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六下午五點,聞棄準時回了家。

每周六下午回家,在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後離開,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只除了那三個月。

經歷那麽大的變故後再次回家,一時之間聞棄覺得恍如隔世。

陰郁的別墅裏空空蕩蕩的,看着沒有一點人氣。

打從他有記憶來,這棟別墅就如同一個大型的标本,房間裏所有東西的擺設從未變過,每個犄角旮旯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住在別墅裏的那個人就像是設置好程序的機器人,無休止地重複着一模一樣的日子。

聞棄回到二樓卧室,看得出來,他的房間是不久前剛打掃過的,床單被罩都是洗幹淨的,曬好的被子平整的鋪在床上。

他放下書包,站在窗邊。

從他房間的窗戶正好能看到院子裏占據很大面積的玻璃花房,和在花房裏忙碌的身影。那人低着頭,臉上帶着溫柔耐心的笑,仿佛手中打理的不是花,而是世上他唯一珍惜的寶貝,傍晚金色的夕陽落在他微微彎起的嘴角上。

花房裏一年四季只養一種花——熱情奔放的紅玫瑰。

花房裏的每一朵花都得到了主人的精心照料,放眼望去,紅紅火火一大片花苞盡放的玫瑰花朵,美不勝收。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聞棄感覺自己所在房間裏的空氣仿佛都溢滿了玫瑰花的味道,但那股味道一點都不似沁人心脾的芳香,反而充滿了壓抑。

他扶着窗臺,像是喘不過氣,急促呼吸了幾下。

他清楚的記得,在四歲那年,他曾進過那個花房。

雖然爸爸明确告訴過他不許進去,但那時候的他正處于貓嫌狗不待見的年紀,對爸爸每天要一個人待上許久還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花房充滿了好奇,于是他趁着爸爸不注意偷偷拿了鑰匙打開了花房的門。

他曾在花房外圍看過多次,但直到打開那扇門,親眼看到,他才知道裏面究竟有多美。

火紅嬌豔的玫瑰花海,馥郁芬芳的玫瑰花香,觸手可及的柔嫩花瓣……年幼的小聞棄覺得自己到了天堂,眼前的一切都那麽美,美的讓他移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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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就從天堂跌進了地獄。

他爸爸沖進了花房,被他觸碰過的所有玫瑰花全被摔碎在了地上,一雙大手不由分說地揪着他的頭發從滿地的玫瑰花刺中擦着地拖了出去,所經之處留下兩道蜿蜒淋漓的血痕。

他吓壞了,連叫都叫不出聲,只能惶恐不安地瞪大了眼睛。

向來溫柔和煦的爸爸變得陌生殘忍,歇斯底裏地指着他的鼻子罵他“小畜生”“你怎麽還不去死”“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敢進去過花房。

五點半,沐清弋準時從花房裏出來,他鎖好門,然後去廚房準備晚餐。

六點半,聞棄準時從自己的房間下來。

沐清弋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團空氣沒有任何分別,繞過他,把最後一道湯放在餐桌上,飯菜已經擺好了,依然是三副碗筷。

但吃飯的只有兩個人。

飯桌上,沐清弋時不時提醒他多吃蔬菜,給他夾些喜歡吃的菜,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眼睛并不會看向聞棄,而同樣的話語他會對着空氣再說一次,語氣缱倦旖旎,就像在對着情人低語。

一頓飯下來,聞棄的碗裏和那個從來沒人動過的空碗裏均是滿滿的飯菜。

聞棄一直覺得,在沐清弋的腦海中,有個臆想出來的丈夫和兒子,他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幸福美滿和和睦睦。

但事實上是,在聞棄還未出生之時,他的父親,沐清弋的丈夫,聞沣,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英勇犧牲了。

這些年來,聞棄嘗試過幾次想去打破他的幻象,不出意外的每次他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對沐清弋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等沐清弋吃完放下筷子,聞棄開口說了回家後的第一句話,“度若飛是誰?”

沐清弋先是無動于衷了片刻,随即他猛地擡頭,像是突然從美好的幻想中走出來,臉上的溫柔在頃刻間散的一幹二淨。

“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沐清弋額上青筋暴突,仇恨的目光如同一把刀子紮向聞棄,他瘋了般嘶吼道,“是誰?”

沐清弋十六歲時認識了三十一歲的聞沣,十八歲時懷上了他的孩子,到今年也不過三十五歲,他容貌昳麗,年輕的時候就是轟動一時的大美人,這麽多年過去,歲月也不曾虧待他,依然美的不可方物,還多了份為人父母的溫柔氣質。

但此刻那張豔麗的臉上全是尖銳的恨意,聞棄有些發愣。

從他四歲那年誤入玻璃花房起,他溫柔和煦爸爸突然有了另一面,這些年來他不知道承受過多少次他的翻臉無情,但聞棄還從未見過沐清弋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麽大的反應。

所以,度若飛到底是誰?會讓他這樣恨?

“誰告訴你的?”沐清弋抄起手邊的碗筷一股腦扔向聞棄,燈光照亮他猙獰扭曲的表情,他眼眶充血,咬緊牙齒吼道,“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是誰,到底是誰?”

碎瓷片如同許多年前的玫瑰花刺,隔着十三年的光陰,砸在了聞棄的臉上,身上,心上…

聞棄不知道沐清弋為什麽那麽恨自己,可他畢竟是沐清弋的獨子,聞棄一直覺得哪怕沐清弋再怎麽不喜歡他,虐待他,也不會真的拿他怎麽樣的。

可直到三個月前,當他四肢被綁着在陰暗濕冷的地下室裏醒來,當沐清弋用冰冷鋒利的刀子劃過他的胸膛時,聞棄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生他養他的爸爸是真的想要殺了他的,他嘴裏那些讓他去死的話并不是憤怒之下的胡話,他是真的恨不得他去死的。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侵襲着心髒,聞棄微微躬着腰,輕聲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度若飛的名字是在他被張清用初一的手機騙到學校外小胡同的那天下午,一個黑衣人告訴他的。

跟顧已和聞棄在操場打球那天,張清就開始懷疑聞棄的alpha身份,他暗中觀察過聞棄幾天,發現他确實是個omega,他偷了初一的手機,把聞棄騙到學校外,想用他頂級alpha的信息素逼聞棄臣服。

聞棄自是全力反抗,在張清心中他是看不起omega的,縱然是聞棄這種強者,哪怕是個omega,張清也看不起他,所以有些輕敵。

聞棄那天很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天沒有吃飯,雖然拼盡全力打倒了張清,但他也受傷嚴重,黑衣人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聞棄一開始以為那人是張清找來的幫手,以他當時的狀态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但聞棄也沒想着放棄,打算跟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

卻聽得那人開口問道,“你就是聞棄?聞首長的孫子?”

聞棄沒開口,估計那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沒等他确認,“那你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你說什麽?”聞棄驀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那人邪笑道,“想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嗎,不如去問問你的家裏人,問問他們度若飛是誰,再問問你是誰。”

“你什麽意思?說清楚!”聞棄還待問清楚,顧已到了,那人見有人來了,轉身便離開了。

那人的話在聞棄心裏埋下了一根刺,這幾天,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卻唯獨不願去想那個最壞的假設。

但同時他心裏也非常清楚,也只有那個最壞的可能才能解釋這些年爸爸對他忽冷忽熱的态度。

此刻,看着沐清弋充滿憤恨的臉,聞棄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難過,他心頭酸澀,苦笑了下,“我真的不是您,您的……”兒子?

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竟然連問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不管答案是什麽,他都深深恐懼,無法接受。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知為何,沐清弋突然平靜了下來,臉上的恨沒了,他溫聲對聞棄笑道,“小默,時間不早了,吃完飯去樓上休息吧。”說完跌跌撞撞地往出跑。

聞棄知道,他又要去他的花房了。

他總是如此,每當在聞棄面前表現出恨意的一面時,就會在花房裏待很久,出來後又是那個溫柔和煦,對任何事情都無動于衷的合格爸爸。

聞棄身上一片狼藉,剛愈合的額頭又被劃出了一條小口子,不過這點疼痛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他也懶得去理會,把碎瓷片收拾好,整理幹淨餐桌和廚房。

往樓上走的時候,看到有塊瓷片滾到了牆邊,他走過去剛準備撿起來時,突然僵在了原地——他看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的門關得很嚴實,聞棄卻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從門後伸了出來,把他往黑暗裏拖。

那些不堪的、痛苦的、絕望的回憶随着體內翻騰的血液全部湧上心頭,他手腳發軟,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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