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玲珑骰子
望着鄭羅氏面上那帶着幾分深意的笑容,宋桃兒面上有些發熱。
鄭羅氏所言,自然不是昨兒晚上她與鄭瀚玉圓房了那般簡單辛苦。
在這老太太心裏,怕不是以為自家兒子腿腳不便,這種事還要兒媳多操勞幾分。
她眉眼微垂,低低回了一句:“老太太……”話出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鄭羅氏只當她羞怯,微微一笑:“傻孩子,婆婆就跟你母親一般,有什麽可害臊的。昨兒夜裏,你才吃過苦,想着今日必定身子不爽利,該在房裏歇息才是,倒還惦記着我。”說着,笑睨着宋桃兒,輕聲問道:“身子疼的厲害麽?倘或吃不消,便請大夫來抓貼藥。”
她自當昨夜的事盡是宋桃兒出力,一個才出閣的閨女,如此行事,那可是遭了大罪。
宋桃兒臉紅過腮,連話也不肯說了,只搖了搖頭。
鄭羅氏笑盈盈道了一句:“若真是不必,那就罷了。倘或吃不消,也不用害羞硬忍着,都是自家人,沒什麽不能說的。”說了兩句閑話,登時話鋒一轉,問道:“聽聞,日前老四為了你,把通房給攆了?還将三房的丫頭小厮一起懲治了。”
宋桃兒心頭一頓,擡頭看去。
只見鄭羅氏面上還挂着笑影,只是那笑意已淡了許多,眉梢微微向上挑着,瞧着便帶了幾分戾氣。
她垂下眼眸,輕輕回道:“是有這麽一樁子事,只是那是因着丫頭不守規矩,又私相授受,幾房的丫頭小厮串聯在一起作弊。四爺是因着他們犯了家法,這才處置了他們,且也是事後才告訴我。我才來,并不知道前頭的事,也沒人告訴我憐姝是通房,四爺也沒交代,只說她是個尋常的房內貼身婢女。”
鄭羅氏是個什麽脾氣,經歷了上一輩子,她還能不清楚麽?
這老太太看上去面目慈和,一家子母慈子孝,實則将權柄看的極重,哪一房都有她安插的人手,四處不得安寧,她才能安寧。越老,越是想不開,越是要把一切都攥在手心裏。
她今日說出這番話來,想必就是為了告誡自己,不要以為能仗着丈夫寵愛,獨占鄭瀚玉,不把她這個婆婆放眼裏。
不然,一個善妒不容人的帽子就扣下來了。
倒是個腦子聰明的,三兩句話就把自己擇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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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羅氏心中暗道了一句,面上笑了笑說:“話雖如此,但有些道理,我今兒卻得教給你。宋氏,這世家大族不比你們鄉下小門小戶,一輩子就兩口子,只要男子漢喜歡,養幾個孩子,就過到了頭。世家講究開枝散葉,子孫衆多才能代代相傳,永世繁榮。眼下,你才進門,新婚燕兒,如膠似漆,老四也是當真喜歡你,所以才能夠如此,我也不說什麽。但日後,四房終歸還是要添人進口的。到了那時,你是四房的太太,可要有容人之量。我不希望聽到,妻妾不和,争風吃醋,甚而弄出什麽事端的風聲。”
不再叫桃兒,而改叫宋氏,是将她納入了國公府後宅、鄭羅氏的管轄範疇之中。在她鄭羅氏跟前,她只是個娘家姓氏為宋的兒媳,不再是一個有特質的人。
鄭羅氏說着,口角邊的笑越發薄淡了,“當初,老國公爺在世時,他去邊關打仗,我在京中獨自掌家,那番辛苦,實在難以同外人言說。國公爺回來後,握着我的手,說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後來,為着香火子嗣計,還不是納了姨娘,有了你二哥這一家子?這等事,人人都免不了俗。”
她免不了俗,便要所有的媳婦都同她一樣。
宋桃兒聽着這些話,心裏格外的不自在。
在靖國公府內宅浸淫了半生的她,其實明白這就是這些世家大族的慣有的事。
鄭廷棘養了那麽多的侍妾、通房、外宅,她也沒覺得如何,除了每日被那些女子聒噪的心煩,實在沒有什麽別的情緒,更不用提什麽争風吃醋了。論吃醋,那也是那些侍妾通房。
然而現下,只要想到以後海棠苑裏或許也會多出幾個妖嬈妩媚的女子,分走鄭瀚玉對她的寵溺柔情;想到或許有朝一日,自己坐在海棠苑明間炕上,眼巴巴的望着窗外,聽着丫鬟過來報:“四爺今兒歇在某某房裏,不過來了。”她便覺胸口一陣陣的發悶發堵。
鄭羅氏看她久久不言,那張恬靜柔媚的小臉波瀾不起,心中只道自己這番話是說到她心裏去了,不覺微微有些快意,正欲再說幾句面子上的言語。不想宋桃兒卻忽然擡首,向她一笑:“老太太,這些道理我都明白。然而這樣的事,該由他們男人做主。倘或四爺不願納妾,我也不能勉強。”
一句話,卻噎住了鄭羅氏,将她堵的再說不出話來。
是啊,說一千道一萬,再怎麽自我排解,到底還是男人願意要。不然,誰能自己封自己當姨娘麽?
短短的一句話,卻挑起了鄭羅氏往日那段不堪的回憶,她眉梢微微抽搐着。
宋桃兒瞧見,心裏有些詫異,她知道這是鄭羅氏脾氣大發的前兆,只是自己到底說了什麽,能惹她大怒?
好在,鄭羅氏終究還是顧念着自己老太太的身份體面,并未當場發作起來。
她勉強一笑,說道:“行了,我乏了,不同你們閑話了,也不必你們在這裏立規矩。老大家的,老四家的,你們一路去罷,讓我清靜清靜。”
這話落,宋桃兒與林清霜便起身,道了個告退,一起出去了。
待兩個兒媳婦走了,鄭羅氏的臉便再也按捺不住的垮了下來,她抓起一旁盛過梅子湯的小碗,狠狠擲在地下。
但聽“咣”的一聲,那碗應聲碎裂,慌的雲櫻忙拿了笤帚過來掃地。
孫嬷嬷在旁勸說道:“好容易身子才好些,老太太何苦跟小輩兒的置氣,再添上些症候,越發不好了。”
鄭羅氏滿面陰沉,氣狠狠道:“這小蹄子,仗着老四寵她,竟敢如此頂撞我!連着她,我一共娶了四個兒媳婦,哪個敢在我跟前這般說話!”
孫嬷嬷默默不語,她清楚四太太那番話是戳中老太太心中痛處了。
當初,老國公爺在邊關之時,收了一名女子伺候床笫。後來,老國公爺得勝返京,便也将這個女子帶回府中。
鄭羅氏身為國公夫人,當然要做出一副賢良大度的樣子,不止将那女子接納入府,還親自為她置辦了院落,選了丫頭。
老國公爺在邊關數載,身邊一直是這個女子服侍,兩人日夜相處,自有一番別樣情分。他對鄭羅氏是敬,對這女子才當真是愛憐有加。那時候,一月裏除了初一十五這等整日子,餘下幾乎日日都歇在那女人的院裏。沒出幾月,那女人便懷上了身子。然而她這一胎還尚未坐穩,就小産了。府裏人風言風語,都傳是夫人容不下姨娘的孩子,暗裏用了藥打掉的。老國公爺為了此事,還曾與鄭羅氏狠狠置了一場氣。
那時的鄭羅氏忍氣吞聲之餘,還要延醫請藥,親自照料那女子的身子。之後,那女子又趕在鄭羅氏前頭懷上了孩子。外頭人更傳言,鄭羅氏其實已不能生育了,不然怎麽這小姨娘一胎接着一胎的懷,她卻始終不見消息?鄭羅氏滿腹苦水無處傾瀉,男人根本不進她的房,她怎麽有孕?
好容易熬出了年頭,老國公爺對那女子的情分逐漸淡了,心又被鄭羅氏拉了回去,有了鄭湘汀、鄭瀚玉這兩個兒子。尤其是鄭瀚玉,天資聰敏,自幼便是一衆子弟中的佼佼者,深得老國公爺的寵愛,由子及母,待鄭羅氏也格外的恩待。
這件事,算是鄭羅氏生平大恨,她從不許人當面提起。
如今過去許多年,除了他們這些老一輩的,大多已無人知曉這段舊案。
孫嬷嬷想着這些陳年舊事,不由開口勸道:“老太太,四太太才嫁進府中,年紀又小,哪裏知道過去這些事?不過随口一說罷了,您還是別放在心上了。”
雲櫻已掃了地下的碎瓷渣滓,另送了一碗寧神茶上來。
鄭羅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兀自氣惱不休,言道:“我當然知道她是随口一說,但便是這随口一說,就能瞧出這小丫頭片子的心性,就不是個願意服軟好拿捏的。有她這樣不能容人的太太,那四房以後如何安寧?”
即便不是這樣性子的太太,那幾房也未必見得安生了。
孫嬷嬷心裏默默念着,她知道鄭羅氏這是受氣的媳婦熬成了婆,自己當初吃過的苦,定要讓兒媳們也都嘗嘗。
何苦呢!
鄭羅氏念叨了幾句,忽的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那個婦人,近來如何了,可還算安分?”
孫嬷嬷自然明白她問的是誰,回道:“老太太放心罷,她如今還能攪起什麽風浪來?連二爺都不認她這個娘了,她能有什麽作為?現下不過吃齋念佛,求着安度晚年就罷了。”
鄭羅氏心下稍平,哼笑了一聲:“憑她當初怎麽狐媚成性,手腕如何了得,現下還不是在家廟裏了此殘生?”
孫嬷嬷陪着笑,“老太太說的是,無論怎麽說,老太太才是老國公爺的正房夫人,那梁氏再如何得寵,最終還不是捏在老太太手心裏?”
鄭羅氏頗為得意,長舒了口氣,微微一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妾侍罷了,她以為她生了兒子,得老爺的寵愛,就能成氣候,實在是鼠目寸光。”
這梁氏便是老國公爺自邊關帶回來的愛妾,雖寵極一時,但她到底是個不上臺盤的妾,唯有鄭羅氏才是他的正妻,能為他掌家理事,為他出面掃平那些不便的事宜。這一時的情分是極容易淡去的,恒久不變的,唯有一致的利益。老國公爺待那梁氏日漸薄淡,鄭羅氏把握住時機,将梁氏早前為争寵做下的幾件不光彩事都掀翻了出來,惹的老國公爺越發厭惡了梁氏,一舉擊倒了她。還是老國公爺親口下的令,梁氏婦人佛口蛇心,不宜為國公府子嗣庶母,去發入家廟修行,終身不得出,彼時尚為二少爺的鄭泷澤亦歸到了鄭羅氏名下。
如此,鄭羅氏方出了這口惡氣。
孫嬷嬷觀她面色尚好,便試着說道:“老太太,您也為老國公爺勞苦了一輩子,目下便是最該享清福的,何必再管小輩的事呢?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憑着他們去吧。幾位太太都是好的,不會鬧出亂子來。”
鄭羅氏笑了笑,說道:“孫嬷嬷跟了我這一世,還是不曉得我的脾氣啊。”
孫嬷嬷打了個激靈,忙道不敢。
鄭羅氏說道:“你當我是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毛丫頭,才與你四太太置氣麽?”說着,她搖頭道:“不,我只是要敲打她,記着自己的身份,這國公府內宅到底是誰說了算!她是我的兒媳,凡事便該聽從婆婆的號令。憐姝是我看好的丫頭,她都沒放在眼裏,三兩句話就挑唆了老四攆出去,分明是沒将我放在眼中。”
孫嬷嬷小心翼翼道:“老奴瞧着,四太太不是這樣的脾性,四爺也不是個會胡亂就聽枕頭風的脾氣,這事兒怕是有什麽誤會。”
鄭羅氏淡淡說道:“人都已經出去了,還能有什麽誤會。老四的确不是個會亂聽枕頭風的脾氣,然則這事還是出來了,所以我才擔憂。”言語着,又長長嘆息了一聲。
鄭瀚玉是她最引以為傲、最看重的兒子,她可以讓他娶妻納妾,延續香火,卻不能容許另一個女人去盤踞他的內心,将他自身邊奪走。
至此時,鄭瀚玉娶新的喜悅,在鄭羅氏心中,已然沖的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則是兒子即将被奪走的焦慮。
鄭羅氏默然不語,片刻沉吟道:“鎮安郡王妃前兒送了賞荷帖子來,說是幾日辦這賞荷會?”
這等請客會茶的帖子,素來是雲櫻收着的,她忙回道:“回老太太,說是七月初十。”
鄭羅氏又問:“可有說,請了什麽人?”
雲櫻自是記不了那麽清楚,走去取了帖子出來,将上面記着的請客人選一一念了出來。
鄭羅氏笑道:“好呀,郡王妃難得好雅興,咱們也該捧捧場去。待會兒傳話至各房,七月初十那日,都別在家悶着了,好生打扮了,都出去逛逛去。”
雲櫻答應了,孫嬷嬷明白鄭羅氏心中在做什麽盤算,只淺淺嘆息了一聲。
她是鄭羅氏的陪嫁,也算陪着這位主子從閨中小姐到靖國公府的掌家大婦,一路風風雨雨的過來,實在不想臨到頭了,再看着主子犯糊塗。
宋桃兒與林清霜一道出了松鶴堂,明媚的日光頓時自頭頂傾下,直耀的人眼花。
兩人的丫頭都迎了上來,接着各自的主子。
宋桃兒以手遮了遮這日頭,卻見林清霜低着頭與丫頭花珠吩咐了幾句什麽,就要離去。
“大嫂子!”
脆甜的一嗓子,叫住了林清霜。
林清霜扭頭望去,見宋桃兒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頗有幾分不解。
“四弟妹,何事?”
宋桃兒走上前來,微笑道:“進府這些日子了,一向也沒和大嫂子親近過。閑日無事,可否到嫂子的院子裏坐坐?咱們妯娌之間,也說說話。”
林清霜聽着,不覺看了她一眼,她言笑晏晏,眉眼柔媚,只看一眼便覺光華照人。
眼前這位四太太可謂是近來府中的風雲人物了,一進府便鬧了許多事端出來,底下的丫頭小厮張口閉口都是四太太如何如何,蔣二太太背地裏也沒少咒罵她。這樣一個人物,做什麽來攀扯自己這不合時宜的人?
只是,她也沒什麽借口推拒,便淺淺一笑:“倒也沒什麽不便,只是我那院子寒酸的很,怕委屈了弟妹。”
宋桃兒菱唇輕抿,笑意柔和:“嫂子這話,實在客氣了。”
當下,一大一小兩個婦人,便往林清霜的院落走去。
林清霜居所坐落于靖國公府的東北角上,甚是偏僻,一路上也沒個遮陰處。好在昨兒夜裏下了一場大雨,今日清晨便涼爽了許多,微風時來,令人遍體生涼。
兩人走了一路,終在一條巷子盡頭,到了林清霜的院落跟前。
這院子極小,上着兩扇薄薄的紅木門板,頗有些陳舊了,風一吹便吱呀吱呀的響。
林清霜不以為意,推門而入,宋桃兒便随着她一道進去。
踏入門內,見是座四方院落,甚是淺窄,只有一進的房舍,配着四面高牆,更顯逼仄。地下鋪着大塊的青石地磚,連地磚也有些開裂。院中并無花卉,唯有西牆下一溜露土面的地,種着些指甲草一類的草花。日頭自高牆上落下,也顯得稀薄了許多。
林清霜并未自謙客氣,這院落果然十分寒酸,與松鶴堂、海棠苑這等寬大華麗的院落自不能相提并論,亦及不上二房、三房的居所。
這院中栽着兩株胳膊粗細的槐樹,懸了繩子,晾着些孩子衣裳。
廊下吊着兩只鳥雀籠子,籠子裏卻是空空的,屋檐上有時落下幾只麻雀,發出些孤零零的鳴叫。
林清霜走到院中,廊下坐着的一個丫頭忙擱下手中針線,迎上來道:“太太回來了。”說着,一眼望見宋桃兒,不由一怔,也福了福身子,“見過四太太。”
林清霜應了一聲,“四太太過來坐坐,去将揀妝裏收着的毛尖沖一泡拿來。”
那丫頭應聲去燒水,林清霜便請宋桃兒進屋到明間內炕上坐。
宋桃兒上一輩子其實并沒有來過這裏,那時候鄭廷棘對她拘管嚴厲,甚少允許她出門,林清霜與她也隔了好幾層,兩人幾乎無甚往來。
這屋子西邊靠窗設着一方炕,一方半舊不舊的炕幾,漆皮已剝落些許,東邊靠牆放着一架描金獸頭把手櫥,獸頭的描金亦剝脫了不少。屋中的一切,都是半新不舊的。
目下,府中各個院子已陸續用上了冰,唯獨這裏連盛冰的缸子也不見。
宋桃兒是知道林清霜在國公府過得不如意,卻沒想到竟寒陋至此。
片刻,丫頭送了兩碗茶上來,果然是适才林清霜所言的毛尖。
宋桃兒取了一盞,輕抿了一口,卻覺這茶葉多少有些陳味兒了。
林清霜倒也不做作,徑直說道:“我這兒實在沒什麽好東西,這茶葉還是去年存下來的。今年開春上新茶,二太太說各處都不寬裕,新茶要先緊着老太太,便拿了去歲存下來的過來。四弟妹若覺不合口味,便将就着喝罷。”
宋桃兒淺淺一笑,說道:“也是很好的茶了,我在鄉下時候,還吃不到呢。”
林清霜卻笑了一聲,“弟妹不必說這些面子上的話了,你在鄉下時候吃不到,四爺那邊也還吃不着麽?這段日子府裏人都傳,四爺都要把你捧到心坎上去了,你要什麽好的沒有?”說着,頓了頓,卻又道:“我倒勸弟妹一句,你和四爺夫妻恩愛是好事,但以後的日子還長,別為了眼前意氣之争,因小失大。”
宋桃兒有些訝異,在她記憶中,大太太林清霜一向是個懦弱寡言的性子,人不理她她不理人,不聲不響的活在靖國公府的後宅裏。若非她還有個小少爺養在膝下,怕不是府裏早沒人記得,原來還有個大太太。她卻不知,林清霜竟有這般爽利的性情,能說出這等犀利的話語來。
林清霜看着她的面色,微微一笑:“自然,四太太現下與四爺正恩愛情深,四爺又是他鄭氏宗族炙手可熱的人物,一時也不會有人敢來為難你。只不過,四弟妹倘或執意違拗老太太,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大好過了。”
宋桃兒越發詫異起來,她可是記得,大太太對老太太是最孝順不過的,每每老太太有了病痛,都是她伺候榻前,那份體貼細心,連一幹丫頭都自愧不如。怎麽如今她說出話來,言辭之間對老太太顯是隐隐的不敬。
林清霜眸中亮瑩瑩的,繼續說道:“我曉得你今兒為什麽來,所以我也告誡你一聲。咱們這府裏,自來是男主外女掌內,爺們兒是不管裏頭的事兒的。你當國公府內宅誰當家?二太太麽?不,是老太太。兒子都是她養下來的,若是誰讓忤逆了她,任你怎樣恩愛的夫妻,她都能讓你快活不下去。饒是二房,二爺不是老太太親養的,她還不是繞着圈子塞了個秦姨娘進去?二房鎮日家鬧的雞飛狗跳,二太太那樣強勢的一個人,任是一點法子都沒有的。”
宋桃兒只覺手心微微出了些汗,便将茶碗放在了幾上。
“想當初,我和大爺也是好的如膠似漆,她看不過眼,日日生出些事端來,又拿着無子做文章。我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性子,索性把幾個丫頭都陪上了。只是大爺他不肯,硬是一個都不要,還為這些事同他娘惡吵了幾架。老太太當然是心疼兒子的,自然免不了就把賬都記在了兒媳婦頭上。其實,那時候但凡有一個能留下來,我如今也多一個臂膀,不至于凡事孤掌難鳴了。”
林清霜說着這些往事,口吻淡漠,仿佛是在談論外人身上的事。只是話語到了尾處,微不可查的有些哀涼之意。
正說着話,小少爺鄭鴻鹄忽從外頭跑了進來,伸着小小的拳頭遞到他娘跟前,口中喊着:“娘,這是先生給的。”
林清霜不由伸出手去,一物落在掌心,定睛望去,卻是一枚內裏安了紅豆的白玉骰子。
嫣紅白潤,在掌心中閃爍着細膩的光澤,甚是可愛。
林清霜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抹緋紅。