點,以首席名頭畢業。”

這件事就定下來了,孱弱的津島修治沒有勇氣也沒有理由反抗父親,所以他去了神奈川,跟江戶川亂步一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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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一屆,其實他入學要早很多,又因為受不了同輩人的粗魯與愚蠢,連續跳級,來上警校的多是剛毅質樸的男性,小小年紀就鍛煉出結實的體魄,又把皮膚曬得黝黑。

總而言之,葉藏沒法跟他們相處,好在學校允許學力有益的學生直接升級,所以他很快就讀到了最高年級。

江戶川亂步就是那時候插班進來的。

……

【中原中也】對江戶川亂步最初的印象,是伴随他對大庭葉藏的初識一起出現的。

他可憐巴巴地蜷縮在廢舊筒子樓的屋檐下躲雨,就像一只畏懼毛皮被淋濕的流浪貓。

羊的夥伴對【中原中也】說:“你應該把他送回去,還能勒索一筆錢,他看上去就像個大少爺。”

于是【中也】問他:“你是從哪裏跑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神奈川……”葉藏縮了下脖子。

“你是神奈川人嗎?”

“不。”他停頓了一下,“我在那裏念書。”

仔細想來,這是阿葉少有的,一切都說實話的時刻,至于為什麽,可能是他在短時間內受到了太大打擊。

“不用送我回去。”他用游絲般的氣音說,“我從學校逃跑了。”

【中原中也】的天性中似乎被寫入了對弱者的憐憫,單看葉藏的樣子,你又很難拽着他的領口大喊“你是不是個男人”。

他展現出了驚人的耐心:“為什麽逃跑?”

“因為呆在那裏沒什麽意義。”葉藏說,“我無法忍受再跟那群人呆在一起了。”

‘那群蠢貨、醜陋的人。’

他說:“我的好朋友,被從學校裏趕出去了。”

可能是唯一的好朋友。

他的嘴巴變成了蚌,再也撬不出一個字。

故事到這裏似乎有點無厘頭,等【中原中也】更了解葉藏之後又覺得,“因為朋友被從學校趕出去他就逃跑”這件事,似乎只是個誘因,應該有更多的刺激點讓葉藏做出了這件事。

畢竟他是那種出于父親囑托能夠一直念書的人。

【中也】形成了一個印象:葉藏因江戶川亂步,從警校辍學了。

光是這點就足夠讓他不愉快,不是說黑手黨有什麽不好,像他自己就很合适黑手黨,可對葉藏來說,這簡直是個禁區。

很簡單,你見過不願意殺人的黑手黨嗎?森鷗外時常長籲短嘆,說如果太宰君、阿葉能夠站到臺前,港口黑手黨絕不局限于現在的模樣。

【中也】想:可他就是不願意啊。

他不願意,你就不能強迫他。

從羊時代對葉藏的過分偏愛,終于綿延至黑手黨時期,他們成為了搭檔,并非一個負責文戲一個負責武鬥,葉藏幾乎是坐在電腦後操縱全局,【中原中也】承擔的必須更多。

有的時候他會想起初見時的事兒,往往是在他開了污濁之後。

葉藏只有一種情況會走到臺前。

——動用他的異能力時。

森鷗外信守承諾,不用他去抵禦外敵,他是【中原中也】鞘,是他的保險裝置,是唯一能使他停下來、結束異能力暴走的人。

可當他決定開啓污濁,情況往往就很糟糕了。

他恢複神智時總能看見阿葉,還好他穿着首領送的黑大衣,這種顏色最具有包容性,不會受到別色的浸潤,至于白襯衫已經變成紅色的了。

至于頭發,蓬松而柔軟的頭發也定格為濕漉漉、粘噠噠的一團。

他不會堅持喊中原先生,而是親昵又緊張地詢問:“你沒事吧,中也?”

那時候【中原中也】在想什麽?

‘啧,他要是還在念警校就好了。’

‘念書的話,阿葉的人生會駛向另一條軌道吧?’

他看江戶川亂步不爽的原因,就是這麽簡單。

……

還有一次,阿葉拎了一盒紅豆大福回家。

他很高興,這挺難得的,要知道,葉藏這個人,哪怕是在笑着,心中都不會有太多愉快的情緒,他總是為了讨好其他人而笑着。

【中原中也】對他的解讀還到不了這一層,只知道阿葉經常勉強自己笑。

可那天他真的很高興,而高興的源頭是手上的一盒紅豆大福,這就更奇怪了,他除了蟹肉,是沒什麽喜歡的。

‘不如說,阿葉有輕微的厭食傾向。’

他有段時間致力于将他喂胖。

疑問從【中也】嘴裏脫口而出:

“遇見什麽好事了嗎?”

葉藏眉眼舒展道:“遇見了一個人。”

他說:“一個朋友。”

一般情況下葉藏記得自己說得每一句話,可當他被【中原中也】撿到時,處于巨大的混亂之中,以至于對當時的所有印象都被他封印在記憶深處。

他也猜不到,神經堅韌的【中也】能把當時的話記那麽久。

“江戶川亂步?”他驀地、古怪地問道。

葉藏愣了一下,他臉上露出了【中也】熟悉的惶惑與小心翼翼,就像是華族不小心觸怒一家之主的夫人。

華族的夫人大多一個模樣,恪守禮節、白皙、柔順。

“您不高興?”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至于是否是江戶川亂步,則被一帶而過。

【中原中也】生硬地回答:“沒有。”

“……是嗎。”

他将那盒紅豆大福收了起來。

自此,【中原中也】再也沒從葉藏口中聽見關于江戶川亂步的任何消息。

……

車正緩步駛向海濱別墅。

“我們家”,葉藏是這樣稱呼的。

“我準備去找田山花袋。”他怯怯地說。

“田山花袋?”

【中也】重複了一遍。

“嗯。”葉藏說,“他的異能力很有用,應該能找到坪內逍遙。”

“這樣。”【中也】沉吟片刻道,“那就交給你了。”

葉藏說:“……我會努力的。”

紅燈亮了。

【中也】他們的車被擠壓在茫茫車海之中,以至于除了頭頂上的紅燈外什麽都看不見,斑馬線後,江戶川亂步雙手抱在腦後,明明是二十歲的人了,步履中還充斥着孩童特有的輕松愉快,與謝野跟在他身後,皮質鞋跟噠噠噠踩在平實的水泥地面上。

綠燈亮了。

【中也】踩踏油門,葉藏望着窗外,呆呆地出神。

屬于偵探的披風衣角,幾乎要撞入他的視線了。

“阿葉。”

【中也】的嗓音,在他心上撞了一下。

“嗯?”他扭頭,錯過了江戶川亂步與晶子。

【中也】斟酌道:“你想要見誰,想要找誰,不用顧及我。”

他別別扭扭地說:“想做就去做吧。”

“別勉強自己。”

“任性一點也無所謂。”

——反正,你總歸是要回來的。

……

“怎麽了,亂步先生。”晶子見江戶川亂步的腳步一頓,回頭張望着。

“唔,沒什麽。”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看車如流水馬如龍的街道,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說。

“亂步大人要看漫畫。”

“啊?”

與謝野晶子百思不得其解。

“就要你看過的那本。”他任性地伸出手道,“借亂步大人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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